也许是因为出了?一身冷汗,又在岩洞旁吹了?一阵子冷风。俞婉言的手冷得像冰,而温浥尘的手温暖有力?,薄薄的茧子,轻轻地摩挲着?她指间的肌肤。四周静悄悄的,唯有手上的触感和?两人的脚步声,显得分外真实。
俞婉言恍然想起上一世,有一次顶着?将?军夫人的名号,去翊王府做客。翊王为了?讨王妃开心?,专门办了?赏菊宴。她不合群,看着?翊王对王妃宠溺的模样,又觉得伤眼。索性远远离开人群,独自一人在翊王府的花园深处散步,可是翊王府很大,俞婉言一不小心?就迷了?路。
花木萋萋,碧影潇潇。她多日来深藏在心?中的凄凉,苦闷,自卑一刹那如?潮水奔涌,止也止不住。反正四处无?人,索性躲在一处茂密的菊花中,独自饮泣。
泪珠子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她怔怔地看着?绚烂多彩的菊花,觉得自??实在无?趣,连一朵花儿都比不上。
“大哥,翊王办的这场赏菊宴,几乎可以与牡丹诗会媲美了?。京城里叫得上名字的人都来了?,摆出来的菊花有上百种。方才的东篱采菊,临清流而赋诗,更是有趣。”
温润醇厚的声音回答:“翊王有心?了?。”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温浥尘的声音,像是沉在昏暗无?声的湖中,忽地看到了?一丛晶莹的珊瑚,又像是身处冰冷的雪域,看到了?温泉的氤氲。俞婉言觉得心?里的苦水,流过?一道泠泠林泉,为之一清。
“可惜啊,姐姐好像不怎么高兴,没什么笑模样。翊王办这场盛大的赏菊宴,可不就是为了?博让她高兴么。还有你,大哥,怎么什么都不参加呢?”
温浥尘未回答。
“你啊你,无?欲无?求,越发像个神仙了?。咦,那边好像有声音。”
俞婉言心?头一紧,大气也不敢出,若是被?发现她一个堂堂将?军夫人在此处哭泣,闹笑话不说,还会丢了?将?军府的脸面。
“大约是只猫罢。”温浥尘不甚在意:“翊王的梁侧妃不是养了?一只猫么。”
“噢,应该是。”温浥凡笑了?笑:“大哥,你怎么还不娶亲啊,姐姐都嫁了?两年了?,我也快大婚了?。你难道没看到父亲的脸色,一见你就发黑。”
“人生如?泠露,转瞬即逝,凡事当看开一些。”温浥尘停在俞婉言处,顿了?顿,才离开。
温浥凡跟在后面道:“这些大道理,你倒是当面说给父亲听呀--”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俞婉言却抱着?双膝,迟迟未曾出来。直觉告诉她,温浥尘知道她躲在这里,方才的那番话,是说给她听的。
活了?十几年,在她悲苦之时劝慰她的,只温浥尘一人。尽管他只是出于善心?,一笔带过?罢了?。
因着?这前?世的一份感激,俞婉言这一世就算知道了?温浥尘是神农门的辛夷堂主,也无?法把他同高山皑雪,朗月清风的温润公子分隔开来。所以,俞婉言在走投无?路之时,选择向温浥尘求助,不仅仅是先前?有过?约定?这么简单。
而在山崖边,她被?雪月丢下山崖,甚至还有心?思回想风筝,只因心?里有一个笃定?的声音告诉她,温浥尘,一定?会救她。
“俞姑娘,莫分心?,也莫往下看,切记切记。”
温浥尘的声音如?一卷丝线,将?她从往事拉回来。俞婉言定?了?定?神,才发现他们?面前?是陡壁,一条细细的路,盘桓至看不见的深处。
她下意识要往下看,却记起了?温浥尘的话,撇开念头,只看着?温浥尘的背影。
路甚窄,只容一人通过?。走的途中,不时有细碎的石子从陡崖上掉下,落入看不见的深渊。俞婉言的手被?温热包裹着?,缓缓前?进,虽身处危崖,却内心?安稳。
头顶的尖笋晶石发出点点微光,像是辽远的星辰,静静地看着?相携的双手。俞婉言的心?底升起一股隐秘的希望,她希望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前?面是奇石嶙峋,还是无?穷陷阱,她都不想再去探究。
然而,再长的路也有尽头。温浥尘似乎发现了?什么,手中火折子一弹,点亮了?古老?的火把。俞婉言越过?温浥尘的肩膀,看到一道石门堵在前?面,高约六丈,宽三丈,巍然如?山。
温浥尘牵着?俞婉言在石门面前?停下,略一思索,待要寻找破门之法。目光搜寻之间,石门侧面的一副壁画,吸引了?他。
上面笔画斑驳,不像是画上去的,倒像是用利器生生刮出来的,每一划都含着?肃杀之意。那肃杀之意,触碰到温浥尘的目光,像是有了?生命力?,从墙上流泻而下。温浥尘只觉得双目发涩,丹田生疼。
俞婉言顺着?温浥尘的目光望去,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惊肉跳,连忙低下头。这幅画,实在是太诡异了?!
顺着?石门的另一侧走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现,俞婉言又走了?回来。从下往上,细细地看。二丈二寸处,有一个手指大小的圆孔。
莫非这个圆孔,藏着?什么机关?还是让温浥尘过?来看一看。
“温公子,这里有一个小孔。”俞婉言转头唤,却发现,温浥尘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奇怪地望过?去,这一看,大吃一惊。
温浥尘双眼依旧盯着?墙上的壁画,眉目之间的清润气息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冬虫般蛰伏的戾气,与平日大相庭径。俞婉言忧心?不已,上前?又唤了?一声:“温公子?”。
没有回答,俞婉言待要去摇一摇他的衣袖,温浥尘却忽然全身微颤起来,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昏暗的光线下,依然可以看出来,他面色潮红,滚烫的汗水从额间流下来,滑进衣服里。
“温公子,温公子,你,你怎么了??”俞婉言被?这变化吓得面色雪白,冷不防肩头被?滚烫的一抓,倒了?下去。
温浥尘只觉得仿佛身在红莲地狱,灼热的火焰焚烧着?他。他全身的每一根经脉,每一寸肌肤,都在烈焰之中翻来覆去地炙烤,容不得一丝喘息。他不得不挥舞双手,寻找着?哪怕是一丝丝清凉,来缓解他正在承受的痛苦。大约是冥冥之中,传来若有若无?的馨香,似乎是初冬刚刚萌出的一瓣梅花,迎着?瑟瑟寒风,悄然绽放。
很快,他摸到了?梅花的枝干,似乎有些温软。然而他顾不得了?。拉过?梅枝,靠向自??。
仿佛一滴水坠入火海,瞬间无?踪。温浥尘却如?醍醐灌顶一般,知道了?这血腥味的奇妙之处。然而这么一点点,远远不够,他皱了?皱眉,转而去寻其他的地方。
耳边仿佛有一声尖叫,然而温浥尘顾不得了?,唇舌仿佛有自主意识一般,贪婪霸道。那些焚烧着?的红莲业火渐渐熄灭,归于无?形。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心?神一松,沉入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温浥尘只觉得眼皮忽地一凉。原来是石壁上的露水低落下来。他睁了?睁眼,却发现四周一片昏暗,唯有不远处,探得气息起伏之声,一听便知不是习武之人。
“俞姑娘?”温浥尘试着?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温浥尘咳了?咳,又问:“俞姑娘,你可还好?”
“唔,温公子,我,我没事。”俞婉言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弱。
温浥尘皱了?皱眉,莫非是在他参详壁画的时候,俞婉言又受伤了??可是他努力?回想,却无?半点记忆。
身体之中,那股灼热的肃杀已然消失无?踪,他试着?运气,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的功力?并?没有大涨,也没有消退。
温浥尘迟疑了?一下,从袖中摸出火折子,往上一弹。火把重新亮了?起来,照出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小小人影。
“俞姑娘?”
俞婉言慢慢抬起头来,温浥尘一眼就看见,她的唇角磨破了?一块皮。待要询问,俞婉言苍白一笑:“刚才太黑了?,我就摔了?一跤。”
温浥尘恍然,问:“有没有摔到手臂?\"
“没有没有,我无?事。”俞婉言的目光望过?来,带着?淡淡的探究。最后像是确定?了?什么,整理衣裙站起来,走到温浥尘身边:“温公子,方才我发现,这石门二丈二寸处有一个手指大小的圆孔,不知是不是暗藏的机关。”
温浥尘目光一动,纵身而上,果然在俞婉言所指的地方,看到了?圆洞,而它的四周,还有五个大小不一的孔,像是在拱卫着?它。
俞婉言仰头看着?温浥尘,脖子都仰酸了?,温浥尘才落地。俞婉言问:“温公子,可瞧出什么名堂来没有?它是不是我们?出去的关键所在?”
温浥尘淡淡地看向俞婉言,俞婉言被?雪月挟持之时,沐浴才罢,妆发未梳完,乌黑的发髻上只有一根孤零零的玉簪,玉簪甚长,露出了?尖尖的末端。
灵光一闪,温浥尘从袖中拿出俞婉言给的银针,再次纵身而上。俞婉言也意识到了?什么,屏气凝神。
银针,正好插入了?五个小孔之中的一个,石门有轻微的晃动,又归于平静。猜想得到证实,温浥尘以掌风震出银针,回到地面。
原来,父亲苦苦寻找的龙脉之地,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