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婉湘眼眸一转，忽地笑道：“大姐姐难得来一次银霜阁，却连茶都没上呢，绿枝－－”
绿枝连忙去沏茶，俞婉湘转而对俞婉言道：“想起来，咱们三姐妹还小的时候，聚在母亲那里做针线，很是热闹。如今长大了，都另劈了院子住。母亲让大姐姐每日去请安，也是亲近的意思。”
俞婉言拿起茶盏，吹开热茶上面的茶沫：“只要母亲不嫌弃，不吓唬我，我自然愿意日日在母亲身边。”
陶氏扯出一丝笑来：“这话说的，我如何会吓唬你嫌弃你。”
只要愿去落虹堂就好，邢嬷嬷张了张嘴，想想还是忍住了，对陶氏使眼色。陶氏问：“言儿，昨日夜里，听守门的人说，是殷将军送你和融哥儿回来的？”
俞婉言面上浮起一点红晕，也不知是喝茶热的，还是害羞。她盖上茶，轻轻地应了一声。
这一点可疑的红晕刺得陶氏和邢嬷嬷极不舒服，俞婉湘若有所思地看向俞婉言。
“殷将军与我们并不相熟，为何会屈尊纡贵？”陶氏接着又问，眼睛放在俞婉言面上，一瞬不瞬。
“这个言儿也不大清楚。”俞婉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风一飘，难得地显出一点媚态：“我与哥哥在百味楼雅间吃饭，恰巧碰到殷将军，他，他就送我们回来了。”
陶氏心中猛地一撞，难不成，殷将军真的看上了这个小丫头。为什么？
“母亲，兰汀榭还有些事儿，言儿先退下了，明日再去给母亲请安。”俞婉言不欲多说，行了礼就退下了。
春风轻轻地掀起帘子的一角，明明不冷，陶氏却觉得面颊生寒，邢嬷嬷见陶氏面色不对，叫下人们都退下去了。
陶氏喃喃：“真是留不得了。”
俞婉湘在一旁劝：“母亲，切勿冲动，依湘儿看－－”
“什么切勿冲动，”陶氏一拍桌子：“她就要骑到我们头上来了，你什么都不用管，好好练你的大字就行。”
俞婉湘面色微变，低下头不说话了。
陶氏哼了一声，带着邢嬷嬷拂袖离去。绿枝和碧丝送走了陶氏，进来问：“三姑娘，夫人和邢嬷嬷看起来很是生气。”
俞婉湘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对劲。”
绿枝和碧丝不知道三姑娘说的是哪里不对劲，相互看了一眼，绿枝问：“那么姑娘打算如何做？”
“依母亲的脾气，说了不让我插手，就一定会一意孤行。我若是多言，只会惹她不快。”
碧丝道：“夫人一拧，只有邢嬷嬷才劝得住，这可如何是好。”
邢嬷嬷若是想劝，早就劝了，怕是她也想对付俞婉言。俞婉湘站起来，走出门外，墙上的枫藤有几片叶子太过娇嫩，经受不住风的摧折，提早掉落了。
“找一个机灵的小丫头，偷偷地守在落虹堂外面看动静，一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立刻来禀报。”
“奴婢们这就去办。”
浮月头一磕，差点撞上身前的大树。她勉力撑起眼皮，看了看周围。她如今十三岁的年纪，正是渴睡爱吃的时候，但是姑娘一吩咐，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守在这个僻静的地方，像一只缩起来的鹌鹑。
想起姑娘一连串的吩咐，浮月还是一头雾水。先是让挽云姐姐家去，寻了不起眼的兄弟找一个铁匠，让铁匠一路南下，遇到因着马掌耽误行程的人，就去帮忙，其他什么也不用说。然后，又让人轮流在这棵大树底下守着。
看看天色，大约还有一个多时辰天亮，她就可以回兰汀榭睡觉。想到这，浮月又重新打起精神来。
周围依旧是漆黑一片，只有风吹动树枝的声音，和几点虫鸣。姑娘让她们三个轮流守在这里，已经五日了，姑娘到底在等什么呢？
正想着，在寂静的夜里，忽地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浮月灵机一动，探出了半个小脑袋。夜色中，她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人在墙角搬动了一阵，另一个人从阴影处出来，两个人会合之后，小声地说了几句话，就顺着小路离开。
浮月直着眼睛等他们走远，一溜烟跑回了兰汀榭。
落虹堂中，一片静悄悄的，连守夜丫头的耳房里，都是黑乎乎的。一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睡得特别沉实。
除了陶氏。
她从多宝格里拿出一把小巧的银剪子，一点一点地剪着灯花。摇曳的灯光映着她三十几许的容颜，打上柔和的轮廓，竟然显得年轻了几分。
少顷，门敲了三下。陶氏收起剪子：“进来。”
邢嬷嬷推开门，领进来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略显青白的脸。上面的胭脂涂了厚厚的一层，乍一看有些可笑。
陶氏对邢嬷嬷做了个手势，邢嬷嬷会意，自去守门。
陶氏指着来人的鼻子道：“这么多次了，化个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那人嘿嘿一笑，却是一把男子的嗓音，配合着他那涂成女人模样的脸，说不出的怪异。
“我就这样，凑和着罢。反正这么多次了，也没人发现。”
陶氏翻了个白眼：“什么都凑和，怪不得投了那么多银子，你的那几个铺子还是没多大起色，你若是长进一些，早就是个大富翁了。”
提到这个，那人一脸不耐烦：“说罢，这次叫我来，什么事儿？难道又是你那一双继子继女？”
陶氏道：“不是她们还有谁？若是你当初养的赤尾蜂能得手，就没有这一次了。”
“这也能怪我？赤尾蜂只是畜生，哪里懂得变通。你倒是也同我说说，俞婉言哪里来的药粉？”
陶氏一噎，只好道：“行了行了，赤尾蜂的事情揭过，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这么说，你心中有计划了？”
陶氏问：“过几日，百儿来看我，你手上不是有上好的迷香么，拿来了没有。”
那人前后一想，立刻会意：“你是想－－这招也太狠了，若是成了，俞婉言可就没脸见人了。啧啧，陶长百生得肥头大耳的，真是便宜了他。”
“哼，我本想让她好好地做妙儿和湘儿的垫脚石，她偏偏要往高处去，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行，事成之后，老规矩。”那人伸出三个指头。
陶氏竖起眉毛，正要压价，却听得外面忽地有了亮光。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熄灭了烛火，低声唤：“邢嬷嬷！”
几乎是下一刻，邢嬷嬷推门而入，还未来得及说话，不知外头谁尖声喊起来：“走水了，走水了，快起来救火！”
一时间外头热闹起来，落虹堂，却还是静悄悄的。邢嬷嬷眼珠子转了几圈，暗道不好。
果然，有人道：“咦，奇怪，外头乱成一锅粥了，母亲这里怎么没有动静？我进去看看。”却是俞融的声音。
陶氏心头狂跳，邢嬷嬷朝男人做了个手势，男人不敢多话，匆匆进了矮柜里躲着。
“母亲，母亲，您醒了么？”俞融在拍门。
陶氏装作刚醒的样子：“唔，融哥儿，外面出了什么事儿，怎么这么吵？”
俞融道：“母亲，是旁边的杂物房着火，已经命人去救了。”
“竟有这等事儿？融哥儿，你先把所有人都领过去，切勿让火势蔓延，我一会儿就过去。”
陶氏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调走了所有人，她才好让邢嬷嬷趁机把人领走。
俞融也确实听话：“母亲放心，孩儿一定带人把火扑灭，您莫怕。”
陶氏嘴角的笑容还未扬起，却听得有人道：“哥哥你去罢，我来这里陪母亲。”
俞婉言！陶氏与邢嬷嬷面面相觑，陶氏阻止道：“言姐儿，不必了。”
俞婉言声音轻柔：“母亲既然已经起身，却一个丫头都不来伺候。既然我来了，就亲自服侍母亲起床，以尽孝道。”
这下，邢嬷嬷无法不说话了：“大姑娘，奴婢一直在这儿守夜呢，只是人老了，醒得迟。夫人由奴婢来伺候就行了，不必劳烦大姑娘。”
“原来邢嬷嬷在呀，怎么一直不出声呢。既然你在，那么我就不进去了。”
还未等陶氏舒一口气，俞婉言又道：“我在门外等母亲出来。火势扑灭之后，还要等母亲做主呢。”
陶氏与邢嬷嬷面色发沉，陶氏低声对邢嬷嬷吩咐：“你在这里等着，见机行事，我去引开她。”
两人故意磨蹭了一会儿，陶氏微微弄散了一点发髻，才去开门，俞融已经离开，外面只站着俞婉言与挽云两人。
陶氏稍稍松了一口气，面上恢复了当家主母的威严：“言姐儿开窍了，知道尽孝了。往后若是得空了，母亲定会好好教导你。”
俞婉言只是微微一笑，看向陶氏身后：“邢嬷嬷不跟着伺候么？”
“不用。”陶氏一双眼儿看着俞婉言：“有言儿在跟前，还用得着旁人伺候么？”
两人说着话，不防忽然插进来第三道声音：“这是怎么地？”
陶氏一侧目，心徒然狂跳：“老爷？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