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问题可笑么?白义不解地望向赤骥。赤骥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过去:“将军火眼金睛,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么粗浅的问题,你也好意思问?”
白义捏一捏自己的拳头:“行,比起动脑子,我更适合动手。将军,这么大雨,您先回去罢,剩下的就交给白义,白义一定将那胆大包天的贼人抓回去,好好审问,您就在府里等白义的好消息!”
雨水落下,打湿了殷远思的鬓发。常年在外征战,殷远思没有打伞的习惯,这一点点雨,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何况,他真的很想见识一下,胆敢夜闯护卫重重的铺国大将军府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们先回去,我亲自带人埋伏。”
赤骥挑了挑眉,这一次,看来将军是真的起了兴趣,那小贼,凶多吉少哇。白义摸摸脑袋,这段日子在京城闲的发慌,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疏通筋骨,将军还要自己上!撇了撇嘴,还想请缨,被赤骥一个眼神憋回去了。
将军向来冷硬,一旦决定的事,极少更改,赤骥再说也是无用。两人低下头,抱拳领命。
很快,白义赤骥带着大队人马先行撤离,原本拥挤的街道上,只剩下几个留守的人。
殷远思端坐马上,喃喃道:“一个时辰呢,有点长。”
回到府中,俞融送俞婉言回到兰汀榭,对下人道:“你们先出去,我与妹妹说几句话。”
众人行礼退下,留两人独自相对。俞融收起了笑意,冷冷地看着俞婉言。
俞婉言握了握手上的蔓藤纹路镯子,淡淡回视:“小女子冒昧,想与神农门做一笔交易,不知兄台感不感兴趣?”
假俞融眼神一缩:“你怎知我是神农门的人?”
“你手臂内侧有辛夷花的刺青,挟持我的时候,衣袖滑落,我恰好看到了。神农门下五堂:辛夷堂,苁蓉堂,灵芝堂,沉香堂,杜重堂,阁下应该是辛夷堂的人。”
假俞融眼神流转,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少女,如何知道神农门的名号,着实令人惊讶。
俞婉言看他默认,又道:“神农门被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茶馆酒楼里常常有说书先生提及,我听过一些,就记住了。素闻神农门能人甚多,会接一些旁人不敢接的生意,不知是否属实。”
假俞融用衣袖拂了拂椅子,方坐下:“俞姑娘,我为何要答应与你做交易。要知道,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俞婉言眼角一压,吓唬她么,可惜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而不是个世事不知的小丫头。
“第一,你夜闯铺国大将军府,殷远思势必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他心思灵敏,有什么觉察出不对的地方,一定会追查到底。不信,你小心在周围探一探,是否有他埋伏下的人。而我们俞家有小门,我可以送你安全离开。
第二,你们派人来俞家,是不是在找东西,我可以帮你们找。”
“你连我们的人入了俞府也知道?”
“云从舒,不是么?他的手臂内侧,也有辛夷花的刺青。”
假俞融看待俞婉言的目光审慎起来,换了一种平等的语气说话:“你不问问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决定帮我们找?”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俞婉言淡淡道:“俞家庙小,护不住太珍贵的东西。”
“俞姑娘倒是看得通透。”假俞融道:“那么姑娘,想和我们神农门做什么交易。”
“追查一件往事,找到证人和证物,交给我。”
假俞融目光一闪:“愿闻其详。”
夜已深沉,茂林本来做着一个极美的梦,不想头一歪,磕在硬物上,生生给疼醒了。
他扶着脑袋,使劲揉了揉,发现自己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睡着了。起身一看,小书房里灯火通明,看来大公子依旧在作画。大公子作画的时候颇不分时辰,不喜打扰。兴致来了就画,一画就是一两个时辰。
现在已经是子时了,不知大公子何时出来。修竹这小子,估计已经睡熟了。
正琢磨着,忽见朦胧灯影中一个身影越来越清晰,来人虽然步入中年,却身姿挺拔,目光清矍,一看便知年少之时,一定是一位儒雅的美男子。岁月刻在他脸上的,是沉淀之后的智慧和理性。
茂林倏地站起来:“老爷。”
温览点点头,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大公子在作画?多久了?”
“回老爷,已经一个半时辰了。”茂林跟着压低声音。
温览摆摆手,示意茂林退下。茂林不敢多言,转过回廊往厨房去了。刚好,他给大公子准备宵夜去。
皱了皱眉,温览推开门进去,里面,却空无一人。温览并不惊讶,立于书架旁,拿了案桌上的玉兔镇纸,在手里把玩。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窗户轻轻一动。
温览并不回头:“回来了?”
温浥尘就着架上的水盆除去了□□,拿帕子洗净了脸和手,回答:“那东西的确在殷家有一份,只是殷家守卫太森严,取出来困难重重。”
“我并不想问这个。”温览回过神来,眉头皱成川字:“你为何亲自去?殷远思武功高强,沉稳缜密,殷府中潜藏的危险,你不是不知道。”
“殷府铁桶一般,唤了其他人去过,皆无功而返,所以,我就亲自去了一趟。”温浥尘喝下一口冷茶,语气像是去了某座名山登高望远一样闲适。
温览沉默半晌,道:“濯渊,你仍在怪我,把你拉进这漩涡之中,对不对?”
“父亲说哪里话。”温浥尘放下茶盏:“我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但也请父亲遵守诺言。待东西找齐过后,容我隐于山水之间。”
“这是自然。”温览顿了顿。
“那么,就多谢父亲了。”
这恭敬而生分的语气令温览心中一刺,温览目光浮动。眼前的儿子,虽是衣裳尽湿,在灯影朦胧之中,却难掩气质风华。还记得温浥尘年纪尚幼之时,温览常常抱他坐在膝盖上,给他讲《山海经》,《淮南子》,《国风》。他那圆润漆黑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敬服与慕孺。
如今,一切都变了,而这变化,是他这个父亲一手造成的。温览握了握已然沧桑的手。身为掌管六部的尚书令,此刻他却从心底里,升起深深的无力感。
“好好休息罢。”温览揉了揉眉心,走出小书房之时,一向挺直的脊背,竟看着有些孤寂。
身后,门毫不留恋地缓缓关上。
听着父亲的脚步声走远,温浥尘猝然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腰腹处,鲜血洇湿了黑衣。冷汗如玉珠,从他冰雕雪刻般的面庞滑下,他喘了一会儿,勉力站起来,从案桌的暗格之中拿出金疮药与布条。
衣服湿透了,比平时更难褪下,更别说还牵动着伤口。温浥尘紧咬牙关,除下湿衣,腰上一道长长的血红伤口触目惊心,看样子,是被人毫不客气地拦腰划了一刀。
包扎完毕,温浥尘又出了一身汗,连头发,都是黏黏腻腻的。
“大公子,大公子,茂林给您拿了宵夜过来。”
温浥尘喘了一会儿,才令声音平复如往昔:“先搁着,去备水,我要沐浴。”
茂林应了,想了想,还是把修竹叫了起来。两人做事,总是利落一些。
温浥尘扶着桌角来到榻前,躺上去休息。伤口不能沾水,真的沐浴是不行了,但是可以清洁别的地方,否则,略有洁癖的他今晚别想睡好。
闭上眼睛,面前却浮现出少女侃侃而谈的面庞,鬓边的流苏和耳上的珍珠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她似乎偏爱梅与月季,屋里用的熏香是梅香,而水池边,种满了各色月季,一朵一朵,开得娇艳。俞家真的有那东西,说明她母亲的身世,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简单,这一点,她知不知道呢?
鼻尖传来淡淡的梅花香气,温浥尘伸手推开榻上的窗户。果然,园中的最后一株晚梅,悠悠地落下最后几朵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