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菜品陆陆续续上了。一股子香味在雅间弥漫,俞婉言看菜品色香味俱全,拿起碗筷吃起来。俞融本是坐在一边,但是看俞婉言吃得香甜,不觉肚子也饿了,又叫了一碗白饭,一碟凉拌木耳,陪着俞婉言一起吃。
俞婉言恍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陶氏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贺寿,俞融与她也是这般面对面吃饭。俞融看她胆子小,不说话,一面吃一面做鬼脸逗她玩。俞婉言掌不住,喷了他一脸饭。
俞融挂着饭粒瞪起眼睛,吓得俞婉言饭也不吃了,哭着跑出去。
一转眼过去许多年,她与哥哥都长大了。
“蔓蔓,在想什么?你再不吃,这一碟子凉拌木耳可就全进了我肚子,到时候可别怪我抢你东西吃啊。”
“我没想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兰嬷嬷说过,娘的凉拌菜做得极好。可是我从来没吃到过,一时觉得有些惋惜。”
两人的母亲生下俞婉言,产后不调,没几个月就去世了。别说是吃凉拌菜了,俞婉言连母亲的容貌都记不得。
“我可能吃过几回。”俞融默默回想:“味道不记得了。”生母去世的时候,俞融也才两三岁大,自然是记不清的。
“哥哥,我一直有个疑问,不敢问父亲,不知哥哥能否为我解惑。”
“蔓蔓,你尽管问。”
“按理说,娘逝世以后,爹娶继室,怎么也得一年以后再相看。为何继母未满一年就进门了呢?”
“哦,这我知道。”俞融道:“娘与继母原是闺中好友,情谊匪浅。娘逝世之前,请父亲娶了继母。也多亏父亲娶了继母,要不换一个刻薄的人,咱俩连顿饱饭都没得吃呢。这些年来,继母对我们,着实如同亲生儿女一样,她呀,实在是难得的好人。咱们以后,要多孝顺她。”
俞婉言沉默着,若是上一世,她就相信了表面上的说辞,认为陶氏是个难得的好人。但是现在--俞婉言冷笑一声,陶氏,必然与娘亲的死,脱不了关系。
可是,年代久远,旧人也不知都去了何处,这要如何查证?
“妹妹,这道酥炸鲜虾着实美味,不如再点一道?”
俞婉言用茶水漱口:“我已经饱了,哥哥若是还想吃,那就再点。”
俞融嘿嘿笑了两声,又点了一道。吃着吃着,俞融又起了兴致,唤来一对拉二胡的卖艺父女听曲儿,一个清矍的先生说书。结果等他酒足饭饱,外面已经黑沉下来。
“哥哥,能回府了吗?”俞婉言无奈。
“好,我结了账,这就回去了。”俞融拍一拍吃得滚圆的肚子。
正说着话,忽地街边传来一阵喧闹,阵仗颇大,俞融正要把窗推大一些,看个究竟。眼前一花,窜进来一个人影。还未反应过来,俞婉言已经脖颈一凉。
“别动,否则你的妹妹,立刻血溅三尺。”
离得近,一股血腥味儿扑入俞婉言鼻中。这人,受了不小的伤。
“别别别。”俞融吃惊不小,对着一身玄衣的蒙面人道:“好汉好汉,别伤了我妹妹,你要如何,我照做就是。”
“无他,只是借你的身份一用。”
俞融愣了一下,俞婉言已经反应过来,低声道:“哥哥,你让门外的踏沙从马车上取一件新袍子过来,就说你不小心把汤洒在身上,弄脏了衣裳。”
俞融经常在外玩乐,难免需要换衣裳,他的马车上就时常备着一两件。
蒙面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俞融连忙照做。踏沙在外间和挽云浮月三人等得快要睡着,一听见吩咐,踏沙捏了捏瞌睡的脸,小跑着下楼拿衣裳。
到了马车跟前,却见一队白衣黑甲的士兵步伐整齐,匆匆经过。
这不是殷家的铁甲军么?踏沙缩了缩脖子,上车拿衣服。
车上就剩一件靛青暗葫芦纹袍子,踏沙拿了就下车,还未站稳,只听得身后一个威严的声音问:“你手上的袍子,是给谁的?”
踏沙回头一看,差点跪下了:“殷,殷将军。”
来人挺拔如山,容貌灼灼,正是殷远思。
“回答我的话。”
踏沙好好的一个人,被殷远思吓得差点结巴:“我,我们少爷吃饭弄脏了衣裳,我给他拿新袍子。”
殷远思沉沉地看着踏沙,明明没有说话,踏沙却感觉头上压着一座山似的,越来越沉。
“你家少爷是谁?”
“回将军,是俞家大公子俞融。”
“俞融?”殷远思回想了一下,渐渐把脸和名字对上了。却不知不觉浮现出另一个女子回瞪的眼神,坦荡而勇敢。
殷远思顿了一下:“你们少爷在哪里,带我上去。”
“就在百味楼二楼的雅间。”踏沙一介小厮,哪里承受得住铺国大将军的威慑,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低下头在前面带路。
蒙面人在房间里,见踏沙迟迟不回转,冷声道:“催一催,否则--”
俞融流了一头的冷汗:“好汉住手,我这就去催。”
话音刚落,只听得外面踏沙道:“少爷,袍子拿来了,还有,殷,殷将军也来了。”
殷远思!俞婉言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之人呼吸加重,想来他正是惹了殷远思,才会逃到这里。然而只不过一刹那,身后之人的呼吸声放轻,几乎不可闻,仿佛刚才的加重,都是错觉。
“殷将军?”俞融也吓了一大跳,为难地看着蒙面人。蒙面人却出声了:“我现在衣袍不洁,不好见客,让踏沙先把袍子递进来。”
这声音,与俞融一模一样。蒙面人不简单啊,还能将旁人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
俞融听到自己的声音,呆滞了一会儿,直到蒙面人一双眼睛望过来,方才走到门口,堪堪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露出半个脸:“殷将军,有礼了,对不住哈,稍待片刻。”
殷远思耳尖微动,房间里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而且里面的人,呼吸有些急促。
眉目一凝,他欲要推门而入,俞融一把压住了:“殷将军,我妹妹也在里面,您有什么事儿,待会儿和我说,切莫吓着她。”
俞婉言也在,为何她一听到他的名字,呼吸就急促起来?殷远思收回手,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大约一盏茶之后,门才重新打开。俞融两兄妹一前一后出门来。俞婉言以扇遮面,看不清楚表情。
俞融拱拱手:“殷将军,不知你寻我,有何事?”
殷远思的目光扫过雅间,里面既无屏风,也没有床榻,一眼便看得清清楚楚,桌子上留着残羹冷炙,想必是刚用完饭食。
“事出紧急,得罪了。”殷远思道:“将军府进了小贼,我们正在搜捕。”
“何方小贼竟如此大胆,连将军府都敢偷。”俞融有些不敢相信。
“我也很想知道。”殷远思嘴角一扯。
俞融瞧了俞婉言一眼,又对殷将军道:“那么请将军进去搜罢,搜完我们好回府。”眉宇间甚是坦荡。
殷远思锐利的双目在两人之间游走:“房间一览无遗,不必搜了。最近夜里不太平,不如,我护送两位回府。”
“这,殷将军太客气了。”俞融有点受宠若惊。
殷远思一旦决定,就不容人拒绝,一侧身,让两人先走。
“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俞融拱拱手,带了俞婉言先走。
外面却是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夜风夹裹着湿润的水汽往脸上扑,有些寒冷。
挽云和浮月一人撑着伞,一人扶着俞婉言先上了马车。俞融回身道:“雨夜不便,殷将军--”
“无妨。”殷远思并不动摇。
俞融只得令车夫前行,走了一阵,只听嘚嘚的马蹄声从后头绕上来,与马车并行。俞融眉头一皱,复又松开。
“俞公子,我记得牡丹诗会上你喝了不少酒,不知是哪一种,令你如此垂青。”
俞融哈哈一笑:“不瞒殷将军,正是那五十年陈酿--桑落酒。虽比不上专门款待殷将军的照殿红,却也是滋味醇厚。”
“听俞公子这话,倒是像不满我独享照殿红。”
“岂敢岂敢,我只是羡慕而已。”俞融目光一转:“殷将军,我家府邸就在前方,如果您不嫌弃,进去喝一杯水酒暖暖身子。”
“不必了。”殷远思勒住缰绳。
“那么,我们就先回去了,殷将军,再会。”俞融心头一松,拱拱手,下车进了府门。
副将白义上前问:“将军,我们回去?”
“留几个轻功好的人在附近埋伏,一旦俞府有人□□而出,立刻拿下。”
“末将遵命。”
此时,远处奔来一匹骏马,在殷远思身后停下,马上之人是殷远思的另一名副将赤骥:“将军,的确在雅间的房梁上发现了俞大公子,他被点了穴,封闭五识,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才能苏醒。”
“这么说,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殷远思望着黑暗中耸立的大门,冷冷一笑。
白义惊讶道:“将军,您如何识破那俞大公子是被贼人假扮?”
殷远思正在拍着坐骑的鬃毛,闻言一顿。在百味楼里,与俞婉言错身而过的时候,俞婉言的眼珠,往房梁上转了转。也亏得她眼睛大,若不然,这点动作完全会被忽略。
未曾想到,这丫头不仅有胆量,还有一点点小聪明。
白义睁着眼愣愣地等着殷远思解惑,却见到殷远思嘴角忽地一扬,抿出一点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