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到了最高处,宴席也到了尾声。皇上看着宴席上满溢的青春气息,不住微笑:“如此良辰美景,众多才子佳人。爱妃,夏爱卿,你们可觉得有几人,甚为相配?”
夏淑妃与夏侯爷心思通透,如何不明白皇上的意思。上两届,都是诗会过后,赐婚的圣旨才送到各家。今日皇上高兴,怕是要当场赐婚了。
“既然是良辰美景,当有花好月圆之佳音。”夏侯爷嘿嘿一笑。
“哈哈,爱卿说的是。”皇上明黄袖口一挥:“杨招,宣旨。”
杨公公恭恭敬敬地拿出一卷明黄卷轴,高声唱道:“众人接旨!”
全场骤然安静下来,就地跪伏听旨。
杨公公清咳一声,展开明黄卷轴:“兹有夏家嫡女夏绮雯,柔美万方,端庄淑睿,特赐婚淳王,为淳王妃。再有温家嫡女温如仪,聪慧敏慎,娴雅温婉,赐婚翊王,为翊王妃。着钦天监择黄道吉日完婚,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平身,夏侯爷看一眼羞得满面通红的女儿,感慨不已。淳王翊王与夏绮雯温如仪叩谢隆恩。淳王倒还好,翊王一双眼睛,满满的都是流溢的喜悦。
人群涌动,纷纷给两对人儿贺喜。俞婉言越过重重人影,果然见到面色铁青的殷远思。他一仰头,喝干了一整坛的酒,黯然离去。
温如仪和上一世一样,入了皇家。这么一位出色的美人儿,注定嫁得不平凡。而不同的是,淳王妃,从苏怜妩变成了夏绮雯。
想来上一世,皇上中意的原先也是夏绮雯,只不过后来夏绮雯出了事,人选就换成了苏怜妩。
俞婉言望一眼热闹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或真或假的笑意。究竟谁是真,谁是假呢?
“俞大姑娘,有心了。”夏之昂从她身边经过,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
俞婉言脊背一凉,转过头去,夏之昂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噙着笑走向父亲与妹妹。
夏之昂知道了!俞婉言咬了咬唇,她已经做得够小心了,为何还会被夏之昂查到呢?
夜风一阵一阵地吹在脸上,俞婉言手指抓握几次,才冷静下来。是了,夏之昂只要查一查宋子文接触过的人,很快能查到哥哥头上--
“婉言妹妹。”梁曼语从道贺的人群中悄悄抽身而退,在俞婉言耳边轻声说:“姜儿说不小心把帕子掉在花园里了,你看--”
俞婉言恍然,那帕子,应该是被夏府的人发现了。夏之昂凭着与宋子文接触过的人,与遗落在花园里的帕子,就猜到了把纸条偷偷绑在牡丹花下的人,是她!
夏之昂心思缜密,为人又圆滑狠辣,难怪上一世,会成为大弥朝最年轻的吏部尚书。方才夏之昂只是轻飘飘同她说了一句,应该不会追究,要不然,早就使了手段对付哥哥,如同上一世一样。
心头一松,俞婉言朝梁曼语笑笑:“没事的,曼语姐姐,都过去了。这一次得你相助,婉言铭记于心。”
梁曼语还怕姜儿把事情办砸了,引火上身,听到俞婉言这样说,顿时松了一口气,也笑道:“婉言妹妹别这样说,内宅艰难,姐姐心里明白。”
俞婉言心里一暖,缓缓转向人群之中的双姝。夏绮雯满面红霞,是嗔还喜。温如仪虽然笑着,眼眸却是冰冷的。
俞婉言在人群之外默默看着,却不知,自己也进入了别人的眼中。
“大公子。”
温浥尘静静立在牡丹丛中,收回目光,等着暗处的人影继续说话。那人影轻飘飘的,仿佛与树影合为一体。
“夏家各处都找了,没有发现那东西。大公子,下一步该怎么做?”
“下一步么?”温浥尘低头看着袖口上不显眼的花纹:“去俞家找找罢。”
“领命。”
筹备了许久的牡丹诗会终于圆满结束,等最后一辆客人的马车离开,夏家上上下下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只感觉心头吊着的一口气松了,十分疲惫,打扫过后,都纷纷歇息去了。
夏照的书房之中,依旧灯火通明。夏照揉了揉眉头:“雯儿的事情,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夏之昂的一双桃花眼黑沉沉的:“内外相勾。”
夏照的面色沉下来:“是谁?”
夏之昂用手指沾了茶水,写下一个字。夏照盯着那个字一会儿,闭了闭目:“外面的又是谁?”
夏之昂用帕子擦手:“外头的那一家不用管,她们自己会斗。”他猜,赢的是那位俞大姑娘。
夏照略略缓了神色,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水痕,叹口气:“彦昭,你自行处置就是。”
这么说,不用顾忌上一辈的情分了。唉,一把年纪了还要作死,那可就别怪他狠心。夏之昂扯开笑容:“孩儿明白了。”
夏照仿佛疲倦已极,出去的脚步沉重了不少。夏之昂等着桌上的水痕慢慢变干,口中喃喃:“表姐的亲事结束,母亲就该回来了。这内宅之事,再也不用我管。唉,都怪雯儿太娴静了,我堂堂男子,还得管这些--”
说到这,夏之昂想起自小定下的小表妹很快就要过门,成亲以后肯定远不似现在这般自在,顿时索然无味,对着夜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时间慢慢过去,夏府各处的灯火渐渐地熄灭了,一片安静。而早就歇下的夏绮烟,却披衣起身,转出来看向来人。
“姨娘,我已经同你说过了,切莫轻举妄动,你怎么就不听呢!”夏绮烟恨声道。
蓉姨娘惨笑一声:“忍?姑娘以为我不想忍,可是我忍不住。你哪一点比她差,却处处受限。若是没有了她,你就是夏家唯一的姑娘,侯爷会看重你,你会拥有更好的前程。”
“姨娘!”夏绮烟低喝。
“怎么,姑娘觉得我说得不对?”蓉姨娘冷笑一声:“原先,本是侯爷先遇到了我,谁知半路杀出来一个孙氏,生生占了属于我的位置。要不然,你才是这夏家的嫡女!”
“姨娘,你冷静一些。”夏绮烟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夜色,待要再说,又悻悻闭嘴。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最大程度地扫尾。
蓉姨娘见女儿沉默下来,想到夏之昂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不由得一激灵。外人只道夏之昂和善又爱谈笑,却不知一旦伤及自身利益,他会变得有多可怕。
夏绮烟站起来走了几个来回,问:“掌珠如何,俞家那边如何?”
“掌珠么,”蓉姨娘不在意地笑笑:“自然是永远都不会再说话了。至于俞家,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她们没能算计得了前一任的子女,必定也积了一肚子的怨气,留待以后伺机再动。”
“姨娘,这段时间莫要再与她们联系,在自己院里待着。大哥查不出来便罢,若是查出来了--”
“我一头揽下,绝不影响姑娘半分。姑娘,你本也是不知道的。”蓉姨娘回答得毫不犹豫。
夏绮烟顿了顿,目光流出些许凄然:“姨娘,那么多年,您怎么还不明白,您留在我身边,才是我最大的助力。这安宁侯府中,除了您,谁会真心待我?”
“我的女儿!娘亲没有办法!娘亲的苦和恨,积了那么多年,早就忍不得了!”蓉姨娘鼻子一酸,留下泪来。
“姨娘,别哭了,你总是我最亲的人,我自然知道你的苦,我每每想起姨娘的苦,都心痛得不能自已。”
母女俩相对哭了许久,直到白梨来劝,才止住了。
白梨帮夏绮烟顺气:“姨娘,姑娘这段时间都睡不好,身子弱了下去,再哭下去真要病了。”
“都是我不好,姑娘别哭了。”蓉姨娘抚一抚夏绮烟散开的头发。
“姨娘回去罢,天就要亮了。”夏绮烟不着痕迹地躲开蓉姨娘的手,用手帕拭了拭泪。
“姑娘赶紧歇下,还有一个多时辰可以睡。”蓉姨娘自知停留了太久,带上兜帽趁着夜色离开。
夏绮烟面上的哀戚神色,瞬间褪去,咬牙道:“真是没用!”
白梨端了温水进来给夏绮烟净面:“姨娘的计划也算周全,差一点就成了呢。”
“差一点就成了,也一样是失败。”
“那么姑娘,您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夏绮烟冷笑一声:“什么也不做,这一次失败,姨娘怕是凶多吉少了。大哥,他可不是吃素的。”
“那,姑娘方才却同姨娘那般说话。”
“不稳住她,怕是她还会生出更多事情来。再说--”夏绮烟慢慢拿帕子擦了擦脸:“若不如此,她怎么会心甘情愿,为我去死。”
白梨心中凛然,姑娘从小表面上不与蓉姨娘亲近,只喜欢和嫡母及哥哥姐姐玩耍。暗地里,却吊着蓉姨娘为她呕心沥血,一次一次筹谋。这份心性,这份凉薄,以后怕是要跃上枝头。
她与黄杏只要跟着姑娘,必然也有出头的一日。白梨这般想着,唤来黄杏殷勤服侍,伺候夏绮烟歇息了。
夏府的最后一盏灯,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