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该隐带着傅清唯来到的房子正是他们身份证上的位置所在。

傅清唯看了一眼房子,房子是三室一厅,外带一个小厨房,两个卫生间。

“这是你买的?”傅清唯问道。

该隐也不隐瞒:“是的。”

房子所处的位置离地铁站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再走个二十分钟就是个菜市场,偏郊区,但是环境比较优美。

晚上睡觉的时候,介于糖包已经是个大孩儿了——该隐说的,所以糖包单独得一间房子,而傅清唯则……

“和我睡在一起。”该隐要求道,但并不是提出什么意见,更切确地来说是命令而已。

傅清唯理所应当地拒绝了。

昨晚答应,主要是因为旅舍的房间太脏乱了。但是现在新家房间充足,而且又很干净,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再去麻烦该隐了。

该隐听到了傅清唯毫不犹豫地拒绝,有些不解,他看向了傅清唯,淡蓝色的眼珠似乎有抹不开的忧伤:“……为什么?”

傅清唯看到了该隐的神情,不知为何,心头一阵刺痛,但是他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习惯一个人了。昨天是迫不得已,但是今天有选择就不需要再麻烦你了。”

他心里同时也想问自己,明明认识不过几天,他又不了解该隐,对待一个陌生人,他的态度一般都是警惕而又有戒心的,但是对为什么对待面前这个人,他总感觉有些无力,好像心里压根就舍不得让他难过一样。

这不对。傅清唯想,他的任何一切的行动都应该是立足于自己的本心与本我之上,而不是被自己的心所控制。

该隐听罢,问道:“所以当你没有选择的时候才会……麻烦我,是吗?”

傅清唯不知如何作答,没出声。

该隐站在傅清唯的面前,低下头刚好可以看到这个人头发上的发旋,他的头发似乎很柔软,如果他的性格也温顺就好了。

该隐不发一言地去了另外一间房。

糖包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暗流,有些郁闷,唉,昨天在火车上不是挺好的吗?怎么才一天就这样了呢?

他吧嗒着自己的小黑腿跑到了房间里,埋在了自己的床上。

傅清唯一人站在客厅中央,他做错了吗?

他只是不希望在一切还没有弄清楚弄明白的时候,他稀里糊涂的因为自己的心而去做一些事。

他好像特别渴望明白,而不是脑子混沌,似乎与生俱来,讨厌自己分不清事实,只能像是个木偶的样子。

在一切迷雾都未出现清明的时候,且让他保持自我。

傅清唯想通了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睡在了床上。

且说该隐这边,在察觉到傅清唯和糖包的气息趋于平稳之后,拉开了窗子,倏尔之后,从窗子外突然间闪进来一只蝙蝠,紧接着那蝙蝠变成了人形跪在了该隐的面前,双手碰上了一只好看的玻璃高脚杯,里面盛放着腥红的液体。

该隐垂下眼帘,看向这液体:“哪里来的?”

那跪在地上的人回答道:“回王的话,这是从新鲜可口的小年轻身上寻来。属下趁着他们鲜活的时候取血,并未伤及其性命。”

“拿走。”该隐命令道。

跪在地上的人坚持地跪在地上,不肯走:“王,您沉睡了四百年,需要补充新鲜血液,否则对王的身体不利!”

该隐见眼前的人不听自己的吩咐,冷笑了一声,一个挥手,直接将那个杯子摔在了地板上,血液留在了地上,散发出了令他恶心的味道:“滚。”

那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于是大胆抬头地看了一眼该隐,但是看见该隐已经变红的眼珠,还有那掩盖不住的杀气,他浑身一抖,想要说的话全部压死在了喉咙里,告退飞身出去了

留在房间的该隐看着地上散落的血,他伸出了右手,五指张开,随后那地上的血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连接了起来一样,一滴滴的全部飞到了他的手掌之下,该隐冷眼,将血连同那杯子全部给扔了出去。

傅清唯这一晚一夜好眠,早上还起了个大早,给了三碗面,还抄了一叠榨菜。等到他将东西全部摆放整齐之后,一大一小这才从房间里出来。

傅清唯本想和该隐打声招呼,或者随意聊几句,但是察觉到该隐对自己似乎有些冷漠的样子,他又讪讪地不开口,而是看向了一旁的糖包。

不看还好,一看总觉得有些小奇怪。

“糖包,我怎么感觉你变白了一点?”傅清唯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糖包说道。

糖包听到了傅清唯的话,难以置信,睁大了他好看的双眼:“真的吗?”随后立马撸起了自己的袖子,看了看自己的小手臂,又对比了旁边该隐的皮肤,本来稍稍有些兴奋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下来,“糖包还是黑黑的!”

为表示气愤,他立马朝着自己嘴里的塞了一大口面条,然后吸溜进嘴巴里,咂了砸嘴:“好好吃!”

傅清唯虽然说一直都是在看着糖包,但是余光却始终都注意着该隐,瞧见该隐坐在自己旁边,但是也不吃饭,对他提出的话题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始终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他生气了,傅清唯想。

但是这次生气是内化的,并不像上次直接表现出来。

为什么生气?

因为自己不和他睡觉吗?

傅清唯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他本以为过一晚上两人就会和好,就像之前一样做朋友,可以随意的聊聊天。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该隐今天还记挂着这事儿,并且不理会自己,傅清唯有些气恼,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情绪很敏感的人。

为了摆脱掉这种情绪,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你不试试这面条?”他吃了一口,“很好吃的!”

一旁的糖包跟着一起附和:“对啊,真的很好吃!”

该隐抬眼看了一眼傅清唯,说:“我想吃的不是面条。”

“那你想吃什么?”傅清唯顺着话题问下去。

该隐对上了傅清唯的眼睛,轻声道:“豆沙包,想吃豆沙包。”

傅清唯沉默了,心头又开始了,密密麻麻的疼痛接二连三地砸来。

半晌,他说了一句:“爱吃不吃。”随后将碗收进了厨房,里头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傅清唯洗完了碗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该隐已经不在餐桌旁了,客厅里也不见他的身影,只有糖包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傅清唯想,这么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出去找点事做,赚点钱。

既然该隐一直不肯和自己好好相处,那么这间属于他的房子再住下去其实也没什么意义,而且还给自己徒增烦恼,不如早点赚点钱,算作租金给他。

傅清唯这么想着,忽略掉心中那一想到要和该隐划分得清清楚楚的难受感。

他回了房间,收拾了几张黄纸,一盒朱砂,还有一只毛笔,然后准备出门,看看能不能找个除魔降妖的职。糖包看到他要出门,立马凑了上去,像只小黏人精:“爸爸,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呀?”

傅清唯看了糖包小手小脚的,可是单独放他和该隐在一起,糖包又好像有点不乐意的样子,于是就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两人一起出门。

傅清唯没有手机,但是他有一个很好的记忆力,完美的方向感。

昨天进门的时候,客厅桌子上摆了一张地图,上面绘制了这附近所有的建筑物以及道路。傅清唯知道向东走二十分钟就有一家菜市场,而与菜市场相反的方向,大概走十分钟,就有一个天桥。

当然,重点是在这天桥地下。

地图上标识了,天桥地下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小商贩,卖早餐的、卖手工品的等。这些小商贩大都都是没钱购置铺子,而天桥地下早起的上班族又很多,他们摆在这个位置,能赚钱不说,还能免交租金,这不是一举两得。

于是傅清唯就将目光盯到了这个地方。

他到天桥附近的时候,刚好是早上八点钟,上班族接二连三要从这里走过去,到对面的建筑物里去上班。

傅清唯选了一个靠近天桥口的位置,还有一个石墩。他将自己口袋里的黄纸还有朱砂、毛笔全部摆在了石墩上,也不喊,就蹲在了地上,开始注视着来往的行人。一旁的糖包跟在他的身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刚开始的半个小时还有些新意,因为能看到好多不同的人啊,有头发黄黄的,还有耳朵上戴个大圈圈的,眼睛黑黑的……糖包觉得太酷了,他也好想这样,耳朵上戴个大圈,再把自己的皮毛染成个粉色的,这样他就是蝙蝠里最酷最靓的崽啦!

但是有有趣到无聊只需要半个小时,糖包是这样,傅清唯也是如此。

傅清唯看着其他卖早餐的摊档前络绎不绝的人群,再看自己的算命除魔摊档无人问津,只觉得赚钱好难,这到何年何月才能赚够租房子的钱啊,赚不够租房子的钱,就得永远的依赖于该隐……这么想着,撇去心里的那点难受,他忽略掉了那产生的小欢喜。

傅清唯开始神游了,想东想西,但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怎么奇怪呢?

好像是一种钻进人的骨髓里的味道。

傅清唯的眼神顿时变得伶俐了起来,扫视着过往的人群,随后他的目光盯到了离他还有几米的一个平淡无奇的小伙身上。

那小伙朝着他这边行来,似乎是要穿过天桥。他越来越近,傅清唯也看清了那小伙的样子。

真的很平凡的一个人。

世上有两种人能够引起陌生人的注意,一种是特别好看的,比如……该隐,一种特别难看的。最不容易引起旁人注意的,则是平平无奇的,这个身上携带着奇怪味道的小伙显然就属于这种。

他的五官很平凡,带着一个黑框眼镜,本来还算一双好看的眼睛因为长年累月的镜片让他的眼球凸起,而且在镜片后变得很窄而小,眼神呆滞……但是这一且都阻挡不住他身上那种味道,那种死亡的味道……被“东西”缠住了而产生的味道。

傅清唯在十五岁那年,学习了《术藏》里头涉猎的一种法术,专门锻炼鼻子的嗅觉。

《术藏》里提到过,非人者潜藏于市中,或与常人无异,然体味却有不同。

傅清唯当时想,如果外貌没有差异,所产生的气味不同,如果他不锻炼嗅觉,那该如何分辨呢?

于是,他抓了一大堆野兔,皮毛相差无几,根据嗅觉来判断到哪只野兔是哪种。

长久以往,傅清唯的嗅觉得到了很大的训练,鼻子异常的灵敏。凡人身上的味道大都是一样的,不管用了何种昂贵的香水,都无法掩盖身为一个人类,身上最重要的人气。

但是非人者,如妖怪、鬼之类,他们身上往往缺乏了这种“人气”,所以即使行走在人群中就完全隐藏不了。

傅清唯看着那年轻的小伙,他的眼睛下面挂着青黑色的眼圈,嘴唇发白而且起皮,头发似乎是因为长期没洗,出油之后已经变得有些硬了。周围人来人往,他走在这人群中,毫不起眼。但是他身上潜藏着的东西,似乎对他抱有莫大的兴趣,似乎是在一点点的消耗着他的人气,从而进行掠夺。

傅清唯待到小伙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扯住了他的袖子:“等一下!”

那小伙,也就是石明明,朝着前面走去,丝毫没听到傅清唯的话,直到被傅清唯扯住了袖子,感到有个力量在阻止他继续朝着前面行进,这才停了下来。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了拉住自己的人,眼神依旧呆滞,不问傅清唯任何问题,只是伸出了手,开始不停的下拉傅清唯的手,要他放开自己,嘴里嗬吸:“放开……放开……”像是被下达了指令。

傅清唯皱眉看着面前这人,他站在自己面前,傅清唯这才看清楚了,他的眼神不是呆滞,而是接近于“旋涡”中。一般人的眼睛里,有瞳孔和瞳仁,这两者让人的眼神变得灵动有光彩。可是眼前这人的眼睛里的瞳仁,被某种近乎似漩涡状的东西给取代了,那旋涡在不停的旋转,似乎是将人的思想也就吸取了进取。

石明明呆滞的盯着眼前的人,眼珠间或转动一轮,察觉到傅清唯不肯松开自己的衣袖之后,伸出了指甲猛地一掐——

傅清唯手背被这么一掐,丝毫没有任何准备,陡然来的疼痛让他一下子就松开了自己手。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松开了,石明明立马朝着前面行去,只是他走路的姿势未免有些滑稽可笑,像是一个新学会走路的人,脚步有些蹒跚,左脚甚至是呈现了一种反过来的姿势,十分诡异。

石明明感觉自己脑子里乱哄哄的,剧烈的疼痛开始传来,一种奇异的音调和口吻在他的脑中浮现,接二连三的,那声音一句话未讲完又紧接着传来了一句,不绝如缕。疼痛越来越烈了,但是他的嘴唇始终紧闭,咬得发紧,他拼命地想吐出一两个字,让人救救他,可是他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他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脑浆似乎是被那声音开始吸走,整个人又变得空洞起来……

**

傅清唯眼看着那年轻人在人群中不见了,心陡然一沉。

他想帮助那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而且那东西的目标很简单,是想要他的命,更确切的来说,是夺取他的灵魂。

傅清唯打算接下来还在这里蹲守,好让自己能够遇见那个年轻人,打定了主意之后,他回过神,却发现糖包不见了。

却说糖包在路上拼命地小跑,势必要跟上前面的车。他刚在坐在爸爸的旁边,看到有车自己面前经过,本来对待车他是不感什么兴趣的,毕竟坐车比不上飞嘛。但是,那突然间下放的车窗,以及露出来的侧脸,让糖包一眼认出来了,那是大爸爸。

大爸爸似乎没看到自己。

大爸爸现在坐车去哪里呢?

他不会是要离开爸爸吧?

糖包喊了两声傅清唯,但是傅清唯没听到,眼看那车越跑越远了,怀着一定要阻止大爸爸离家出走的想法,糖包迈着自己的小腿跟了上去。

于是,当天走在路上的行人,稍稍注意一点,就能看到一个皮肤有点黑的漂亮小孩儿在路上狂奔。

但是人脚哪能比得上车呢?

糖包边走边喊,等到那车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糖包:“……”

四周都是高楼大厦,糖包抬头一看,那高楼大厦根本看不到顶,反而让他产生了一种似有似无的眩晕感。所有东西和人都大大的,高高的,只有他小小的。他想走回去,可是所有的路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模一样的。糖包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一下子就到了十一点多了。

跑了这么一阵,糖包也饿了。

糖包不知道怎么回去,也找不到大爸爸,他有些沮丧,蹲在一旁。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鹅黄色外套的衣服,头发披肩二十五岁左右的女生看到了糖包,走了过来,笑眯眯地问他:“小朋友,你爸妈呢?”

糖包抬头看向他,大大的眼睛里还有没有掉下来眼泪:“我、我走丢了!”

女生见状,蹲了下来安慰糖包:“没关系的,你记得你爸爸的手机号码吗?我可以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穿着兔子外套的糖包,想了一下,看着女生手里的手机,回答道:“爸爸没有手机!”

女生愣了,现在这个社会,谁会没有手机啊,肯定是这个小孩儿不记得了。她又问:“那你记得你家的住址吗?”

糖包从头到尾都是跟着傅清唯,没有自己回过家,而且他刚到绿城来,哪里记得自家的地址呢,他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

女生皱起了好看的眉毛,还想问点孩子的信息,虽然她公司附近的治安还不错,但是一个小孩儿蹲在这里,孤零零的,还是很容易被拐子给拐走。

她刚准备开口,手机就响了起来,女生一看,是同事的电话,接了起来。那头传来一个比较年轻的女声:“莉莉,你买午餐怎么这么长时间呐,赶紧买了午饭回来,咱俩的报表还没有完成,据说老板下午要派人来视察工作。”

女生,也就是莉莉连连点头,应声之后挂断了电话。她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小孩儿,开口说道:“小孩儿,你顺着这条路笔直走,见到分岔口之后,向右拐,走个二十分钟就到公安局了,让警察叔叔帮你。”

糖包眨了眨眼睛,低声点了点头。

女生说完了这话,又带着糖包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给他点了一份快餐,然后给他指了路,随后自己带着食物回到了公司。

糖包手里拎着快餐,他刚才点了一份紫色的菜,好香。他乖乖地提着这食物,准备回家带给爸爸吃!

至于大爸爸,哼,他想要离家出走,斤斤计较的糖包才不给他!

糖包拎着一个方便袋,沿着莉莉指的方向朝着前面走去,走啊走,他完全没有看到什么分岔路。糖包又走了四十多分钟,他的脚好痛哇,手指也被塑料袋的挂绳给勒出了一个印子,糖包的爪子也有点点痛。

他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找到了个小石墩坐了下来。塑料套里面的快餐已经凉透了,糖包馋得流口水,凑了过去闻闻,咽了一下口水,又用自己的爪子捂住了眼睛,好像这样就能阻止自己不去吃那些东西一样!

休息了几分钟后,糖包接着朝着前面走去。比起刚才他在的那一块,现在路上的行人少了很多,仅仅有几个,但是绿植覆盖的面积却比商圈要多得多,而且环境开始变美起来,还有小河流穿插在其中。如果有在绿城居住多年的人就会告诉糖包,你这是走到了别墅区来了。

糖包不知道自己又走了多长时间,看到了一个分岔口,还有红绿灯。

——但是他不会看啊!

之前他追车的时候,害怕自己透露出和凡人不一样的地方,于是他就学身边的人,看到这红灯绿灯黄灯的时候,好多人都停了,他也停了下来,别人走,他也走。

但是现在,旁边没有一个人。

糖包看着那过一会儿换一个颜色的交通指示灯,有些迷茫。这灯还没有自己眼睛亮起来的时候好看,为什么大马路上要装这个哟?

糖包不懂。

看了看左右没人,就远处好像来了个车,糖包看着那车开到自己左侧的横线上,没动。

啊,它不动,我也不能动。他完全不知道,他和那车看的红绿灯是不同方向的,而且是他这边变绿灯了之后,那边会变成红的。

糖包看着那辆车,车身是黑色的,但是却光得发亮,车身前面还有个R形状的标志。

咦?这车和大爸爸刚才坐的车有点相似。

糖包颠颠地走了过去,想看看大爸爸是不是在里头,问问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虽然他有时候很害怕他,但是自己变成了人形还是多亏了大爸爸的。斤斤计较的糖包表示自己才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小蝙蝠!

糖包走到了车身旁边,踮起脚够到了车窗处。

但是糖包看不到里头,而坐在后座上的赢璟一侧头,就看到窗子处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隔着一层玻璃,那双眼睛里包含着稚气,赢璟发觉看着这双眼睛,他竟然还无法生出讨厌。

糖包伸出自己的小爪子轻轻地敲了敲玻璃,他只是想看看里头是不是大爸爸呀。

赢璟皱了皱好看的眉毛。

前方的司机见状,问道:“少爷,需不需要我下去……”

“不用了。”赢璟说道。随后赢璟降下了车窗玻璃,看到了那人一个完整的面容,嗯,怎么说呢,奶黑奶黑的。

他看到那双好看的眼睛传过一丝失望,随后眼睛的主人后退了一步,一个大概四五岁左右的小孩儿。

红灯已经结束,司机没有得到继续行走的允许,将车挂了空挡。

赢璟合上了自己的书,问道:“一个人?”

糖包看了看左右,没有什么人,这才知道那人是在问自己,他迟疑地点头。

赢璟又问:“为什么敲我的车窗。”明明是个问句,可是他的语气很轻。

糖包乖乖地道歉了:“对不起,我以为是我大爸爸的车。”

赢璟没有纠结糖包的称呼,反而开口问:“你现在是要去哪里?”

糖包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想去公安局,我迷路了,想回家。”

赢璟听到糖包的话,问司机:“这附近有派出所么?”

司机回答:“少爷,这附近最近的派出所,离这都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这孩子走错了方向。”

听到了司机的话,赢璟对糖包说道:“听到了?”

糖包点点头,但是一下子脸色就变得委屈巴巴的,嘴巴撅得可以挂个酱油瓶,但是还要忍着不能哭:“可是、可是糖包的脚好痛!”

赢璟视线转到了糖包的脚上,因为有鞋子挡住,什么都看不到。他打开了车门,说道:“你上来。”

糖包听到了,眼睛里露出疑惑的神情。

赢璟回答:“送你去派出所。”

糖包听了,立马点头,然后想上车,可是车槛有点高,他将手里的塑料袋放进了车内,然后手脚并用想爬上去,可是爬了半天,也爬不上去。赢璟见状,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

糖包乖乖地将爪子伸了上去,赢璟有些微凉的手立马被热气所包围,而且那股热气从他的手心开始进入,然后运转到了他身体的各处,常年寒冷的身体一下子就变得暖洋洋的。

他愣了一下,但也只是短暂的一下,随后手使力,将糖包给拉了上去。

糖包一个轱辘地坐在了赢璟的旁边,爪子还被赢璟握着。

赢璟对司机说道:“先去公司视察,然后再去公安局。”

司机王叔心里嘀咕,明明先去公安局比较顺路啊。

糖包乖乖地坐在赢璟的身边,看着赢璟一直握着自己的爪子不放,他讷讷开口问道:“你很喜欢我的爪子吗?”

赢璟听到了糖包的话,垂下了眼眸,半晌回答:“是啊,很喜欢。”很暖和。

糖包笑眯眯的回答:“我也喜欢我的爪子。”随后他又开口说,“但是这个我刚才擦了眼泪的,有点脏脏的。”

有洁癖的赢璟:“……”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然后拿起了糖包的小黑手,给他每根手指擦得干干净净的。

糖包看着赢璟的侧脸,他的鼻子很高挺,嘴唇有点薄,神情总是淡淡的,但是最好看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向下看的时候,睫毛根根分明。糖包想,和大爸爸一样好看呀,只是大爸爸的嘴唇很红,但是他的嘴唇有些苍白,好像生病了一样。

生来就嘴甜的糖包毫不吝啬地夸奖赢璟:“你真好看,我要像你这么好看就好啦!”

赢璟擦拭完了糖包的小肉爪,听到了糖包的话,看向了糖包,随后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认真地说道:“你也好看。”

糖包被夸奖了,好开心:“等我赚钱了,我要变得更好看。”糖包立下豪言壮志。

赢璟皱了皱眉,想这小孩儿难道是想去整容:“你想怎么变得好看?”

糖包将自己一路而来见到的人都告诉赢璟:“唔,我想把我的头发染成粉红色,然后还有我的耳朵上再戴两个大圆圈,这样我就好看啦!”

赢璟:“……”

他只是身体差,不常出门,但是也并未与这个世界脱轨,现在社会都是以这种为美了么?

两人聊着,王叔将车行驶到了公司。

他先下车,准备打开后备箱将轮椅拿出来。他在赢家做事了十几年,小少爷是他看着长大的。刚出生的时候,小少爷差点救不活,后来老爷和夫人耗费了不少的力气,这才将少爷保了下来,但是少爷从此离不开药,而且身体也越来越差,出门甚至都要靠轮椅。

十五岁的孩子,本来应该是随意奔跑的年纪。但是羸弱的身体让赢璟不堪重负,赢璟去不了学校,也无法和同龄人一样运动。少年气息从他身上褪去,他变得沉重冷静、矜贵自持……但是,王叔想,即使聪明,可是总是少些什么的。

赢璟打开了车窗,说道:“不用拿轮椅了。”

王叔脸上露出担心:“可是少爷,您的身体……”

赢璟自己打开了车门,随后捏住了糖包的手,将他带了下去。

在他踏出车门的那一刻,没有人知道,赢璟的内心是激动的。

爬山、游泳、春游……这些正常少年人都可以做的事,对他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他无法长时间下地行走注定了他被困于轮椅之上,轮椅代替了他的双脚。家庭医生前不久和他说过,以他这体质,再活五年都有些困难。

从那一刻,赢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某一天,都是偷渡而来的。

但是今天,自从他握到了这个小家伙的手之后,常年浸透在他身体内彻骨冰寒,好像被融化了一点,他感觉到了暖和的感觉。

赢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他想试一试。

试一试行走的滋味。

糖包不知道赢璟内心在想什么,他抬头看到了赢璟的神色很平静而冷淡,但是他握住自己爪子的手却在发抖。

他想,好人还有些怕生呀。

他口中的好人是指赢璟。

于是糖包伸出了另外一只爪子,握住了赢璟的手。

一旁的王叔紧跟在赢璟的身旁,生怕赢璟出了什么事。

但是让王叔松了一口气的是,赢璟直到进了公司,坐在了办公室里,都还是无恙。

**

傅清唯发现了小糖包不见了之后,他以为糖包只是贪玩,到附近转去了。于是他先是绕着这天桥四周全部找了一遍,但是没找到。这个时候,傅清唯才发现事情不妙,糖包似乎是不见了。

他什么都来不及管,赶紧跑回家,准备找个糖包的贴身衣物来算出糖包的具体位置。

他搜到了糖包换洗下来的衣服,然后将衣物放在了桌面上,对着衣物施法。本来施找寻人之法,只需要所寻之人的生辰八字就可以。但问题是,傅清唯压根不知道糖包的八字。

傅清唯只能找糖包的头发或者贴身衣物。

他对着那件衣服,嘴里念念有词,念出咒语,随后手指又打了个简单的结,可是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的法术似乎对糖包不起作用。

用贴身衣物寻人,在他念了咒语之后,那件衣服会自动燃烧起来,等到燃烧完毕,灰烬会自动显现出所寻之人所在的位置。但现在,这件衣服毫无变化。

傅清唯打算找该隐帮忙,但是该隐却不在家。他又想使用法术联系到该隐,可是该隐的贴身衣物……傅清唯并没有。

傅清唯又在该隐的床上搜索了一阵,想找到该隐的一根头发,这样他也可以找到该隐,但是……他什么都没发现。傅清唯只得离开该隐的房间,临走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很淡的味道,似乎是……血液。

但是此时此刻,他没有心思去思考该隐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鲜血。他只想找到糖包。糖包变成人不过才两天,他还什么都不懂。

如果坏人随意拉走糖包,那该怎么办?

一种内疚的心理袭卷了傅清唯。

他急急忙忙地赶到了附近的派出所,但是派出所的民警告诉傅清唯,没有失踪48小时,不予以立案。

傅清唯没有办法,只能又开始沿着路寻找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绿城有多么大。

一条街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一条接着一条。

傅清唯找完一个地方,又去找另一个地方,完全没有时间休息。

他想,他不该带着糖包出门的。

如果当初他狠心一点,把糖包当成一个小孩子来看待,或许糖包就不会弄丢了。

他把糖包从洞穴里带出来,看着他成人,最后弄丢了他。

傅清唯边走边控制不住自己去担心糖包。

天色渐渐变阴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厚厚的压抑感。

傅清唯走在路上,强打起精神在街上搜寻着糖包的身影,突然间他发现前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

该隐!

他是想要笑的,但是却真的笑不出来。

该隐走到了他的面前,看着傅清唯狼狈的样子,没说什么话,一下子就将傅清唯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傅清唯慌乱的心情一下子就平复了下来:“我、我把糖包弄丢了!”

他一说,又自责:“我不该把他带出门的,他怎么说,我都不该带他出门的!”

傅清唯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该隐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该隐道:“闭嘴。”

其实该隐心里巴不得糖包这个烦人的东西弄丢,免得傅清唯花费心神在小东西身上。

但是此时此刻,他看着傅清唯自责的表情,他又喟叹了一声:“我会帮你找到他的。”

随后,一只蝙蝠从远处飞来,在该隐的面前唧唧地叫了两声,该隐说道:“找到他了。不用着急,他现在很好。”

傅清唯紧绷的身体一下就放松了下来,他松了一口气。

湿热热的空气里,该隐和傅清唯走在了去接糖包的路上。

他们两人在街上行走着,傅清唯看了看该隐,突然间出声道:“对不起。”

该隐随意的问:“为什么道歉?因为拒绝和我睡一起,嗯?”

傅清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去和该隐说自己内心纠结的情绪,他很迷茫,他害怕那种脱离自我的感觉,他甚至是恐惧的。

看着傅清唯不做声,该隐淡淡的说道:“没什么好道歉的,你只是按照你想法而已。”随后他停了下来,看着傅清唯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对于我,你永远不需要感到抱歉。”

傅清唯鼻子一酸。

纠结、烦恼……缠绕了他一天的情绪,在此时此刻全部涌了上来。他突然间感觉到有些对不起该隐,自己拒绝了他的请求,只在需要的时候找他,可是对于自己的要求,他从来没有拒绝过……

傅清唯吸了吸鼻子,坦然自己的情绪:“其实我很害怕的。”

该隐没有出声,他听着傅清唯剖析了他内心的所有的情绪。

“我从十岁开始,就和师傅生活在寺庙里,明明没有受过任何的教育,可是所有的文字我都看得懂,你说奇怪不奇怪?”

该隐在心里回答,并不奇怪的,你一直都很聪明。

傅清唯接着说道:“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好像缺了一段记忆,十岁以前的记忆,但是并没有证据显示我真的失去了这段记忆。但是在遇见你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在前天睡觉的时候,我脑子突然间出现了很多画面,这些画面偶尔是我跟你行走在战场上,战殍遍野……偶尔是我和你行走在山林里,葱郁清新……可是所有的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很心慌,很害怕,因为在里面的我,像是一个木偶,只能行动,没有任何的思考,我丧失掉了自我……”

该隐垂下了眼帘,遮住了自己眼神里闪露而出的痛苦的神色。

“在碰到你之后,我好像有点不受自己控制了,我害怕这种情绪,我害怕我会变成梦境里的那幅模样。可是明明我今年才20岁,如果我失去的那段记忆是十岁以前的,那梦境里和我差不多岁数的‘我’,又是谁?”傅清唯停了下来,扯住了该隐的袖子,嘴唇有些颤抖,他挣扎着看向了该隐,似乎是想寻求一个答案,他问,“你知道……那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