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外面形势不明,林川坐不到片刻,又忍不住想?出门打探,林若一向不爱约束身?边的人,便由得他去?了,谁知林川才刚绕过假山便又退了回来,神?色古怪:“少爷。”
“嗯?”林若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就见下人领着一个人过来,忙起身?招呼:“魏伯伯。”
魏征对他点了点头,熟门熟路的将?手里提的油纸包交给?下人:“跟她们说?不要切的太薄,料也别调的太重……算了,还?是?把料备好端上来,我自己调得了,怕你们糟蹋了好东西。再让她们多弄几个爽口的小菜,有鱼的话就煮两?条,肉就算了。对了,林川,去?把你们老爷最?好的酒搬两?坛来,若是?天然居的三珍酿还?有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三珍酿伯父可没有,倒是?我那里还?剩了半坛子……林川,你去?取来,再搬两?坛女儿红,我陪魏伯伯好好喝一杯。”林若吩咐一声,又对魏征笑?道:“伯父他酒量不佳,那三珍酿一杯下肚就醉的昏天黑地……伯父喝过一次就再也不肯碰了,说?酒是?好酒,可惜醉的太快,全然体会不到酒中之趣,只剩下宿醉后的头疼了。”
说?着引魏征坐下,倒了茶,道:“我这里没留人在跟着侍候,又嫌生个炉子在旁边燥的慌,索性就一壶茶从烫喝到凉……唔,这会儿还?是?温的,魏伯伯若是?能将?就就将?就下,若是?不能,他们也快送茶过来了,待客的规矩我们家还?是?有的。”
魏征端起来喝了一口,摇头道:“你要将?就就该真将?就,这么好的茶被你一煮一大壶,还?放凉了喝……好好的一个才子,硬是?被你弄出一股暴发户的味道来。”
林若道:“魏伯伯错了,同样的事,暴发户去?做叫粗鄙不文,才子去?做,就该叫不拘小节了……这世上最?错的事情之一,就是?人们用身?份去?判断一个人的对错,而不是?行为。”
又笑?道:“不过这茶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便宜买了新鲜叶子自己炒的,府里如今都拿它当大碗茶喝,可不止我一个。”
“阿若你是?有感而发啊!”魏征摇头,又道:“既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待会给?我装几斤,我拿回去?尝尝鲜。”
林若应了一声,又笑?道:“魏伯伯这会儿还?敢登门,不会是?自暴自弃了吧?要知道太子殿下可不是?个心宽的。”
魏征摇头苦笑?,长叹一声道:“我这半生,自认严谨,凡事先问自己该不该做,再问能不能做,最?后才问想?不想?做……可最?终却还?是?不得心安,反而这辈子就不曾畅意过几回。我现在懒得想?这些,忽然想?来看看你,就来了,至于以后的事……管他娘的!”
下人送茶过来,林若亲手接了,奉给?魏征,笑?道:“魏伯伯现在看到我了,感觉怎么样?”
“正要问你感觉怎么样,”魏征看着他,缓缓道:“一品相国,被你用来杀鸡儆猴,勋贵权臣被吓得宛如惊弓之鸟;满朝文武,被你玩弄与股掌之间,皇上、太子、秦王、还?有口口声声喊着要杀你的大臣们,都成了你手中的棋子……高兴吗?得意吗?”
这话并不好听,但魏征问的很认真,不带丝毫嘲讽之意,他只是?单纯的在问他,高兴吗?得意吗?
林若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凝在空中,继而消散于无形,林若坐下,眼中透出淡淡的倦色,好一阵才开口,声音轻如薄云:“不高兴,不得意。”
他忽然抬头,看向魏征:“身?边亲人因莫须有的罪名入狱,无辜枉死,却没有一条法或理可以为其讨回公道,这样的世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放下足以令人醉心一世的琴棋书画、诗词学问,行这种连自己都厌恶的暗杀陷害之事,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值得得意的?”
少年的双眸清澈漆黑,带着些许愤怒,些许委屈,唯独看不到丝毫高兴得意的存在,魏征心中一痛,拍拍他肩膀,叹道:“既然不喜欢,又何必……”
“我不要。”少年看着他,眼睛因为瞪得太大而显出几分湿意,第一次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我不要!”
“阿若……”
“我不愿,也做不回那个曾经?的林若。”
“十多年来,我一直以为我生活的世界,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少年侧过脸,看着亭外的狰狞假山:“我以为只要与世无争,只要与人为善,这世界也会回报给?你足够的善意,别人的利用刁难,我也只当是?游戏,笑?笑?就过去?了……
“那天晚上,我对小书说?‘别怕,只是?一场闹剧,谁都不会有事’,我对他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忍着熬着,等着我来找你就好’……”
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这些话,他一直没对人说?过,也没有人可说?,合府的人都哄着他,连那个名字都不敢提,他也笑?着哄着合府的人,做出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来……可是?小书……他陪了他十一年,走了才十七天。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让你等着吗?不是?让你忍着、熬着吗?为什?么不好好的等下去??他们让你招供就招供好了,你那么笨,想?那么多做什?么?不是?还?有我吗?不是?还?有我吗……
“心里疼极了的时候,我连他都是?恨的。可我不能……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林若低头,片刻后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没了半点软弱,他语气平淡:“可是?这个世界,它却不讲道理。我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世界,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不必和你讲道理,他们的话就是?道理。
“觉得你有用就拉去?卖了,觉得你有趣就抓起来玩玩,觉得你扫兴就关起来收拾,觉得你碍事就伸出手指碾死……如此而已。
“我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在被人欺负……我就想?,为什?么总有人想?要欺负你,为什?么总是?被人欺负?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
“别人欺负你,当然是?因为你好欺负。”林若声音很淡很冷:“你自己好欺负,就别怪别人欺负你。”
所以,杀你的,就杀了他,陷害你的,就让他尝尝被陷害的滋味,出卖你的,就让他身?边再没有人可以出卖……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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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太极宫,李渊高高坐在龙椅上,李建成、李世民?一左一右,站在低几阶的地方,再下面,是?或站或跪的臣子。
那些跪着请命的人,李渊并未让他们先起来听窦承济讲完再说?,而是?由着他们一直跪着。
大殿中此刻只有一个人的声音:“臣经?过多日盘查,已经?将?当日参加哄抢的两?百五十二人,以及参与藏匿财务的四百二十四人全数捉拿归案,此案的来龙去?脉也基本?勘察清楚。”
窦承济不紧不慢的讲述着案情,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语气平缓:“据几个贼首交代,裴大人遇难当日,有一个青衣人找到他们,说?裴大人富可敌国,那船上的东西随便一件,都够他们一辈子锦衣玉食、享用不尽。又说?,到时候他们只需在码头附近逗留,自然有人去?凿穿裴家的大船。裴家在船上只留了十几个家丁,船一开始沉,他们必然要找人帮忙搬东西。到时候他们就可以趁机上船,私藏些值钱的小物件……
“反正最?后船都是?要沉的,谁知道丢了什?么,又沉了什?么?半点儿风险都不必担。那些东西只要耐心等些日子,或走到京城以外的地方出手,就是?一大笔钱,到时候买房买地买女人,做个富家翁,吃喝玩乐一辈子。”
有人微微点头,不得不说?,这青衣人的计划虽然大胆,但具备相当的可行性,这些话别说?那些偷鸡摸狗的小混混,只怕是?平民?百姓听了,都不免会动心吧?
窦承济讲的这些其实并没有什?么新意,在场的人早已从别的渠道知道个大概,只是?没这般细致罢了,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很仔细——有的人一心一意想?听后继,有的人则胆战心惊,就怕他嘴里忽然冒出些要命的东西来。
窦承济的话还?在继续,内容却不再是?他们所熟知的东西:“那贼首就问,‘那你呢,你要什?么?没道理你找我们就为了帮我们发笔横财吧?’那青衣人回答说?,‘船上当然也有我想?要的东西。’接着青衣人就让他们帮他找一幅画,他比划了大小,又说?那副画没有落款没有装裱,却不肯说?画上到底画了什?么,只说?若是?有人找到了,他有五千两?银子的酬谢,若是?找错了,也有五百两?的辛苦费。”
听的人再次点头,别说?五千两?,就算五百两?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那些混混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根本?判断不出自己私藏的那些小物件到底值多少银子,所以五百两?已经?是?个极大的诱惑,如果他们看到的话,一定会拿来给?他。最?妙的是?那青衣人没有说?明画上画的到底是?什?么,等他们交了东西,他只说?不对,拿五百两?买了,谁又能知道他最?终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这个计划真的很好,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有很大可能找到他要的东西,即使失败,他也没有任何风险。
所以这么好的计划,当然不可能是?假的。
“后来到了快黄昏的时候,果然船被凿了,裴府的家丁跑来央求他们上船帮忙,他们上了船之后,趁着人多眼杂那些个家丁看不过来,就找了个没人的舱房放了火……后来因为船上好东西太多,场面又乱,就渐渐的失了分寸,最?后船上的东西被一扫而空,谁也没注意到底是?谁得了那副画,当然那青衣人也再也没来找过他们。
“他们唯一一次见面的时候下着雨,那青衣人戴了斗笠,进了房子也没有摘下来,又伪装成络腮胡的模样,没人看清他的容貌。不过他运气不佳,当时有个侍候茶水的小扒手在场,那些做小贼的眼神?最?是?锐利,他发现青衣人一直用的是?左手,可是?又有点别扭,不像是?天生的左撇子……那小贼有几分机灵,故意将?茶水放在青衣人右手边,那青衣人右手抬了下又放下,换了左手端茶,小贼借着这个机会,看清青衣人的右手手腕上,有一道陈年的伤疤。”
听的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这事儿真怪不得那青衣人,他已经?做得足够好,只可惜运气太差。若不是?当时有一个机灵又多事的小扒手在场,只怕没有人能找到他。
果然窦承济继续道:“因为青衣人的左手依旧用的不惯,臣猜测此人右手受伤不久,便令人全城寻找两?年内伤了右手的男人,再根据他的声音体态,排查数日才锁定了一个名为郑大的人。”
“可惜臣去?的晚了,那郑大已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臣派人全城搜捕,最?后在一家菜地里,挖到了他的尸体。”窦承济声音顿了顿,才继续道:“那郑大已经?死了几天了,四肢尽折,双目被剜,显然生前遭到了严刑拷打,死后也被戮尸。那等惨况,连臣见了都有些心惊……”
李世民?一直安静听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忍不住抬头看了窦承济一眼,如果不是?那郑大是?被他的手下所杀的话,他几乎以为窦承济说?的都是?实话——也或者除了这最?后这一句,他的每句话原本?都是?真的。
他的人同窦承济一样,通过这些线索找到了郑大,且是?第一个找到了郑大,也同样在第一时间确定了郑大并不是?那个青衣人……他们知道郑大是?李元吉的人,这种情境下自然不可能让他活着,于是?一刀杀了他……干净利落的一刀,绝没有什?么四肢尽折、双目被剜的事。
而事后郑大的尸体也的确被人找到,但找到他的人,却不是?窦承济,而是?太子,而太子的人找到他的尸体之后,并没有再埋回菜园子。
所以,编这个故事的人,不止是?窦承济,还?有……太子?
那副画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和太子扯上关系?太子为何要配合窦承济捅开此事?以他的立场,不是?应该将?哄抢的事掩的越深越好吗?
而且为什?么窦承济要在这种时候提起此事?难不成他以为他破了沉船的案子,就可以免了被推出来平息众怒的命运不成?可除非这些请命的大臣自己主动偃旗息鼓,否则怎么可能?
眼前忽然又浮现出那少年浅笑?的模样,心中的谜团也越来越大:这件事会不会和他有关?那些东西,他为什?么让自己一定要到昨天晚上才献给?陛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现在发生的一切,还?在他的掌握中吗?
还?有凿船的事,会不会连累到他?会不会窦承济破不了裴寂的命案,索性将?沉船的事栽到他头上,好用另一个罪名来抓他?
若果真如此,他该怎么办才好?
是?了,郑大。
李世民?眼睛微微一亮:郑大的尸体就算被他们做了手脚,但生前受刑和死后毁尸是?不一样的……这些人若真要陷害那人,就别怪他捅破了天!
李世民?思绪万千时,窦承济的声音还?在继续:“臣看见他身?上的伤痕,猜想?他可能藏了些什?么,而且这些东西很可能还?没有被找到,否则对方也不至于在他死后还?要砍几刀发泄。臣顺着郑大的线索查下去?,搜查了许多地方,可惜都一无所获。直到前日,有一个妇人在郑大门口张望,被守在郑大家的差役当场拿下,臣审问后才知道,原来郑大在城外山区的一个小村里,有个相好的和一个儿子。
“他将?那对母子藏的极严,几乎无人知晓,只是?最?近他去?了一次村里,同那妇人说?话时言语带着不详。那妇人越想?越是?不安,见他几日没有音讯,便忍不住托人前来打探。
“臣查问清楚后,立刻带人火速前往那个山村,不料被人走露了消息,臣到那里的时候,那对母子刚刚身?遭不测,房屋也被点着。
“臣立刻带人救火,并冒死冲进火海,终于在那妇人尸体旁的墙缝里,找到了……这幅画。”
窦承济的声音一直很镇静,因为他很有底气,他说?的这些事,绝大大多都是?真的,每一件都有案可查:譬如他的确查到了郑大,譬如郑大的确在山村有个女人有个孩子,譬如他的的确确冲进了火里拿到了那副画……
里面或许有少许不实,譬如郑大的尸体是?太子交给?他的,譬如那副画并非真的是?在墙缝里找到的……但他并不心虚,他说?的故事或者有编造的成分,但他坚认自己是?在揭露一个事实,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因为只有这样,才是?最?合理的解释,才能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
窦承济从袖中缓缓抽出画卷,画卷虽未展开,但上面的焦痕和血迹却斑斑在目。
所有人包括李渊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张画上,窦承济刚刚讲述的过程太细致,细致到让他们都感受到了其中的凶险和曲折,都觉得窦承济能将?这幅画找到,实在是?太侥幸太难得。
所以这幅画……到底画的是?什?么?
画被交给?內侍,內侍请示李渊之后,缓缓在龙案上展开了那副血迹斑斑的画。
除了李渊,没有人看见画上画的是?什?么,他们只能看见李渊的表情。
一开始是?错愕,画才展开了一线,李渊就露出极为错愕的表情,显然这画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看着他的人也觉得诧异之极:难道这画原本?是?属于陛下的?否则怎么才刚打开一线陛下就已经?认出来了似得?
赵怀德悄悄抬眼看着李渊的脸色,他对现在重心从裴寂的案子拐到别的地方很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他正盘算着一会该如何重提此事时,忽然看见李渊竟抬头向他看来,目光中充满审视,竟还?隐含着凶狠之意,顿时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好一阵才敢抬头。
同样的情景不止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李渊的脸色越来越差,放在扶手上的右手微微颤抖,他抿着唇,眼中的怒意越来越甚,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发泄出来,最?后闭了闭眼,不去?看画上刺眼的一幕,声音平静道:“去?叫齐王来。”
內侍脚步匆匆去?了,李渊的目光落在窦承济身?上,窦承济明白他要问什?么,磕了个头,道:“臣派人查过当日的情景……其实因裴大人之案,当日的情景,臣曾经?问过很多人,问过很多次。”
窦承济心中越发镇定,因为从现在开始,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林公子早裴大人半个时辰到了客栈,看了一会儿雨……”
林公子三个字一出口,很多人心里都是?一惊……怎么又和他扯上关系了?
有些人则想?的更?深:为什?么窦承济会称其为林公子,而不是?如先前一般,直呼林若?
“林公子问店家有没有围棋,店家说?没有,”窦承济依旧讲的很细致,细致到了近乎繁琐的地步:“林公子的随从林川准备出去?买,林公子说?算了,让店家取些笔墨纸砚来。店家问要写?字,还?是?画画?林公子想?了想?道,画画吧。于是?店家就送了画画的大幅的宣纸过来。
“林公子看到纸愣了下,店家解释说?,有些读书人到码头送行的时候,也会忽然想?写?个诗、画个画什?么的,所以店里这些东西准备的很齐。然后林公子就开始画画。
“林公子开始还?画的很仔细,画了快小半个时辰的时候就有些不耐烦了,越画越快,最?后连诗也没题就撂了笔。见他画完了,林川就捧了茶来给?他润口,林公子喝了一口,就随手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当时桌子上铺着画,茶杯就搁在了画上……就是?凉亭那一块。”
众人眼中的不解更?甚:如果窦承济说?的那副画,就是?龙案上的这副的话,那么这幅画……其实是?林若闲极无聊在茶馆里画的?
这怎么可能?
这样一幅画,值得人花这么大的功夫去?偷?去?藏?
但如果这幅画真的是?林若画的那副的话,就能解释为什?么陛下一开始会露出错愕的表情了:林若的画,他自然只看一线也能认出来。
问题是?,林若他……到底画了什?么?
“林公子又开始看雨,又过了片刻,裴大人就来了。一开始他们谁都没理会对方,林公子看都没看裴大人一眼,裴大人看了林公子一眼后,就准备从他身?边经?过,但后来看到了画,就停下来说?话。裴大人说?……”
窦承济的记性很好,将?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错、一直不漏的重复下来,甚至连语气神?态都学得很像。
包括那句“德高望重、一呼百应”,包括那句“布衣之怒,流血五步”。
李渊的脸色已经?不再能用难看两?个字形容了,他的手剧烈颤抖着,可见愤怒到了极致——如果他这个时候忽然暴起杀人或者直接吐血昏迷,都不会有人吃惊。
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生恐这份怒火会发泄在自己身?上,却始终不明白,李渊为何会如此愤怒。
但窦承济还?在说?话:“林公子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接过了伞,走进了雨里,林川也跟着走了,没管那副画。然后裴大人就让人收了。”
李渊的目光从跪着的人的脸上再落回画上,那一张张脸,如此清晰,如此鲜明——在大殿上,面对着他,他们义愤填膺,磕的额头渗血,口口声声说?他包庇人犯,口口声声说?他乱了国法朝纲,声称他若不杀了那孩子就决不罢休;在画卷上,面对着那两?个人,他们卑躬屈膝,满脸堆笑?,就差将?谄媚二字写?在脸上!
这就是?他的臣子?这还?是?他的臣子吗?
难怪那孩子说?一呼百应,可不就是?一呼百应?连死了都一呼百应!
裴寂,裴寂!
枉朕以为他一直忠心耿耿……哈,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会在他还?是?唐国公的时候,将?他灌醉令晋阳宫人服侍,害他犯下死罪不得不起兵造反?忠心耿耿会一边对他说?自己将?那孩子照看的好好的,一边令手下将?人朝死里折磨?忠心耿耿……忠心耿耿那这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这还?只是?秦王收集到的那的一小部分!
裴寂!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
李渊再度闭了闭眼,深吸口气,目光落在画卷中心的两?人身?上,片刻后再次开口,语气竟听起来十分平静:“郑大是?什?么来历?”
窦承济答道:“郑大是?南城的一个混混,他的邻居们说?,他没什?么大的恶迹,就是?为人阴狠了些。比较奇怪的是?他整天无所事事,只靠典当度日,但日子却过得十分松范,时常光顾酒店青楼……按说?他家祖上没给?他留下什?么家业,当也当不出什?么东西来才对。
“臣按这个线索查下去?,发现他每次都在一家名为‘诚济当’的当铺当东西,每隔半个月或一个月去?一次,每次当十两?或二十两?的东西。其中最?近的一次,是?用一个五文钱买的瓷盘,转手当了二十两?银子……”
五文钱的瓷盘,当了二十两?银子!
李渊冷冷打断道:“‘诚济当’又是?什?么东西?”
窦承济迟疑了一下,才道:“‘诚济当’两?年前转手了一次,新东家……是?齐王殿下妾室的父亲。”
齐王,李元吉。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的答案。
除了李元吉,还?有谁会对这幅画势在必得?
李元吉,裴寂……他一直都很奇怪,裴寂从未见过林若,为什?么一心一意想?要他的命,现在终于明白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李元吉就看林若不顺眼,一次又一次的找他麻烦,还?亲自在他面前陷害林若……
想?杀林若的,从来就不是?裴寂,是?李元吉!
而裴寂,为了帮李元吉做事,将?他当傻子一样糊弄。
“呵……”
大殿上响起一声轻笑?,众人面面相觑后才发现,发出这声轻笑?的,竟然是?李渊。
李渊抓起画,缓缓站了起来,道:“朕问你们,尔等意欲诛杀林若,为的是?私愤,还?是?国法?”
同林博远一模一样的话,这次出现在李渊的口中。
赵怀德心中大感不妙,正要开口,却见李渊手一抖,一幅画从他手上垂了下来,李渊再次开口,爆喝一声:“尔等意欲诛杀林若,为的是?私愤,还?是?国法!”
画中各色的人物,毫无预兆的冲入所有人眼帘,跪下的人心里咯噔一声,手心里开始冒汗。
没有人怀疑这幅画的真假,包括李渊,包括画上的人自己,他们只怪自己的这番作态,正好被人看了去?,画了来。
毕竟这画是?那少年闲极无聊画的,毕竟他画完以后随手就扔了……所以它怎么可能是?假的?
若画是?假的,裴寂藏它做什?么?若画是?假的,齐王偷它做什?么?若画是?假的,郑大怎么会死?若画是?假的,郑大的女人孩子又怎么会被杀人灭口?
怪只怪齐王运气不佳又用人不慎,先是?偷画的时候发生了哄抢,后是?郑大监守自盗,将?找到的画藏了起来,最?后导致画落在了窦承济手中。
赵怀德定了定神?,强自道:“只是?一副……”
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龙案上的箱子被李渊一把扫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林林总总散了一地,李渊寒气森森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道:“尔等意欲诛杀林若,为的是?私愤,还?是?国法!”
一掌重重拍在龙案上。
“噗、噗”两?声响起,这是?原就又伤又累的大臣,在散落在地的信件上看见了自己的笔迹昏厥过去?的声音。
很多人都抖了起来,鸵鸟一般将?额头深深的抵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最?要命的东西到底出现了,出现在他们最?想?不到的时候。
这东西,怎么会在陛下手里?不是?说?府兵找到的那些都已经?偷渡回来了吗?这些东西,不是?应该在那三位爷手里吗?那三位爷,不是?应该用这个来换取他们的忠心吗?
空气沉重的让人透不过起来,李渊有些站立不稳的撑着龙案,没有说?话,太子和秦王没有说?话,一直低头站着不曾说?过话的中立大臣们没有说?话,跪在地上请命的人更?不敢说?话。
內侍战战兢兢的进殿,跪在地上。他是?去?找齐王的,可是?回来的却只有他一个。
齐王的府邸就在东宫旁边,比东宫离这里都近,可是?这么久了,他也没能找来人。
“齐……齐王殿下,不、不在府里。”
李渊冷笑?一声:齐王不在府里……还?在禁足的齐王不在府里。
是?了,裴寂走的那天,齐王也不在府里,他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给?裴寂送行,完全不担心谁会“出卖”他……可不是?,这些人可没有一个人上折子告知他此事。
齐王,他最?心疼的儿子,那个虽然有点鲁莽,但孝顺的、真性情的,偶尔还?会对他撒娇的好儿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竟然做了这么多事,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真是?……惊喜。
“封禁全城,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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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子,也该闹得差不多了吧?”李元吉已经?醉了,歪歪倒倒的起身?:“爷也该回去?看看热闹了。”
陈嘉扶着他,道:“殿下您先坐着,臣让他们靠岸。”
“嗯,”李元吉含糊应道:“让他们快着点儿,那些人可劲儿的闹,姓林的小子又不肯服软,老爷子肯定又气又急……爷得趁这个机会好好安慰他一下,说?不定连这见鬼的禁足都解了呢!成天偷偷摸摸的出来玩,有什?么意思?爷都多久没跑过马、打过猎了?
“老爷子可真够可以的,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林若,居然禁爷的足,真不知道到底谁是?他儿子?再过几天就是?爷的生辰,爷还?准备好生热闹一次呢……”
“陈,陈嘉,你给?爷想?个法子,让姓林的小子,在爷生日的时候给?爷弹个曲子,不然,随便吹个什?么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