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世界四 大唐才子19

第八十?三章

“说的是?限两?日内出京……”林博远手里拈了白子,在棋盘上比划了好几个地方都没能放下去,抬头看一眼正轻轻吹着茶盅里浮叶的林若,有点后悔为了防止这宝贝侄儿一个人气闷伤心而主动?找他下棋了——明明知道是?必输的,可他的性情又不允许自个儿将?棋子胡乱落在他自己都不满意、不确定的地方,只得绞尽了脑汁去想,以求晚一点落入对方的瓮中。

这里看着像是?陷阱,那边也?有风险……林博远叹气,这臭小子棋艺好似又涨进了,以前虽是?输,可也?输得明明白白,可是?现在,却连他的棋路都有点摸不清了。

“然后呢?”

林博远好容易拿定主意,刚要落子,听到林若忽然开口,又缩了回来:“什?么?”

“两?日内出京,然后呢?”

“哦,”林博远见他说的不是?棋局,才重又将?棋子扣了上去,道:“裴寂安安静静的领了旨,然后裴家上下就开始筹备出京的事,收拾箱笼、买车雇船、遣散奴婢……眼看两?日之?期就到了,裴寂一袭布衣到宫里向陛下辞行?。陛下不肯见他,他便在殿外磕了三个头,说对不起陛下,辜负了陛下的厚望,陛下不肯见他是?应当的。又说自己年纪大了,今日一别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见之?期,当年同陛下说好了要相携终老的,如今是?不成了,让陛下千万保重。还提了好几个名字,感叹身边那些一起走过来的人,眼看着越来越少,有时候竟连名字都忽然想不起来了……裴寂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说了一会,又磕了一个头便神情恍惚的走了,快到了宫门外的时候摔了一跤,跌进泥坑里,沾了半身的泥水,也?不等侍卫去搀扶,自己一声不吭的爬起来,出了宫。”

林若道:“这位裴大人确实能屈能伸。”

坐到了那样的高位,却还能拉的下脸面行?这等苦肉计,也?是?难得。

“谁让陛下就吃这一套呢?”林博远嗤笑一声,道:“等他走了,陛下烦躁了一上午,用了午膳以后说要出去走走,一走就走到了裴府……陛下在裴府看见什?么景象不提也?罢,虽还是?没见裴寂,但?一回宫就发了脾气,处置了几个人,说裴寂精力?不济请辞回乡,虽官位辞了,但?爵位还在,轮不到这些狗东西作践云云。”

林博远人缘一向不错,虽一些机密之?事无从打听,但?对那些没有刻意隐瞒的消息,却比任何人都知道的快和详尽。

林若放下茶盏,落了一子,道:“皇上的性情,重情却又多疑,之?所以会处置裴寂,恼其阳奉阴违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对他有了猜忌之?心,等真的夺了裴寂的权柄,让他没了威胁之?后,自然又想起先前的情分,到底是?大半辈子的交情,且裴寂向来恭顺,陛下矛盾心软是?一定的。”

不过既然还是?不愿见他,可见就算是?心软,也?是?有限的。

林博远见他语气平静,看着他道:“你不生气?”

“生气?气什?么?无论他做了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安罢了,同我有什?么关系?”林若悠闲落子,道:“我林若,用不着别人来替我主持公道。”

不是?什?么豪言壮语,只是?清清淡淡随随便便的一句话,语气连自信或从容都算不上。林博远看着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的林若,心中不知是?骄傲还是?惆怅多些,这孩子,短短数月之?间,蜕变的连他都快认不出来了……轻叹一声道:“陛下宽限了几日,让他收拾好了再上路,且派了三百御林军护送。”

几日……几日?

林若皱眉,道:“回头伯父派人打听下裴寂启程的日子吧!”

“哪里用的着打探?”林博远耸耸肩道:“六月十?七。”

林若微微一愣,按说李渊的旨意刚下,裴寂没那么快定下启程的时间吧?

林博远难得见自家侄儿吃瘪一回,不无自得道:“你伯父我虽然没有能掐会算的本事,但?我会看黄历啊。以裴寂的为人,既然旨意下了,他自不会硬着脾气按原定日子离开令陛下好意落空,更不会借着这个旨意赖在京城惹的陛下不快,所以一定会在十?日内出发,而这十?天?里,唯有这一日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林若看了他一眼道:“伯父既会看黄历,何不算算哪天?宜嫁娶……伯父你不是?准备要续弦生子了吗?”

林博远抬眼看看林若,见他口里说的虽是?玩笑话,唇角也?微勾着,那双眼却清清冷冷的不见任何笑意,顿时心中一痛,转目不再看他,随手拈了颗棋子在手上,低头研究棋局。

只听林若再次开口,语气莫名:“那一天?倒的确是?好日子。”

林博远不答话,林若又道:“伯父,我去城外庄子住几天?。”

“怎么?”

“不喜欢血腥味儿。”

李渊这会儿对他还内疚着,偏又对裴寂施了恩,等回过神来自然要赶紧安抚他,可惜太?子动?不得,齐王舍不得,最?后只有大理寺那些人倒霉了。原说了要彻查的,这会儿一急,只怕该杀的不该杀的,都要跟着赔上一条命了——李渊的心软,一向仅限于他在乎的那些个人。

林博远皱眉,连下棋的心情都没有了,直接扔了棋子:“咱们这位陛下,在政事上尚算清明,怎么一涉及到身边的人,就犯糊涂……”

儿子、妃嫔还有身边的近臣,一个都整不明白。

******

林若出城的第二天?,长?安城果然腾起了浓浓的血腥味。数日之?内,大理寺从大理寺卿到狱卒,上上下下砍了二十?多颗头颅,贬官撤职的更多,整个大理寺一下子就少了一半的人。

林若这个名字,再一次响彻整个长?安城:林大公子在大理寺死?了一个书童,于是?大理寺死?了几十?个人,于是?太?子被申斥,齐王被禁足,于是?皇上最?宠幸的大臣裴寂被赶出京城,拖着一家老小,凄凉回乡。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几乎是?谈“林”色变。

六月十?七日,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与其说是?“辞官回乡”,不如说是?被逐出京城的裴寂并未故作凄凉姿态,反而将?辞官的诚意显示了十?足,细软足足收拾了二十?多车,家中老人孩子侍妾几十?口,加上遣散部分后剩下的丫头小厮家丁全都带了上路,仅留下一个得力?的管家负责处理剩下的产业,大有一去不返之?态。

裴家一行?两?百多人并三百御林军浩浩荡荡的出城,而城外郊区,送行?的人也?颇为壮观。

裴寂在朝中一向人缘不错,虽暂时触怒陛下,但?这个时代?尤重信义,因一时失势便翻脸不认人的并不算多,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在陛下心里,裴寂的分量终究是?不同的,谁敢说他今日走了便再也?不会回来?是?以今日送行?,朝中勋贵和大臣足足来了大半。

看着面前那一张张的恳切的面孔,裴寂酒虽喝的不多,人却已经有些醉了,唇角勾着淡淡的冷笑:便是?他暂时告别朝堂又如何,他的爵位还在,他的人脉还在,他的影响力?还在,他的圣眷也?还在,那么不管他人在哪里,他都还是?那个权倾天?下的裴寂!

更何况,他相信自己不会离开太?久,他裴寂能成为李渊身边第一宠臣,自有其他人不能取代?的地方,先前他还担心林若会威胁他的地位,待经过此事,看清楚那人的性情之?后反而放下了大半的心:那小子,也?就是?凭着才情得陛下一时青睐罢了,陛下便是?欣赏他、喜爱他又如何,他能比他更了解陛下的心思??他能替陛下排忧解难?他能只看陛下皱皱眉头就知道陛下要什?么,然后不动?声色的替陛下寻来?

用不了多久,陛下自然会察觉少了他的不便,自然会想起他的好来,再有人在一旁说几句好话,陛下自会招他回京。

裴寂口中致着谢,皱眉阻止着他们继续发泄对林某人的愤怒,一面微微眯起眼:若说陛下的倚重是?他的根基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些人,就是?他的枝叶,他裴寂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岂是?小小一个林若能撼动?的了的?且让他得意几日,待他回京之?日……

裴寂饮下最?后一杯酒,正要上车离开,却听马蹄声响,一人一马从城门方向飞驰而来,马上骑士面目大半隐在兜帽之?中,直冲到近前才下马,将?缰绳一扔,扬声笑道:“好险来晚了。”

裴寂虽看不见他的模样,但?声音却听的清楚,大惊道:“殿……”

那人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笑道:“我如今还禁着足呢,你这么一喊,是?存心让我挨板子呢?”他虽做出遮遮掩掩的模样,实则全然没有隐藏身份的意思?,这话一出,便是?没听出他声音的人也?认出了他的身份。

裴寂跌足道:“你也?太?胡闹了,皇上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你……”

那人嗤笑一声,道:“大不了再多关我几日罢了,有什?么打紧的?裴大人待我一向亲厚,若是?临行?来敬一杯酒都不敢,我李元吉成什?么人了?”

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酒坛,拍开泥封,咕嘟咕嘟灌下大半,然后递给裴寂:“裴大人,请。”

裴寂深深看着李元吉,轻叹一声,双手接过,道:“齐王殿下情谊,裴某谨记。”

又对李元吉和其余众人拱手道:“各位,裴寂此去山高路远,也?不知此次一别还有无再会之?时,裴某借花献佛,敬各位!”

说完仰头大口喝酒,因倒得太?猛,大量的美酒洒落在他的下颌、衣领之?上,显出几分豪壮和悲情,看得众人热泪盈眶。

……

不远处,一辆青布马车从管道上慢慢驶过,赶车的车夫侧过脸,低声问道:“少爷,要下车吗?”

清冷的声音车厢内传来:“直接去码头。”

车夫应了一声,加快了速度。

林若从窗外收回目光,耳边仿佛传来小书童咋咋呼呼的声音:公子您不是?说要来给裴大人送行?吗,为什?么不下车?

林若目光微冷,他不愿沉浸在悲伤中,不愿一直活在过去,可是?那种仿佛生命缺失了一块的疼痛,却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着他。

“少爷,下雨了。”

“嗯。”

作者有话要说:多多老年痴呆了,对着电脑发现自己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