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通红、婴儿模样的东西悄无声息的进入了一个半塌陷的山洞。
它只有婴儿的身形,却有一张皱巴巴的、如同垂暮老人的脸,浑身通红,眼睛也是猩红的,闪烁着混浊而恶毒的光。
他是个散修。
因为资质不高,被许多大门派拒之门外,自己又看不上其他小门小户,便只能辗转在各个世界里,最混的开的那几年,也曾在中世界的一些修真门派里做过客卿,本该是卡死在金丹期的命运,却阴差阳错得了一场机缘,强行突破到了元婴期。
但他的好运也到此为止了。
他没有更上一层楼的本事,终其一生,也只能止步于元婴。
可元婴,在大世界里是多么渺小的一个存在?
几十岁便修成金丹的天才遍地都是,在小世界里遍寻不到的元婴修士更是一抓一大把,他在大世界里渺小如蝼蚁,什么都不是。
道心日渐浑浊,他一日日崩溃,最终堕入魔道。
婴儿慢慢飘进溶洞,更清晰的感受到了肉身的存在。
地面上铺着浅浅的一层水,看不到源头,却兀自流动着,再深入一会儿,就看见了大片的黄色花海。
黄泉花的花海外,停放着一具苍老的尸体。
不、不只有这具尸体,这个溶洞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干尸,它们跟散修的肉身堆放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山坡。
其中,居然还有一个健壮鲜活的壮汉。
混浊的红色眼珠在眼眶里焦躁的滚动,他的大脑已经不大清醒了,只留存着最后的一点理智,它正在分析当前的情况,思考自己的尸体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堆尸山又是什么来头,为何跟那魔修阵法里的尸体那样相似。
……无法夺舍村民们的身体,无法走远,无法感应到肉身的存在,分明是陷入绝望的境地,却在不久之前毫无预兆恢复了与肉身的感应。
这太奇怪了。
多年来小心翼翼讨生活的经验告诉散修,这件事绝不寻常,但混浊的大脑无法让它理清事情的真相。
赤红的婴儿静静潜伏在溶洞一角,许久许久都没有靠近花海。
“砰。”
花海里传来声响,一个壮汉从尸山里滚下来,重重跌在黄色的花海里头,满脸惊恐:“不,别,别过来,别过来!”
他神经质的左看右看,又猛然跳起来,大喊:“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这一惊一乍的行为实在是反常,婴儿心下一惊,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扑去,打算顺应直觉溜之大吉。
离它最近的一株黄泉花忽然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攻了过来,婴儿一个扭身,险险避开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却已经被那朵怪花挡住了去路。
黄泉花的颜色慢慢转变成玫红色,从一株黄泉花变成了巨大的喇叭花,咧着嘴,露出四排尖尖的利齿。
随后场景一变,黄泉花海随着一阵清风化为光秃秃的地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抱着镜子乖巧的站在溶洞中央。
原来那片黄色的花海,只是一个镜妖做出来的幻象!
奇怪,奇怪,它怎么会看不出区区一个镜妖做出的幻境?!
越过面目狰狞的喇叭花,红婴看见熟悉的白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洞口,执着剑,安安静静的立在离它不远的地方。
红婴瞳孔收缩。
季沉歌!
强烈的愤怒与嫉恨袭上心头,它张开嘴,发出一声尖利的怪叫。
“吼——!”
季沉歌冷着脸,看着正在对持的赤红婴儿和喇叭花,只觉得自己的san值在疯狂往下掉。
光是邵玦养的那朵喇叭花,他就觉得足够诡异了,没想到散修的元婴居然长着这样一张脸。
浑身通红的婴儿,顶着一张八十岁老人的脸,真是诡异的让人头皮发麻。
气氛紧绷的一触即发,季沉歌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剑身上的冰霜无声无息的多出几条纹路,蓄势待发。
醒来的壮汉看着眼前的场景,瞪大眼睛,忽然大叫一声:“啊!!”
整个人便直直倒了下去。
san值清零的杜二在清醒后不久,再一次晕了过去。
季沉歌:“……”
能理解。他跟邵玦把杜二遗忘在了溶洞里多久,杜二就被喇叭花和镜妖联手玩弄了多久,醒了晕晕了醒,无限重复到现在,没被吓死已经很了不起了。
先动手的却是喇叭花。
它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向婴儿肥嘟嘟的腿,红婴尖啸一声,毫不畏惧的跟它对冲,充满肉感的胳膊猛地一伸,变成一条赤红的大手,正是在山洞里夺走“长生石”的那只手。
婴儿变出来的利爪足有身体的十倍大小,整条胳膊红的像被烙铁烫过,季沉歌隔着一段距离仍能感受到那只大手散发出来的热度。
指引助手轻轻一跃,在婴儿的肩膀处划出一条只有他能看见的线,示意季沉歌将婴儿的臂膀整个砍下,季沉歌不再犹豫,脚下发力,猛地出剑。
「叮,发布任务。
打败散修。
奖励:记忆碎片*1,通用货币*1000,积分*100」
“铛!”
剑锋与赤红的手臂相撞,擦出一阵火花,红婴在紧要关头扭转身体,季沉歌的剑便偏了半寸!
砰!
那只大手从季沉歌的头顶重重砸下,季沉歌闪身躲过,原本站立的位置深深地凹陷下去。他的身体反应再一次快过大脑,轻盈的跳到红婴的手臂上,靴子轻轻巧巧的踩住大手的手背,如同一只展翅的白鹤。
可当红婴试图抬起手时,却发现这只白鹤仿若一座大山,将它的手压的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喇叭花趁机扑上去,撕咬下婴儿的半张脸。
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顿时变得鲜血淋漓。
喇叭花满足的咀嚼着嘴里的战利品,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进食音效。
季沉歌:“……”
耳边传来冷冰冰的机械音:「宿主,实体化的元婴十分脆弱,实力远远比不上肉身,只要除掉这只魔化的手,杀它轻而易举。」
季沉歌一边抬剑,一边冷静的吐槽道:「现在这个时候,才是该扣我幸福值的时候。」
寒气四溢的剑猛地一划,将红婴的手臂整个斩下。
红婴逃跑不及,那条巨大的手臂重重砸在地上,掀起大片尘土。
系统充耳不闻:「命中目标,幸福值加1。」
季沉歌又是一剑,红婴的头颅便被切下,在地上咕噜噜的滚了一圈。
「命中目标,幸福值加1。」
季沉歌心中一凌,不详的预感涌上了心头,他顿时向后疾退数步,就见红婴残破的身体猛地一震,如海啸般的力量从它体内爆发出来,当场便将喇叭花掀翻出去,啪叽一声倒扣在溶洞尽头的岩石上。
咆哮声在季沉歌耳边炸开,那声音分不清是男是女,又或许两者都有,就好像有人贴着季沉歌的耳朵歇斯底里的嘶吼,他皱起眉,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伤口迸裂了。
明明已经愈合的七七八八,季沉歌腰腹上的伤口还是随着这一声嘶吼从内迸裂开,变成长长的一道口子,几乎撕裂腹部的伤不停的涌出鲜血,顿时染红了白衣。
季沉歌手中的剑嗡嗡作响。
他一咬牙,抬手一拋,佩剑就从手中飞出去,剑尖精准的插在红婴的残躯上。
耳边的嘶吼停止了。
婴儿的肉身无声的虚化,一团朦朦胧胧的红色团子迅速的向远处的肉身飞了过去。
尸体堆成的小山上,散修苍老的肉身正仰躺在上面,大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近了,近了!
眼看散修的元婴就要回到自己的肉身之中,一直没有现出身形的邵玦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黑色的火焰精准的点燃了半透明的红婴,转瞬之间,黑色火焰就将它整个吞噬,烧了个干干净净,一点残渣都没有留下。
散修的肉身仍然保持着死不瞑目的神情,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头顶的钟乳石,面目狰狞。
这一回,他死的彻彻底底,再也没有醒来的可能了。
***
不连贯的画面从季沉歌眼前一一闪过,现世、黄昏、季佳佳、经纪人、雪地、季家、白雪居……他觉得头痛欲裂,这样的痛苦甚至一度盖过了腰腹上的痛。
一双手扶住了季沉歌。
苍白的,毫无血色的一双手扶着季沉歌,动作轻柔的带着他躺下,然后麻利的扯开了季沉歌的腰封、衣带……
剑修身体匀称,全身都覆盖着一层肌肉,紧致有力,一看就是偏重技巧更胜力量的身体。
邵玦的手指从季沉歌的锁骨一路划到腹部,他注视着不断渗血的伤,想了想,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摸出了最好的伤药。
可药粉撒上去后,伤口却没有任何愈合的意思。
邵玦温和道:“季师兄,把你的伤药拿出来试试。”
季沉歌却听不清邵玦对他说的话,反倒是系统立刻将一瓶伤药从季沉歌的锦囊里扔了出来,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季沉歌听懂了邵玦的话一样。
……没有用。
邵玦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判断道:“与其说是创伤,不如说是魔修临死前下的诅咒,这可麻烦了。”
他状似苦恼的皱起眉,视线上移,目光凝视着季沉歌紧闭双目,忍耐痛苦的脸。
没一会儿,他就哂然一笑,道:“……罢了,说好了会好好照顾你的。只希望季师兄记得与我的约定。”
他手腕一翻,手中就多了一颗绿莹莹的石头,正是长生石。
邵玦将长生石放进自己口中,扇贝似的牙齿轻轻咬住绿色的石头,他低下头,将嘴里的长生石嘴对嘴的喂进了季沉歌口中。
蓬勃的生机源源不断的输进季沉歌的身体里,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相应的,长生石的光芒却越发黯淡,在季沉歌的伤口彻底愈合后,长生石已经完全失去了光芒。
复活季沉歌时,长生石中的生机就已经用掉了大半,只留下一点残余,如今又使用了一次,石头里储存的生机算是彻底见底了。
“唉。”
邵玦的遗憾的叹息一声,捏了捏季沉歌的脸颊。
那天的焕生阵不仅吸收了大量长生石的生机,还吸收了邵玦的力量,其实这几日的邵玦一直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他想用散修的身体再试一次焕生阵本就十分勉强,事已至此,只好放弃原来的打算了。
一个已经复活的季沉歌,总比一具尸体和一颗石头重要的多。
他柔和道:“季师兄,你可要记得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邵玦自觉亏的有些多,便俯下身,在季沉歌雪白的脖颈处轻轻蹭了蹭鼻子,仿佛一只撒娇的大猫,懒洋洋的。
恋恋不舍的磨蹭了几下,邵玦才直起脊背,慢条斯理给季沉歌穿好了衣服。
这具死而复生的鲜活身体,真想带回老巢慢慢琢磨。
“……嗯?”
邵玦忽然抬眼,看了眼上方。
入目的只有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钟乳石,邵玦却站起来,一挥手,将喇叭花和散修的尸身收进袖子里,想了想,又把杜二拎起来,悄无声息的快步离开了溶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