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069

乞丐的领地意识比猫猫狗狗还强烈。

他们看纪萝瘦瘦弱弱的,又孤身一人没有抱团,便三三两两过来抢夺她珍贵的乞讨成果。

纪萝紧抱住小碗,瘪起嘴:“这是我的,我不要给你们。”

“哟呵,还挺倔。”

“教训一顿就老实了。”

几个大乞丐摩拳擦掌准备揍纪萝一顿。

纪萝瑟缩成一小团,墨黑发丝散乱垂落在脸颊旁边,即使泥尘满面,依然遮挡不住这张脸蛋的白皙水灵,黑白分明的眼瞳纯粹干净,一看就像是没有经历过苦难的落魄贵族,让这些流民越发心生愤慨。

他们慢慢靠近柔弱的流浪兔子,刚扬起拳头,旁边就摇摇晃晃走来一个老乞丐,吆喝着:“起开起开,好你个小子,说了多少次跟紧我,连讨个饭都学不好!”

老乞丐挤进几个人中间,把纪萝一把揪起来,骂骂咧咧往外头走。

纪萝一脸迷茫,但那几个乞丐却是当场愣住,刚抬起来的拳头也不由得放下来,狐疑的望着这一老一小跌跌碰碰跑开。

倘若是有人罩着的,那他们也不好随便下手了,只能自认倒霉再去找下一个目标。

纪萝抱着小碗跟在老乞丐后面,扁着嘴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嘿,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老乞丐转过身来,凶神恶煞撩开比纪萝还要凌乱的发丝,“小兔崽子,前段时间不是还在跟寡人凶呢?”

纪萝睁大眼眸,“你是应王。”

“哼。”

应王傲娇抱臂,扭过脸去望天,大概是许久未曾摆出过君王架子了,动作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娴熟自然。

“你怎么变成这样啦。”纪萝打量着应王的扮相,如果说她身上还带着点山间野人的清新,那应王就是彻底沦落成了街头老丐,谁也没办法把他和曾经叱咤一时的霸主联系起来。

应王不屑:“你怎么变成这样的,寡人就是怎么变的呗。”

纪萝一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当日应王城被破,王公贵族尽数成为安卿淑的俘虏,这老头应该也是那时候仓皇逃了出来,为了躲避洛军追捕,不得不混入流民,过上了颠沛流离的乞讨生活。

曾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争夺土地的两大君王,如今却双双变成衣衫褴褛的底层叫花子,各自捧着馊馒头蹲在水沟旁边聊天。

纪萝回想起沈潇教过她的东西,发出一句深沉感慨:“哎呀,造化弄人。”

应王斜睨她,“寡人早有预见,那个沈潇狼子野心,绝对不是适合拿来辅佐自己的良才,你有今日下场也得怪自己当初识人不清,借着他的威势嚣张。”

纪萝摇头,“这不怪他。”

她把自己如何遇袭,一路逃到这里的事告诉了应王。

应王听罢便皱起眉头,摸着胡子忖道:“如此说来,沈潇并非和安卿淑联手做了一场弑君篡位的戏,而是真以为你落入了她手中?”

“怎么回事。”纪萝连忙问,“快给兔兔说说看,最好简单易懂一点。”

应王食指往下,指了指地面:“沈潇过几天会带兵入城和安卿淑和谈,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但传言都说是安卿淑抓了你,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沈潇为了你才去见她的。”

纪萝迷茫,“她又没抓到我。”

“蠢货,既然你失踪了,那安卿淑有没有抓到你都不重要,她只要放出消息来,沈潇就必须做好你已经落入敌军手中的准备。”

应王捋着白须,眸中久违的放出精光。

他本来以为自己所有底牌已经打尽,没想到上天在这时候机缘巧合送来一张最宝贵的新牌给他,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看来他的气数还没尽。

“过几天等沈潇到了,你一定要想办法见到他,否则他一旦入了宫,进了安卿淑布下的天罗地网,只怕他再怎么聪明也难逃被刺杀的下场。”应王警告道。

纪萝听了也十分紧张,急忙不计前嫌请求应王帮助。

应王给她如此如此交待一番。

数日后。

辛军入城。

沈潇骑着马在队列最前,旁边是迎接的安卿淑,两人齐肩而行,远远望去倒像是非常般配的一对天人似的,同样的气质冷冽,势均力敌。

街市熙熙攘攘,沈潇瞥了眼两旁吵闹的乞丐,冷声道:“看来你攻占应国王城以后并没有像自己许诺的那般施行仁政,这么热闹的场面,怕不是应国百姓全都来街上乞食了。”

安卿淑蹙眉,“奇怪,以往都没见过这么多乞丐,怎么今天全挤过来了。”

她唯恐有诈,下令驱赶。

纪萝夹杂在那群被驱逐的乞丐中间。

周围都是卫兵,她不敢大声嚷嚷出自己的身份,不然等沈潇注意到她之前,可能就被一剑砍死了。

纪萝扬起一支小旗帜,旗杆子上绑的白布画着大萝卜,使劲举高了手在人群中挥舞,尖着嗓子喊道:“卖萝卜啦!卖兔子和萝卜!”

人潮拥挤,嘈杂声将她的呼喊盖下,始终未能传入沈潇耳中。

纪萝眼睁睁望着大路正中间,沈潇骑马从自己眼前缓慢行过。

她努力从挥动武器驱逐的卫兵腋下钻过去,一边摇着小旗子一边哭着追:“卖兔子啦!快看这里的胖兔兔!”

闹市纷乱,纪萝跑没几步就被绊倒摔了一跤,小旗子也飞了出去,红萝卜被马蹄踩成黑萝卜。

她爬起来用手背抹眼泪,赶在洛军发现之前被应王拽着肩膀混入人群离开。

“这条路行不通了。”应王低着头压声音说,“你不是说吴国公主临走前给了你一枚军令牌吗?现在去调兵或许还来得及,寡人知道城外通往王宫的密道,到时候直接带兵从密道潜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救出你家大军师。”

纪萝委屈点头,在老乞丐护送下蔫了吧唧的转过身去。

……

队列进入宫门之前,沈潇数次回头,却始终没看到什么。

他微微皱眉,只得随安卿淑一起来到应王宫大殿,“君上的信物先给我。”

“不用急啊。”安卿淑答非所问,“你看这些应国的王族不是都过得很好吗,我和那些动不动屠人全族的恶贼不同,你家君上就算在我手里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沈潇扫了一眼殿内垂首叩拜的应王族。

“他们如何与我无关。”他冷声道,“必须先让我确认君上的安全,否则谈判不用继续。”

安卿淑笑,“不过是一个行事歹毒的浑小子,沈先生对他倒是上心,可惜他未必会领情。跟那种愚蠢无能的君王比起来,沈先生难道不觉得与我一起,更能让你名垂千古吗。”

她慢慢走近,眼波流转,纤细白皙的柔荑抬起,指尖似有若无从男人脸庞扫过,挑眉浅笑极尽魅惑。

旁人连忙低头垂眸,不敢多看。

沈潇面无表情,“你似乎已有许多帮手了。”

各路江湖豪杰,朝堂的将军名臣,若非那些裙下之臣的倾力相助,安卿淑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夺位,甚至成为天下霸主。

安卿淑轻笑着,眉眼充满手到擒来的自信,“可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知道,只有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沈潇沉默。

他缓缓扫开安卿淑的手,“让我考虑一下。”

“当然,带沈先生去后殿休息,我们等明天再谈。”

安卿淑不急于一时。

攻略总是需要循序渐进的。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穿越到古代世界以后,她就是所有人当中最特别的那一个。

子时,沈潇端坐于一处后苑中,明月清冷,夜风轻拂,不远处便是死死盯着他的洛军,本该是尊贵静谧的宫廷夜景,此刻却杀意四起,犹如每个死角都被阴影笼罩。

他忽地起身,在洛军注视下走到树影一侧。

浑身是血的探子倒在树边,捂着伤口唤道:“沈先生……”

“只有你回来了?”

“是……君上,君上不在……”

话未说完,探子就已断气。

沈潇拧眉,但在洛军赶过来察看之前,便已恢复神容平静走出树影,回到原先的石凳上坐着。

君上不在此地。

那么……就是一个死局。

他隐隐叹气,修长手指覆在茶壶盖上,被烫得红了似也没有察觉。

对于自己明日的命运如何,沈潇并不在意,他只是不停的想,倘若纪萝是被山匪、流寇劫走,此刻又该是多么难受的处境?

越是这般想,他的神思就越恍惚。

不知不觉,独坐到天亮。

安卿淑再次将他邀到大殿。

“想了一晚上,相信沈先生已经有答案了吧。”安卿淑负手,挑唇直视沈潇。

他敛眸,“沈某此生唯有一主。”

“你……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想不到也是封建榆木脑袋。”

安卿淑气得拔出身旁人的佩剑,直指向沈潇喉咙,喝道:“难道你宁愿死,也不愿追随我?!”

沈潇静静看着安卿淑,没再说话。

安卿淑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眼前的男人眸若寒星,面临生死也毫不动容,仿佛天生冷淡得世上没有足以令他动心的事物,无情近乎神明,眼角的烧伤疤痕却又那些时刻提醒别人他曾遭受过的俗世纷争劫难。

这样矛盾的人,安卿淑从未见过。

她说他和自己是同一类人,也算出于一种自夸心理,但大半是真心的赞赏。

可他偏偏不愿服从,这让她又气又恼。

甚至对那个无脑恶毒的辛王生出几分妒意来。

“既然你不肯追随,那我便留你不得,这是你自己选择的结局!”安卿淑手腕一紧,娇声叱道。

突然,两人中间的地砖发出哐哐声响,随即骤然被顶开,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幽幽从底下冒出来哀叹:“地鼠才会做这种事,兔兔不会。”

“???”

“……”

众人看着浑身泥兮兮的纪萝手脚并用从地洞费力爬出,她仰头看到头顶上不知道为什么横了一把剑,干脆一招兔子跳用脑袋把那柄剑顶飞了出去,哐啷落到地上,这才放心的拍拍身上泥尘,站到地面上。

安卿淑猝不及防失了手里的剑,惊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狡兔三窟。”纪萝也负着小手,傲慢回答。

须臾间,四周许多地砖接连着被掀开,兵士翻身而出,团团将安卿淑和她的手下围在中间,形势陡然逆转。

应王也乐悠悠爬了出来,一脸‘没想到吧’的欠揍表情,笑嘿嘿走到安卿淑面前,“被你霸占了这么久的王宫,看来也是时候还给寡人了。”

安卿淑咬唇,怒火中烧:“很好,你也还没死。”

“托你的福!要不是你派兵偷袭辛王,寡人又怎会和他一起流落街头,冰释前嫌成为患难好友,最后凭吴国公主的私兵和寡人对王宫密道的了解,杀你个措手不及。”应王得意洋洋。

这边厢,纪萝却是低着头窸窸窣窣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衫,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难看,一点都不白净漂亮,就不好意思回过头去看反派。

顷刻,她听到身后响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随即自己的小手被人轻轻拉住,温柔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这些天,没伤着哪里罢?”

纪萝顿时就傻乐了起来,挠挠头说道:“没受什么伤,就是吃不饱。”

沈潇眸底冰川消融,方才视死如归的冷漠一刹那全被春日暖意溶解,唯独剩下和风暖煦般的温柔,“那回去以后要多吃点。”

纪萝点点头,脑子里已经构思好萝卜盛宴。

她知道不能对主角下毒手,就说服了沈潇,把安卿淑交给应王处置。

至于后来女主如何忍辱负重,东山再起,那就是数年后的事了。

又是一年花开正好。

春光还是旧春光,桃李芬香,浅白深红。

桃林绵延数十里,似是粉霞漫天,落花纷纷扬扬,铺了一地的华艳娇美。

沈潇倚靠着一株桃树屈膝而坐,垂眸不语,怀里躺着貌比花娇的年轻女子,她双眸紧闭,神容安详,恍若已陷入深深的熟睡。

一切风景依旧,可沈潇却知道,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紧紧握住女子冰冷的手,极少有感情波澜的眼眸泛起红雾,仿佛需要用尽所有精神意志,方能抑制住自己内心的苦楚。

不知为何,这般苦涩的感觉对他来说太过于熟悉,好像他早已有过好几次这样的经历。

时间如流水缓缓而去,直至日暮黄昏,沈潇才倏然抬起头,一双星眸似已恢复冷静,不再痛苦,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加深不见底的冷酷。

“13号。”他低声道。

一团光球晃晃悠悠浮现。

“送我去下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世界结束啦

大佬本体出现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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