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068

春寒退去,万物生长。

纪萝因为季节变换加上水土不服,蔫蔫的躺在床上,裹着小被子听将领们禀报:“洛军一路西进,应国的王城已破,被他们彻底吞并,恐怕很快就会对我们造成直接威胁。”

江曼公主手里拿小药碗,正一勺一勺的喂给纪萝喝,听完将领禀报便扬起柳眉道:“本宫的父王不是说会派兵拦截他们西进吗?”

“这……”

“吴王确实派了缪延将军前去拦截,但他们在慈州兵败,缪延将军也死于安卿淑的火攻之下。”

言下之意,就是吴国已经自顾不暇了,不大可能再增兵来支援盟友。

江曼公主微微凝眉,未等她作出回应,帐门便被掀开,身形颀长的男人低头走进,直接来到纪萝榻前,仿佛很理所当然的从公主手里把药碗拿了过来。

“请公主先回去歇息,我有要事与君上商议。”沈潇握着药碗低声道。

江曼公主“呿”了声,随手给纪萝拈拈被角,起身傲然离开。

“感觉怎么样?”男人接替了喂药的任务,动作跟江曼公主这个正牌妻子比起来也不显生疏,谁看了不说一句君臣情深。

纪萝耷拉着脑袋,“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也不来看我。”

沈潇敛眸,语气轻柔说道:“君上身体有恙,我理应侍奉左右,只是安卿淑和她的盟友步步紧逼,让我很难分神。”

纪萝拧起小眉头,“其实你也不用一直跟她作对嘛,我们打不过她,就加入她。”

兔子本来的任务就是让反派变成好人,不再和主角对着干。

她很会见机行事,时不时劝诱反派放下野心,别整天想着搞个大事情,唯恐天下不乱。

沈潇却没有应她,只慢慢喂她喝药。

站在一旁的将领们看了这场面,均是心想:“以前君上肯放下跋扈性子,风雪中恭请沈先生出山襄助,如今沈先生却也不得不忍耐他的任性脾气,但不知他还能忍多久。”

他们表面上对纪萝仍保持着恭敬,心里都将其视为傀儡。

兵权掌握在沈潇手里,调兵遣将只由他一人说了算,给纪萝打报告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即使明天沈潇就学着那个安卿淑弑君夺位,这些将领也不会觉得奇怪。

“过两天我们分路走。”沈潇放下药碗,拿出一颗蜜饯塞进纪萝润润的嘴里,“有一条安全小道可以避开洛军追踪,等我攻下城后,再去荔县汇合。”

纪萝点点头,嚼着蜜饯仿佛连嗓音都变得糖分十足般甜糯:“那你一定要快点攻完。”

“嗯。”沈潇摸了摸纪萝的小脑壳,在众多将领的注视下,总算是忍住了没去品尝一口少女刚吃完蜜饯软乎乎的唇。

他起身带人离开,留下纪萝独自休息。

两天后,纪萝就带着一支精兵绕路而行,她骑着红色的小矮马,转过头发现江曼公主骑的马比她的高大许多,说起话来很费劲,也显得她很没有帝王风范,因此不管江曼公主与她说什么,兔子都闭起耳朵装作没听见。

行至高崖山谷中间的时候,异变陡生。

两旁的山崖上突然现出许多弓箭手,齐齐搭弓,无数支箭朝着纪萝等人疾冲而去!

纪萝差点吓得从小矮马背上滚落。

不过在她滚下去之前,旁边的江曼公主不知哪儿来那么大的手劲,直接把她拎了起来,娇叱一声,夹着兔子策马狂奔进了山谷内一条隐蔽小路。

纪萝晕晕乎乎的搞不清楚状况,好不容易等江曼公主勒住骏马,把她放下来,这才抬起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出现那么多人来打我。”

“本宫将他们引过来的。”

江曼公主倒是坦然,骄阳般的面容绽着无所畏惧的微笑,向纪萝伸出手说道:“你和本宫一起走吧!大家必定以为你丧命于这场偷袭,对沈潇来说你不在更好,因此他断然不会再来找你了。”

纪萝愣住,看见伸过来的手下意识想要去抓住,但小爪子抬到半空又颤巍巍的缩回来,垂眸道:“不行,我要回去找沈潇。”

“为什么?”江曼公主皱眉,“你明知道那个男人把你当作傀儡,他利用你得到大权以后早晚会杀了你,难道你也想像洛王一样死不瞑目吗?”

纪萝一脸为难,“那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了。”江曼公主被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小不点气笑。

她以为辛王就算是个没能力的废物,至少在权力斗争这方面应该比较敏感,没想到这颗小脑袋里装的当真全都是棉花点心。

被当成君王教养长大,竟还比不上她一个常年受冷落的小透明公主。

“本宫就直说了,在大婚那天晚上,本宫已看出你是女儿身。”江曼公主坦言,“在这样的乱世里,女子只有被当作工具和附庸的份,你是如此,本宫亦是如此。要想逃离那样的宿命,就必须拿出抛弃一切的勇气。”

无论是身为贵族的尊荣,还是亲人,心上人。

为了自由,她心甘情愿全部放弃。

纪萝怔怔望着公主,“你想要逃去哪里?也是种满桃子的地方吗?”

“随便啊。种桃子也好,种李子也好,只要是能让本宫自由自在活着,不用变成他们争夺天下的工具,哪怕是做个农妇又有何妨。”

江曼公主畅想片刻,像是被自己脑海中的画面逗笑了,摇了摇头:“本宫还是惫懒惯了,不大想干活。就凭本宫随身携带的金银,足以购置一份宅地,安乐度过余生。”

“君上也一起来吧,这些金银供养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在这样的世道,两个女子互相照应着生活,岂非比让那些臭男人利用更好。”

江曼公主冲纪萝笑着,如煦光热烈真诚。

纪萝觉得公主应该是真心想养自己的。

可惜她已经有了夏娘娘,不能再多一个主人。

而且改造反派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要是她走了,系统不骂死她才怪。

“我是皇帝不能乱走。”纪萝走上前握住江曼公主柔软的手表示友好,然后昂起脖子摇头,“沈潇不会害我的。”

江曼公主愣了愣,随即叹气:“你倒是相信他,可一路征战过来,本宫只看见他用计诡毒,攻城手段残忍,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也罢,本宫故意引人来袭,倒也没资格这样说就是了。”

“他已经比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温柔很多了。”纪萝也觉得反派现在还不够善良,但她会努力让他变成好人。

江曼公主凝视纪萝许久。

最终,她缓缓拿出一张令牌递给纪萝,“这是本宫在曲河养的私兵,只听从这张令牌的号令。以后大概也用不着他们了,送给你吧。”

纪萝接过来,很有礼貌说道:“谢谢你。”

她把令牌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差点豁牙。

纪萝纳闷低头,小手用力掰着它。

竟然不是吃的。

“本宫该走了。”江曼公主扬起马鞭,最后回眸看了纪萝一眼,“后会有期。”

纪萝只好把硬硬的不能吃的牌子收起来,扬手向江曼公主的背影挥挥,“再见!”

等送走了名义上的妻子,纪萝才慢慢摸索着方向往回走。

大半天过后,等纪萝走回到方才受到袭击的地方,一场激战已然结束。

遍地横尸。

负责护送纪萝和江曼公主的辛兵几乎全部阵亡。

纪萝的眼眸就泛起涟涟水雾,莹润泪珠不停顺着粉腮淌落,委屈巴巴揣着小手站在众多支离破碎的熟悉面孔之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地,纪萝听见后边传来马蹄声,转过头一看,却是洛军的旗帜。

她慌忙伸着双手往草丛里跑,找到一处比较浓密的草堆就脸朝下趴着装死。

不远处响起安卿淑凛然威严的声音:“仔细搜!看有没有辛王的尸骸。”

纪萝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搜寻了好一阵,总算是没有搜到纪萝这边,安卿淑等不到结果,就一挥手撤兵。

等这些洛军全部撤出以后,纪萝也不敢多待,匆忙又沿着刚才江曼公主策马而去的小路逃离。

一地尸骨无人安置的凄凉场景持续到第二天,才终于有第三波人马赶到。

沈潇翻身下了马,就如疯了似的在地上到处翻找。

他目眦欲裂,双眼泛着猩红,这段时间看似已柔和不少的轮廓再次变得狰狞,令身旁人几乎不敢呼吸。

众人与他一同搜寻纪萝的下落。

沈潇顾不得双手沾满染血的泥尘,不停的找着,将一具又一具尸身翻来覆去,直到快要天黑也没停手。

旁边一名将领忍不住劝道:“先生,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不少尸首都被野狗咬烂了,实在难以辨认容貌……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先把他们都安葬吧。”

沈潇像是全然没听见似的,仍在反复寻找,做着别人眼中的无用功。

另一名将士则是斗胆说道:“恕末将直言,君上即使找不到了,对先生来说也没什么影响,王室里能登基的贵族多的是……无论换成谁,都无法撼动先生今时今日在军中的地位。”

“唰”!

此人话音未落,首级就已被长刀整齐砍下,滚落到地上,成为遍地尸首中的一份子。

沈潇握着流血的刀,神情森冷,“谁再敢胡言乱语,便是这样的下场。”

众人当即噤声。

“继续找。”沈潇眼神如冰冷的刀子一般,指尖却在隐不可见的微微颤抖,“这里找不到就扩大搜寻范围,直到找到君上为止。”

“是。”

将士们不敢多言,领命后散开。

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沈潇向来沉稳冷静的星眸深处才浮现出一丝茫然,像是失去了方向,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

他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无论是天下大势,还是朝堂争斗,在他眼里都只不过是一场写好了结局的游戏。

从未有过让他无法掌控的时刻。

可现在,沈潇却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多年来沉积的学识与诡计仿佛都在刹那间化为乌有,嗡嗡的不断回响着小姑娘那些又呆又懵令人发笑的话语。

她不想杀戮,只想寻一处世外桃源,在地上种满桃子,让树上挂满萝卜。

那便遂了她的心愿就是了。

何必还非要留在这种地方。

沈潇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那些权谋、战争是如此令他厌倦,亦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竟如此愚蠢。

如果他没有自作聪明让纪萝走小路,如果他听纪萝的话不再和安卿淑作对,哪怕是表面上顺从,这场偷袭也就不会发生。

极度的后悔下,便是深深的无助,酸楚。

他不得不以长刀支撑着行走,才不会双脚软下,跪坐于地。

他希望将士们可以找到她,却又害怕他们找到的,是她的尸身。

单单是想到那般场面,沈潇竟已觉得腹中剧烈翻涌,一阵控制不住的呕吐冲动直冒上喉咙。

他的眸中失去了往日的灵敏,似是十分麻木呆滞,仅凭着本能在朝前方行走。

蓦然间,沈潇望见山崖一侧有条被草木遮蔽的道路,他急忙上前拨开草木,四下依然空空如也,但地面却有一排显然非常急促的马蹄印,以及几个凌乱的小脚印。

沈潇蹲下检视,脸上逐渐恢复活气,本已变得钝感的脑袋也渐渐重新运作起来。

“她被带走了。”他低声喃喃道,狂喜与震怒交杂,“一定是这样,某些人挟持了她。”

撇开突兀的马蹄印,这几个小脚印那么灵巧可爱,除了他的君主还能是谁。

沈潇小心翼翼蹲在脚印旁边,伸着手似是想要触碰,却又害怕破坏了她留下的痕迹,唯有怔怔望着它们,越发的失魂落魄。

……

数日后。

沦陷的应王城附近,多了个可怜巴巴的小乞丐。

她披头散发,身上脏兮兮的,沾着许多泥土青草,看着像是刚下山的野人。

现今的世道乞丐和流民都不少,即使这个小乞丐看起来格外可怜凄惨,也很少有人能在家里翻出余粮施舍给她了。

纪萝揣着不知道哪里捡的小碗,哆哆嗦嗦缩在街市墙角。

路上不少巡视的洛军,她都不敢拿正脸看人,小手和脸蛋都贴在墙上,只有小碗颤巍巍伸出来,等着别人给点糖吃。

偶尔有人丢了东西进碗,纪萝就向他乖巧拜拜:“恭喜发财。”

系统郁闷:“不是,你对乞丐的生活是不是适应得太快了一点。”

纪萝哭唧唧:“可是沈潇都不来找我。”害她这么颠沛流离,连花花草草都被其他乞丐吃光了,只能靠吃草根过活。

系统:“你得给他一点时间。”

“他可能真的像公主说的那样,觉得没我在更好,所以不想来找我了。”

纪萝很忧郁,把小碗拿回来扒拉里面的东西。

系统还在想着怎么安慰兔子,忽然间,几个阴影覆了下来,把她堵在墙角。

“新来的小东西,懂不懂规矩?”

“这片地方是我们的,谁允许你在这里乞讨了?”

“把刚才讨到的东西都交出来。”

几个气势汹汹的大乞丐围住纪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