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您可算来了。”
几个人策马来到纪萝面前,看表情显然不太快乐,大概是提前抵达在这里等候纪萝的时候遭受了什么憋屈。
即使他们在辛国位高权重,可是在其他各国眼里,这些人和菜市场上的羔羊也没多大区别。
名为谈判,实则根本没打算过要把那些辛军打下来的城池交出去。
“走吧。”沈潇驱马直入。
诸国选好的谈判地点在一家乐坊,足够宽阔的场地,方能容纳四队刚刚下了战场便疾奔而来的兵马杀气。
除了纪萝以外,还有应、吴、洛三国君主,分别带了各自的能臣谋士,好为自己争夺最大的利益。
系统提示道:“看,那个就是女主。”
纪萝望向安静站在洛王身后的俏丽女子。
这里大多数人都灰头土脸的,气氛肃杀紧张,女主安卿淑一张娇花般的面庞就显得尤为引人注目,不仅是纪萝,其他人也在上下打量着她,并且眼神远远比纪萝露骨。
此时安卿淑已经得到了年轻洛王的赏识,准备在乱世中大展宏图,这场谈判便将成为她首绽光芒的剧情点。
安卿淑神情恬静,丝毫没表现出有半分野心的模样,视线却似是不经意间落在纪萝清秀脸蛋上,眸底一瞬燃起怒意。
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与安和公子有过一段情缘,却被辛王强行拆散。
更让她感到屈辱的是,当时辛王竟以为她不过是个乡野村姑,看不上她,只把安和公子给带走了。
此等鼠目寸光的行为,简直就是在挑战大女主的底线。
纪萝莫名感觉浑身一哆嗦,不敢再去看安卿淑,端端庄庄坐好,听主持谈判的人发言。
应王是个暴脾气,怒拍桌子打断道:“不必多说!尔等诡诈小人,趁应国争夺储君纷争不休之际,竟然同时发兵进攻,难道就不怕让后世笑话?”
洛王温和道:“兄此言差矣,三国并非同时进攻,第一个发兵的人明明是辛王呀,我们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众人齐齐看向纪萝。
纪萝立刻挺直腰板,傲然点头承认:“没错!”
虽然幕后指挥是沈潇,但是到了抢功劳的时刻,机灵兔子永远不会慢人一步。
“臭小子,寡人宰了你!”
应王突然掀翻矮桌,冲着纪萝扑了过去。
“君上,冷静,冷静啊!”
“切勿冲动!”
“快保护君上!”
事后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的歌姬表示,当时场面非常混乱,应王一下子就扑过去了,别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再加上俩人都是君主,大家拉架的时候也不好动粗,只能假模假样站在旁边表面劝说其实在看戏这样子。
幸好纪萝比人类机敏,猛地跳起来躲过一劫,没被应王这种五大三粗的臭烘烘老头子扑倒。
“小兔崽子,以前表现得那么老实,想不到你还是一头小狼啊。”应王一扑不成,扬手扫落了纪萝桌子上的酒菜,继续作势要掐住纪萝狠狠教训她一顿。
纪萝瑟瑟发抖。
她变成人以后都没有这么被凶过。
应王又骂她是小兔崽子,又骂她是小狼,纪萝也搞不清楚自己的真身到底有没有暴露了。
她只能慌里慌张跑到另一头,钻进吴王的桌子底下抱着膝盖藏起来,眼眸含着泪光。
委屈。
吴王眯起眼睛,一声不吭挪了挪位置,盯着纪萝下意识的反应,像是心里有了计较,回过头和自己的谋臣互相对视一眼。
吴国本来和辛国是同盟,对于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盟友,吴王向来没抱过什么希望。
如今看辛王的表现,也实属不像是有多少大志的样子,想来只不过走了一次狗屎运,让他们瞎猫碰上死耗子,才攻下几座城。
吴王心里分析,脸上就微微一笑,沉稳道:“谁都难免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应王,你也是行将就木的人了,何苦还跟后辈动手动脚,不成体面。”
“你……你也没比寡人年轻多少!”应王气极,伸手又想把吴王面前的桌子给掀翻了,再继续教训纪萝。
有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所有人都不敢动手阻拦,只敢看戏的时候,沈潇大步上前,长刀出鞘架在了应王的脖子旁边:“辛国君上,岂容你肆意侮辱。”
应王连连冷笑,嘴硬道:“辛国人不过是一群猴子抢来了人的衣裳穿上后招摇过市,还满心以为自己成了足以与诸国平起平坐的上等人!倘若你真有这般胆识,不妨动手……”
他本意威胁,却不料沈潇当真把刀刃逼近了几分,寒气直渗入颈部血脉。
“等等,你,你是疯了不成?寡人可是一国之君!”应王慌了。
“说沈潇疯魔的人,尊驾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沈潇的语气十分淡定,却杀机毕露。
顿时成了全场的焦点。
有的人心生畏惧,有的人饶有兴致。
应军纷纷拔出武器。
辛军也不甘示弱,拔出武器,两方对峙。
安卿淑弯腰,向洛王低声说了几句话。
洛王便展现出温和笑容,朗声道:“今天不如就到此为止吧,和谈的事,我们明日再议。”
“好极。”
吴、洛两国君主站起身,在随从的簇拥下退场。
沈潇也缓缓收了刀,“请吧。”
应王气愤不平,却又害怕这个毁了容不成人样的疯子再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来,只得悻悻带人离去。
乐坊只剩下辛国的人马。
沈潇上前轻轻翻开桌子,低头看着侧身躺在地板上双眸含泪的兔子。
“没事了。”他向纪萝递出手,“那老贼明日定不敢再攻击你。”
纪萝瘪着嘴,看见有东西慢慢过来了,就张开嘴巴一口咬住它。
“……”沈潇一时没有动弹。
指尖传来的微微痛感和温热让他眸底黑雾氤氲,如有乌云翻涌,尚未来得及完全消散的煞气刹那间聚拢起来,仿佛平静湖面下不断有暗冰浮动,冲撞。
“君……君上?”
小侍从在旁边很煞风景的唤了一句,总算把兔子的理智换回来,她呆呆松了口,嘴巴还“啊”的张开着,让人看了很想往里面塞点什么东西。
沈潇想起来她兜里的汤圆。
便取出它来,放进纪萝口中。
纪萝嚼着汤圆,慢慢回神,说道:“我们明天还要过来?”
“此类谈判,极少有一日即可谈成的情况。在彼此把底牌亮出来之前,互相拖延,谈上数月亦有可能。”
沈潇淡淡说着,把纪萝扶起来。
纪萝蹙眉,“那我们岂不是要在这里待上好几个月的时间?太久了,萝卜都不新鲜了。”
“何时能促成决议,还需看君上表现。”
众人走出乐坊。
纪萝上了马,问道:“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
“不错。”沈潇难得称赞了纪萝一次,“应王扑过来的时候我没有立刻阻止,便是想借由君上的反应让吴、洛两国放松警惕,望君上恕罪。”
旁边的随臣们一琢磨,这话好像哪里不太对。
合着就是故意让君上在大家面前犯蠢出丑嘛?
不过看纪萝一脸被夸了挺高兴的模样,他们也不好说出口,就由着她去高兴好了。
“对了。”纪萝突然想起,吩咐身边的侍从,“既然可能要在这个地方待很久,那你就去把安和公子接过来吧。”
气氛一瞬僵凝。
侍从下意识看向沈潇。
他们都知道,上回纪萝为了安和公子非要离开军营的时候已经让沈先生有所不满,而安和公子对沈先生又是颇为不尊敬,如果把他接过来,只怕还要再起冲突。
可沈潇没有出声,他们也没法违抗君主的命令。
只好应了下来。
驱马从沈潇旁边经过的时候,侍从便低声道:“君上年纪还小,不定性,以后他总会有懂事的时候,还望先生多多包容。”
沈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侍从这便策马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四国各自率兵在门鄄县郊野扎营。
最后面来的纪萝,只能分到一块比较小的场地。
吴军浩浩荡荡,漫山遍野立着旗帜,十分符合七国最强霸主的气势。
洛军次之。
如今被三国瓜分蚕食的应国最惨,只剩下老弱残兵,且士气萎靡,早已无心再战。
洛营中,女主安卿淑在和君王密议。
“沈潇果然名不虚传。”洛王盘腿而坐,手握茶盏,温声道,“即使是季禹明那样的废物,被他扶一扶,居然也能混出几分地位。”
安卿淑听见辛王的名字,脸上就生出几分恶气来,冷冰冰说道:“良禽择木而栖,以他的名声,竟然选择去辅佐辛王,实在可笑。”
“你有几成把握能把他游说过来?”
安卿淑咬了咬唇,“不好说,但我会尽力。”
洛王微微点头,抿了一口茶:“如果没办法把他变成我们的人,那就找个机会,杀了他。”
“是。”
……
平野暮云。
纪萝听从系统建议,带上几棵白菜,去找反派培养感情。
绕了一圈才望见男人独自坐在大石上,侧影被斜阳拉得很长,画面宁静萧瑟。
纪萝默默走过去,低头把白菜放到他身边,然后就看见了摆在一侧的酒具。
“为何好奇。”沈潇眸光往下,“你的王宫里不是有一座酒池么。从未喝过酒的人,又怎会下令建造酒池。”
纪萝急忙说:“我当然喝过这个。”
为了不被识穿,纪萝赶紧拿起盛满美酒的青瓷杯,咕噜一口倒进嘴里。
“噗。”
不到半秒,就鼓着嘴全部喷出来。
尽数溅到沈潇身上。
兔子的肠胃很脆弱,还没变成人的时候连生水都不能喝,何况是酒。
她放下酒杯,表情严肃:“你这个质量不好,我喝不下去。”
沈潇拿出手绢擦拭衣衫,淡淡道:“寻常村民酿造的杂酒,自然是入不了君上的金口。”
他说完,抬眸。
便看见纪萝龇牙咧嘴,撅起小腚,趴在地上挥舞着两只小爪子使劲刨地。
“君上这是在做什么?”沈潇看着她。
“春天……嗝,兔兔在这里种下一根萝卜,现在到了冬天,要把很多很多萝卜都挖出来。”
纪萝两手拔起许多小草,眯起眼眸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嗷一下张大口,慢慢把小草往嘴里塞。
沈潇及时跃下,扣住纪萝的手腕,制止她这般不得体的动作。
“你喝醉了。”沈潇平静道。
虽然那一口大半都吐了出来,真正喝下去的大概只有那么一两滴。
纪萝脸颊凝着两朵酡红,怔怔抬头望向沈潇,小手一松,让草叶纷纷扬扬落下。
沈潇也松开了她。
纪萝和他对视一会儿,突然跳起来搂住了他的肩膀,像八爪鱼一样攀在他身上,鼻尖碰着鼻尖,悄声道:“兔兔想你。”
说罢,她在沈潇俊脸上大大啵了一口。
彻底醉酒之后,她好像就能在沈潇身上闻见一种特别安心的气息,类似于自己住了很多年的窝,越是靠近他,心里越安逸,仿佛被暖洋洋的阳光填满了一般,再也不需要有别的烦恼。
沈潇微怔,眸底泛起似有若无的涟漪。
但他的神容始终没有显露出半分动摇,淡定道:“喝醉酒以后把自己当成兔子的人,我倒是头一回见。”
纪萝嗫嚅:“我本来就是兔子。”
她说完以后面露惶恐,左右望望,然后紧张叮嘱道:“这是个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他们会把我吃掉。”
当她近距离和沈潇说话时,洒出来的热气犹如青草芳香带着点点酒意,一半清新,一半迷醉,沁入心脾。
纵然沈潇酒量甚好,也避免不了沾染上这份微醺。
他低眸凝视纪萝,泛着红晕的粉粉脸颊,微微嘟起的唇,像是随时等着他去亲亲似的,充满着纯真的魅惑。
但沈潇却没有像那天晚上一样,控制不住的亲了她。
他拿开了纪萝攀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让她没法继续吊在自己身上,只得摇摇晃晃被放下来,勉强靠他拎着才能站稳,“君上身为兔子的秘密我自然会守住,但君上也应当守好我们之间的界线。”
“你也有秘密吗?”
纪萝费力睁大眼眸表示惊奇,但看起来还是很迷糊。
夕阳逐渐西沉,夜幕即将降临,光与暗似是同一瞬间在沈潇那张晦暗不明的脸庞上掠过,令人难辨他的心绪,“既然君上想不明白,那我就为你说明白。”
“表面上,你是君,我是门客;实际上,你的兵权也好,收服城池的控制权也好,全都已落在我手里。我并非你亲密的人,也绝非你能依靠的人。”
“君上可以与我互相利用,也可以心安理得做我掌心起舞的傀儡,至于与我亲近——那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仿佛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
平原上繁星密布,月光一泻千里,纪萝和沈潇二人身上亦像是镀着淡淡银色光晕,似真而幻。
纪萝昂着小脸,愣愣看着沈潇。
系统试图趁兔子脑袋一片空白之际对她进行洗脑:“你现在喝醉了,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只是做梦而已。”
纪萝抿唇,失落地垂眸:“沈潇……果然不喜欢我。”
“没有这回事。”系统安抚道,“这个反派毕竟童年境遇比较特殊,养成了很难相信别人的性格,你和他多相处一段时间,一定可以和他做好朋友的。”
沈潇却转过身去,背对着纪萝,“本就应该是如履薄冰的关系,何谈喜欢与否。”
纪萝听不懂太复杂的词。
可她却能感觉到,从反派身上流露出来拒绝的意思。
顷刻后。
等沈潇再回眸,纪萝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平野星光之下。
他低叹了一口气。
正如他自己方才所言,这样才是正常的。
他利用最弱小的辛王搅乱天下大势,无论辛王是男子也好,是单纯懵懂的少女也好,都无法改变成为操线木偶被他支配的事实。
那天晚上的一时冲动,只不过是节外生枝,会给自己徒增麻烦。
他回到那块大石上继续坐着,对月独酌。
清冷的背影较之方才,似乎更多了几分孤寂。
很快就有第二个人来找沈潇。
是吴王派来的说客。
他带来黄金万两,并代吴王转告许诺,只要沈潇肯离开辛国去辅佐他,将来必定裂土封王。
对此,沈潇只冷冷回了一句:“没兴趣。”
任凭那说客费尽心机,沈潇也没再开口,自顾自的饮酒。
说客眼看没法回去复命,干脆学着市井无赖躺在沈潇面前,说道:“先生若是不给个答复,我段闻以后就赖定你了,无论你前往何处,我势必如影相随。”
“……”
沈潇放下酒杯,唇角扯起一抹极其冷漠的弧度,“我今天心情不好,若非谈判期间不杀来使,你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死透了。”
说客脸色微变。
他曾听闻,此人不仅是国士无双,心性更是狠辣,但凡得罪过他的人,都早已人间蒸发。
敢把刀架在一国君主脖子上,哪里还有他不敢杀的人。
说客爬起来鞠躬道歉,随后屁滚尿流的跑了。
过得片刻,沈潇刚拿起酒杯,又轻叹着放下:“今晚的事怎如此多。”
安卿淑站在沈潇身后,嫣然笑道:“沈先生放心,小女子岂会像吴国说客那般不解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