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酸而不自知

敲门之后,楚宁低头捋了捋衣裳,垂手在门外候着。

没一会,就有小丫头过来打开了一条门缝,探出头来问道,“找谁?”

楚宁赶忙拱手作揖,而后才起身解释说,“我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半路遇到了山贼,逃到此处斗胆来讨口水喝。”

小丫头上下打量了她,见她看起来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样子,便也放下了戒备,将她引进院中。

绕过影壁,才发现院中与外面的景象大有不同,敲门的时候只觉得是一个普通的小门,进来才发现里面暗藏乾坤,竟是一个别致的园林,比想象中要大许多。

院中两侧立着兵器架子,上面摆满了刀枪剑戟各类兵器。

楚宁匆匆望了一眼这些冷冰冰的尖锐武器,什么人会在院中摆满这些冰冷的武器,总觉得这个院子的主人不是善茬,心内更是不安。

为了得到更多的信息,故意开口找话题,“原来武术世家,佩服。”

“不是不是,”小丫头忙解释,“只是小姐喜欢,特意建了别院安置这些。”

“那小姐一定武功高强了……”楚宁试探着问。

小丫头笑着摆摆手,“那倒没有。”

又经过一道院门,小丫头将她带到偏堂,“公子在这里稍候片刻。”便顾自己退下,为她倒茶去了。

楚宁心中惦记着陆之道,在偏堂中坐立难安,便起身走到了外面。

仔细打量了这个庭院,只见佳木茏葱,假山随势延展层叠,可偌大的庭院,却少见其他人影。

干脆走出了偏堂,楚宁沿着游廊向庭院深处走去,一侧墙上凿出了镂空雕花的窗牖,更多的园林景色便藏匿其中。

一路上只零星遇到几个小厮,正在洒扫,见楚宁路过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上前盘问,好像司空见惯的样子。

楚宁心中愈发奇怪,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更加小心起来。

游廊行至一半,无意间透过镂空的窗牖,看到一个熟悉身影,在影影绰绰的绿荫之下舞剑。

停下脚步仔细一看,果然是陆之道。而沈小姐就一旁,也拿着剑随着她比划着。

遇到做错的招式,陆之道还停下来耐心地指导,手把手地教她,一招一式,一板一眼,格外地认真。

见她抓着沈小姐的手腕,耐心地调整出剑的位置。

“呵,这就是她的身不由己。”楚宁嫌弃地瞥了一眼。

尽管莫名不痛快,可想到她千方百计地让小乞丐来传话,还是不免担心,想着她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

管它龙潭虎穴,闯一闯就知道了。

楚宁想着,便愣头迈步上前,故作潇洒地搭话,“好剑法!”

“什么人?”此时陆之道才放开沈小姐的手腕,两人收了招式,同时望向楚宁。

“路过的书生,来讨口水喝,见园中景色别致,一时贪看,才误打误撞到了这里,请小姐见谅。”楚宁不理陆之道,转而向沈小姐拱手施礼。

“哦……”沈小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问道,“公子贵姓。”

“免贵姓……”

话音未落,小丫头便匆忙跑了过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害我好找,快走吧!”

“看到有人舞剑,我就忍不住过来看看。”楚宁甩甩手,做出随意的样子。

小丫头上前要将她带走,反倒是沈小姐无所谓地摆手,饶有兴趣地问,“公子看起来像个读书人,也有功夫傍身?”

“那倒不会,只是喜欢画美人舞剑。”楚宁调侃着望向陆之道。

看起来她行动自由,一点看不出哪里被胁迫了。

而此刻,陆之道正上下打量着自己,站在沈小姐的身侧,一脸茫然的样子,更让楚宁气不打一处来。

沈小姐拿起手边的扇子,推开扇面翩然摇了起来,又问道,“公子怎么称呼?”

原本想好的说辞,一被搅和就全忘了,于是开始信口胡诌。

“姓白,”楚宁顿了顿,瞥了陆之道一眼,有些阴阳怪气地补充,“叫我白丹心。”

话音刚落,就见陆之道怔怔望着楚宁,先是微皱着眉,有些疑惑和警惕的样子,而后忽然舒展开来,偷偷抹了抹嘴角,抿着嘴似笑非笑。

“你叫白担心?”小丫头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

楚宁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为自己找补,“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丹心。”

“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小丫头没忍住,放声笑了出来。

沈小姐也跟着捂着嘴偷笑。

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楚宁还没说什么,陆之道莫名有些着急,不由地向前迈了一步,原本想到她身边去,可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妥,便又退了回来。

为了缓解这不为人知的尴尬,故意来回踱了两步。

“有什么好笑的,我叫陆知道。”陆之道语气平平地说。

“陆之道!”楚宁微仰着头,目光一路跟随她的脚步,半认真半调侃地问,“那么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是白担心!”

陆之道踱步到她跟前,才停了下来,望着她认真地回复,

“现在知道了。”

楚宁先忍不住笑了出来,撇撇嘴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陆之道原本还有一些话想问,只是现下也不方便说出来,只好识趣地挪远了一些。听她言外之意,想来是因为担心才特意找了过来,陆之道既有些动容,又不免担忧,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但不管怎么说,白担心总比真有事来的好。

沈小姐还以为她们只是玩笑话,想着也是有趣的人,愈发提起了兴趣,便请她不要急着赶路,不妨多逗留一阵。

楚宁便就坡下驴,做出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样子。

“方才听白公子说,喜欢画美人舞剑?不知有没有荣幸,得以瞻仰一番白公子的墨宝?”沈小姐捏着折扇,不紧不慢地说道。别的不说,美人与剑,任选其一都很对胃口。

陆之道与楚宁同时瞄了她手中的扇子一眼,互相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暗自想笑却默契地闭口不谈。

楚宁顿了顿,满口答应下来,“这还不容易,现在就可以画。”

原想到书房去,可花园景色正好,沈小姐不愿意挪步,便叫人搬来了桌椅及笔墨纸砚。

小丫头抱来了几捆空白的卷轴,在树荫之下将画卷缓缓铺开。

楚宁走上前绕着书桌细细看了看,又指着假山之前的一块空地,问道,“把书桌挪到这里好不好?”

“我来。”陆之道将手中的长剑放到一旁,扛起桌子三两步就到假山之前,“这里么?”

楚宁赶忙跟了过去,不紧不慢地挑了心仪的位置,才示意她放下。

难得找到机会,两人靠的近了些,其他人也与她们还有一点距离,楚宁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可是此刻又不便多说,只好挑最挂心的事,用仅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问道,“你还好么?”

“好。”陆之道压低声音回道,低着头将书桌摆好,又问,“你怎么来了?”

楚宁正要解释,却见沈小姐走了过来,拉走了陆之道,要她继续教自己剑招。

两人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有来有回地切磋了几招,很明显地看出来,陆之道一直在让着她,只挥剑防御,而不进攻。

剑身的寒光偶尔闪过,两人身形忽远忽近。点到为止的切磋,难免有肢体碰触和眼神交流的时候。

楚宁抱着手靠在桌前看了一会,默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路提心吊胆,紧赶慢赶地过来,难道就是为了看她们柔情蜜意地舞剑?

至少在楚宁眼里,柔情蜜意这一词,一点儿也不过分。

想着眼不见为净,低下头提笔在白纸上描画起来。

心里莫名憋着气,笔锋也显得格外犀利。随手勾勒了几笔,描摹出一对长衫飘然的人影。

画中双剑相交,二人身形若即若离,可眼神却留在对方身上,脉脉含情,无限风流旖旎尽在似有若无的眼神交汇之中。

楚宁放下笔,抬头看了看眼前愈发默契的两人,又斜了自己的画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才发觉这幅画完全就是给自己添堵。

正想着撕了重画一幅,谁知沈小姐反应倒快,见她放下笔,一个箭步便冲了过来。

“让我看看。”

看到画中的两人,衣裳打扮分别是自己和陆之道的样子,沈小姐反倒笑了出来。

“还挺像的,我舞剑的样子也不错,果然我还是适合练武。”沈小姐看看自己在画中的样子,觉得十分满意。可细细看来,又发觉画中的人的眼神有点不对劲,总觉得好像多了一点情意绵绵的意思。

越是细品越觉得别有意味,看的沈小姐竟有些不好意思,再也没办法轻松地笑出来。

讪讪地放下画轴,径直坐到一旁,借着喝水的由头掩饰尴尬。

陆之道随后跟了过来,一手抵着下巴,盯着画瞅了小半天。

楚宁心中有些后悔,抓着卷轴的一侧,试图要将画卷起,却被她拦了下来。

“看起来怪怪的。”陆之道认真看画,头也不抬。

“哪里怪了?是你少见多怪……”

怕被她看出端倪,楚宁又要将画抽出来。

“等等。”

陆之道一手摁住楚宁的手,另一手抓起旁边的折扇,“唰”地一声甩开了扇面。

两幅都是楚宁的画,放在一起对比才恍然大悟。

都画着陆之道,可二者却截然不同,说不上具体是哪里,可第二幅中的陆之道,无论是姿势还是眼神,看起来就是柔软许多。

看着扇面上的小字,“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陆之道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一直以为这句话指的是自己的剑,难道竟是代指自己?

用力眨了眨眼睛,又俯身仔细看了第二幅画。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一件事,随即又陷入另一个困惑,怎么就把自己和沈小姐画在一起了?不过是一起切磋几招,怎么就变得这么……暧昧?

明明没有的事,被她这么一画,反倒像真的一样,不管解释或不解释都显得心虚,难怪沈小姐看了一会,转身就溜到一旁,装模作样地喝茶去了。

陆之道暗暗腹诽,倒不如画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来的真实。

两人大眼对小眼地干看着,楚宁见她似有不屑的样子,好不容易咽下的气又涌了上来。

抿了抿嘴角,不无挑衅地问,“画的不好么?”

“看不懂。”陆之道抬着下巴地望着楚宁,语气平平地应道。

“哪里看不懂?陆姑娘是觉得感情不够充沛?”

“……”陆之道一时间被噎地答不上话,只好解释说,“我们只是切磋而已。”

“嗯嗯。”楚宁夸张地点头,却是一点都不信的语气。

越是这样,越显得这一番解释苍白无力。

陆之道心里也堵着,随意将自己与他人画在一起,还不听解释,不由分说地一顿阴阳怪气。

可是又不便开诚布公地摊开来讲,只好将一口气各自憋在心里,互不服气,更不退让。

两人直愣愣盯着对方,谁也不肯先挪开,梗着脖子僵在那里。

陆之道一手依旧抓着楚宁的手不放,又听“唰”地一声,拿着折扇的手轻轻一甩,将折扇合起,随意别在腰间,腾了一只手出来。

随后动作轻巧却充满挑衅地,拿起一旁的砚台,翻了个面……

墨汁瞬间染满了画卷,浓墨将画中的两个人影,严严实实地遮掩了过去,多余的墨汁顺着宣纸的纹理缓缓散开。

“不小心打翻了。”陆之道微仰着下巴,斜眼看着楚宁,语气听上去更是丝毫没有诚意,“对不起。白、公、子。”

最后三个字用了格外奇怪的语调,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