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长夜

“站住!”沈小姐喊了一声,见陆之道依旧我行我素,便命令身边的小厮,“拦住她。”

周围人一拥而上,拦在陆之道跟前,见楚宁已然走远,陆之道心中有些着急,不耐烦地冷眼望着身前的小厮。

“想动手?”陆之道转身对身后的沈小姐问道。

“做生意最要紧的就是诚信。你答应了还想走就走?”

“一会再回来,不会走。”

“不行,三天已经开始了,现在走了一文都别想要。”沈小姐转而又对周围说道,“记住她,我们家的商铺谁也不许用她。”

陆之道握紧了剑柄,有些恼火地盯着她,“留下我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我就看着养养眼。等我空了,再让你给耍个剑看看。”

“我要先与楚宁解释。”

“那不行,我从来不排在别人的后面。”沈小姐唰地一下打开了折扇,慢悠悠地扇了起来。

陆之道不管她,快步追了上去。

可与此同时,那些小厮也一拥而上,陆之道不是打不过他们,只是考虑现在这样敏感的身份,不能太张扬,否则只会给楚宁招惹更多麻烦。

想到这里陆之道便停下了脚步,心里有些不耐烦。但思量着,她总不能一整夜都看管着自己,晚上找机会再回客栈找楚宁说清楚,也是一样的。

可是心中总有些不舒服,说不清是因为她走了,还是因为再一次弄丢了那些糖。

……

楚宁一路怅然若失,街上都是熙熙攘攘却毫无关系的人群,如同那一柄扇子与陆之道,看着朝夕亲近,细想却什么关系也没有。

往回走了许久,心中慢慢地升起一丝侥幸,回身看了看,却不见她追上来。

果然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小小的波澜与情绪都显得这样可笑。热闹的街道上找不到熟悉的身影,楚宁无奈地抿了抿嘴,暗笑自己将她看的太重,不过就是自己的护卫罢了。

一到京师,便各奔东西了。

原来进京的队伍没有出事的时候,就几乎没有注意过她,不是么?

楚宁思量着,不过是因为现在只剩她们两人了,所以又机会多了解她一些,才会过于依赖她而已。

手里还拿着特意去买的饧糖,此刻显得有些多余。

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客栈,却见昨日的小乞丐已经蹲在门口。

看到她楚宁便挤了一个笑脸,“你怎么来了?等久了吧?”

“没有没有……”小乞丐赶忙摆手,站了起来,打开衣服做的围兜,里面又是满满的桑葚。

楚宁将她领进房间,说道,“昨天的都还没吃完,太多了。”

小乞丐一垫脚,将桑葚一股脑儿倒在桌上。转身看了看昨日送来的桑葚,丧气地说,“都没吃啊……”

“吃了,”楚宁笑着答道,“很甜呢。”

小乞丐这才放心地拍了拍手,转身准备道别。

“这个给你。”楚宁随手将陆之道的糖全部给了她。

“你们怎么总有那么多糖?”小乞丐捧着糖笑着。

“不是我的。”

小乞丐这才留意到房间里少了一个人,便问道,“那个冷脸怪呢?”

“冷脸怪?”

“就那个……”小乞丐学着陆之道的样子,沉着脸抱着手靠在门边,斜眼打量楚宁。

“学的还挺像。”楚宁一下子笑了出来,无奈地解释,“她出去了。”

小乞丐打开油纸就准备拿糖。

“先洗手。”楚宁指了指一旁的高盆架。

小乞丐闻言,听话地放下糖,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水盆之前。

楚宁跟了过去,一手靠在高盆架上,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叫我小乞丐。”小乞丐双手泡着水,仰头答道。

“这算什么名字?就是区别你和其他小乞丐的称呼,有么?”

小乞丐仰头想了半天,才迟疑着开口,“那……木栓子算吧?”

“木栓子?”楚宁困惑地重复,有些难以置信,取下毛巾给她递了过去。

“哪有什么正经名字……”小乞丐擦净了手,满不在乎的说。

“姐姐叫什么?”

“楚宁。”

小乞丐嘴里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笑着说,“真好听,这是正经名字。”

“哪有什么正经不正经的,一个称谓而已。”楚宁笑着摆摆手。

小乞丐塞了一口糖进嘴里,两人就此说笑起来。小乞丐早将要走的事抛诸脑后,楚宁也乐得她留下,画画的时候,有她在一旁陪着说笑,倒轻松了许多,也不胡思乱想了。

……

另一边,陆之道为了钱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那位沈小姐,似乎也没有打算将她怎么样。

在码头视察完了,便带着乌泱泱一群人回了府。还强行要求陆之道一并上了马车,陆之道原想趁着她们打道回府的间隙,跑回客栈一趟,可这样一来就没了机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会给你机会的。”沈小姐把玩着扇子,随口说道。

马车里极宽敞,陆之道板着脸,端坐在一侧,与她保持了最远的距离。

“这画的是你么?”沈小姐终究忍不住好奇。

“是。”陆之道语气平平地回答,与沈小姐不同,她只关心一百两,便问道,“一百两能日|结么?”

“不能。”沈小姐果断拒绝,继而“这是你画的?你怎么想的,把自己画在扇子上?”

“我不会画画。”

“那是谁画的?”

陆之道淡淡望了她一眼,不想把楚宁也牵扯进来,所以选择闭口不言。

“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沈小姐也不在意,玩味般看着陆之道。

“原本是好话,可是题在一幅美人图边上,总觉得题字的人有些意难平,看到你,我大概也就明白了。”

“什么意思?”

陆之道原以为是楚宁随手题上去的,还以为是写剑的诗句,从没有想太多,经过她提示,便将折扇接了过来,盯着那两行小字仔细看了看。

只觉得她字迹娟秀多姿,果然字如其人,陆之道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什么意思?”陆之道追问。

“你很在意嘛……”沈小姐抽回自己的扇子,望着明明迫切想知道,却还是看上去一脸淡然的陆之道,笑着说,“非常贴切。”

车马到了沈府,陆之道纵身跳下马车,随着沈小姐进了大门,没走两步又换了轿子,三四个衣帽周全的小厮,快步上前抬起了轿子。陆之道默默随着轿子一侧,七拐八弯地走了许久,穿过一道接一道的院门,走到一个游廊之上,逐渐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传来,伴着有节奏的锣鼓。

沈小姐领着陆之道匆匆路过,却被远处靠在躺椅上听戏的沈老板叫了过去。

陆之道只好在游廊之上等着,正打量着沈府的状况,却看见两个家仆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像是管家的样子。

管家手中拿着卷起来的一幅画像,一边吩咐着一边往外走。

“连夜送到码头去,做事的几个人知道就可以,别太张扬。”说着管家将画像交到家仆手中。

“是。”年轻的家仆忍不住好奇,拉开画像看了看,此时两人正好走上台阶,到游廊之上。

陆之道正站在游廊一侧,在侧边居高临下,顺势瞥了一眼那画像,惊讶地暗暗握紧了剑柄。

那画像上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楚宁。

陆之道当即警惕起来,快速思量是贾千户已经赶到了,还是有一拨新的人想图谋不轨?

还想看仔细一些,却听见管家警告那家仆,“收起来!不该看的别看。”

“是!”家仆慌忙地将画像又卷了起来。

“去吧。”管家打发了年轻的家仆。

见陆之道正站在一旁,管家特意走上前,小心谨慎地询问了几句。陆之道便将一切原因都推到沈小姐的身上,其他事情也留了个心眼,全部一问三不知。

最后还是沈小姐过来,不由分说地将陆之道带走。

沿着游廊走到尽头,到了一处小别院。

安排了一间厢房给陆之道住下,特意嘱咐道,“晚上别想着乱跑,有人巡夜的。先休息吧,明天我要看你舞剑。”沈小姐笑着打开折扇,对着陆之道指了指扇面。

陆之道心中想着那副画像和管家的言语,他们要连夜将楚宁的画像送到码头去,不知道他们意欲何为,但可以肯定的是,码头已经不安全了,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所以沈小姐的话,陆之道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甚至对她也充满了戒备,不能确定她带自己进府,到底是为了折扇,还是为了其他什么。

只恨自己分身乏术,否则一个陆之道连夜去告知楚宁,另一个陆之道便留下打探情况,这样才是两全其美的境况。

现在只能分一个轻重缓急,想着楚宁夜里应该不会到码头去,至少现在应该是安全的,于是决定先试着打探沈府的情况,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不能稀里糊涂地被算计了。

……

这一夜,陆之道与楚宁都注定难以安眠。

直到夜深了,守夜的小斯将檐下的灯笼熄灭了绝大部分,陆之道才万分小心地摸黑出了厢房,身手敏捷地借力檐柱蹿上房顶。

准备寻找沈老板的房间亦或者书房之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是沈府极大,连带着各个别院,足足占据了半条街,陆之道一间一间地查看,费时费力不说,还要小心避开巡夜打更的人。

漆黑的夜色是最好的隐藏,可也让人显得格外孤立无援。

不仅漏夜奔波的人觉得孤立无援,安稳居家的人也觉得孤立无援。

楚宁一夜辗转难眠,等到夜深了,都不见陆之道回来,也没有一点消息。

说好的凡事要有交代,可是好像再一次被她抛诸脑后。

一开始心中满是气恼,可逐渐多了一丝担忧,夜越深便越是为她提着一颗心。

还有那柄折扇,那柄画着陆之道的折扇,不知如何辗转到了沈小姐手里,两人隔着折扇有说有笑的样子,怎么都让人不舒服。

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无处安放。

……

两人各自艰难地挨过了漫漫长夜。

陆之道忙活一夜,翻查了许多房间,却一无所获,趁着天色将亮未亮,又摸回了厢房。抓紧时间休息了一会,这是陆之道第一次没有早起练剑。

而楚宁,才见到东方肚白,便再也躺不住了,思绪乱飘了一夜,终于还是决定去找陆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