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正道邪道

然而,再等细听,君玄琅的脸色缓了一缓。

来人脚步声杂多,气息不稳,显然灵力并不深厚。不是陆蔺辰。

等了一会儿,那阵铃音逐渐靠近。回头一看,是一群白衣缥缈的少年子弟,宽袖长带,腰间悬着银白色的镇灵铃,背负长剑,脚下步伐匆匆。走到眼前,自他们身后又转出两拨人。一拨身着蓝衣锦袍,配仙灵乐器,气质沉稳温和,另一拨穿着颜色华丽新亮的黄袍,胸口镶绣一把七骨折扇,扇面绘制清风明月,颈项间戴着金光闪闪的项圈,金玉贵气。

竟然是三大修仙世家的子弟们。他们如何来了?

君玄琅挑了挑眉,看到其中站了几个熟人,正要开口询问,少年们看到他,却是面色大变,齐齐往后跳开一步。

君玄琅:“……”又发生了什么?

这时,从人群里挤出三两个少年。定睛一看,是微生仪、微生浔和百里十七。

百里十七瞪着他道:“陆……陆蔺辰和你在一起?!”他从前不会直接叫陆蔺辰名字,现在却满眼惊惧戒备,“我们都知道了。是你,是你们……”

他话未说完,君玄琅就知道什么意思,看来几天前微生家发生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果然,微生仪上前一步,虽然神情中不乏警惕,但言行举止颇为有礼道:“前……前辈,或者该叫你魔尊大人。我们也不愿意相信陆公子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也不想相信你会参与其中,所以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微生浔把他推开,气冲冲道:“有什么误会?!我们死了那么多弟子,伤口是如何造成的还检查不出来么?!”

微生浔连忙拉了他一把,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生怕惹怒对方。

君玄琅却心道,原来被泼脏水的不只陆蔺辰一人,作为一个反派,竟然能和男主难兄难弟般地一起背锅,实在是令人唏嘘,不知该哭该笑。

君玄琅不急着说话,等待片刻,笑道:“信号放完了吗?”

少年们脸色一惊。

方才两拨人遇上,急中生智,想趁对方没反应过来,一上前就装作质问模样,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放出信号引得仙门长辈前来相助。也不知在家时被叮嘱了什么,他们看上去很忌惮君玄琅。惊惧之后,一位少年面带尴尬道:“这里……好像有结界。信号放不了。”

君玄琅长长地哦了一声,笑吟吟道:“可惜了。那就是说,我现在把你们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少年们浑身一颤,露出惶恐之色。

君玄琅微微一笑,转头对冥言焉道:“好了。走吧。”

冥言焉道:“就这么放过他们?我都被吓到了。嘤嘤嘤。”

话虽这么说,但没人想和一群小朋友计较。君玄琅吓唬过他们之后,转身换了个相反的方向,往西元镇深处走去。谁知,没走一段路,后面追上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年。停住脚,回头一看,是微生仪。

君玄琅挑眉道:“还有事?”

微生仪歇了几口气,脸色赤红,也不知是奔跑缘故,还是尴尬紧张。他看了君玄琅一眼,又飞快低下视线道:“前辈,我们刚才多有得罪。”

君玄琅道:“哦?”

微生仪道:“本来我心中是有几分怀疑的。但转念一想,还是觉得应该遵从本心。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觉得前辈你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说完,他自己也愣了愣,感觉哪里不对,补充道:“至少我知道,你对我们并没有恶意。”

君玄琅扯了一下嘴角,问道:“能具体说说,七天前清谈会究竟发生了什么?”

微生仪点点头,将当晚之事详细无比地告诉了他。原来,那天在微生家清谈会开至一半时,忽然有个浑身鲜血的蓝衣弟子冲了出来,说是关押妖魔堕仙的地牢被人闯入,众人拼死抵抗却终究不敌,甚至被一个阵法堵住出口无法求救。各大仙门世家的尊者长老一听,立刻赶往事发地,谁知到了那里,地牢已经被血洗,原本关押各类邪物的结界空空荡荡。而在满地鲜血之中,只站了一个背着白光剑芒灵剑的白衣人影,正是陆蔺辰。

这种情况下,谁都会认为他是来不及逃离的劫狱者,陆蔺辰解释说自己是追着奇怪人影来到此处,但大部分人不信,几乎百口莫辩。一番拉扯之下,因为陆蔺辰是百里家的门生,于是众人决定将他交由百里霁带回百里家审问。就在这时,不知哪个好事多嘴的修道者提了一句当年雪骷山一事,分明有人亲眼见他被打下万鬼坑为何能大难不死,又说火麟剑恐怕是邪剑,甚至还说他和魔界来往不清有奸细嫌疑……

微生仪说道:“后来他们吵着吵着,不知触到了陆公子哪片逆鳞,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再后来,他就直接对长老们出手了。”

君玄琅皱眉:“他先动的手?”

不对啊,记得原著里,陆蔺辰应该束手就擒被关入百里家地牢,经过一番小虐,百里熏儿救他出去,两人花前月下依依惜别,然后陆蔺辰到了一个新地图打怪升级顺便收了另一朵貌美解语花……

总之,不应该是微生仪说的那样。

“他为何动手?”就算多有冤枉,依照陆蔺辰性格,断不会贸然冲动。

微生仪摇头道:“我也不知,他们当时正说到了魔界,说到了您……”偷觑看了君玄琅一眼,“毕竟陆公子和魔界和您关系密切是事实。”

如果和魔界魔尊有血海深仇、一心想报仇追杀算关系密切,那就算吧!

见君玄琅沉默,他继续道:“没想到三年不见,陆公子修为增长神速,十几个长老都没拦住他。后来明光尊和泽衡尊也加入混战,陆公子受了些伤就消失不见了。”微生仪说,“前辈,你若是看到陆公子,请和他说一声务必小心,毕竟他显露实力,如今几大家族都担忧他会威胁到修真界……其实,我也觉得那晚之事疑点颇多。”

君玄琅敷衍点头,心道,他见到陆蔺辰第一反应就是绕道走,哪里有空说话?!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这剧情他是越来越搞不懂了。不过也没必要搞懂,反正陆蔺辰怎么也死不了,只要保证他黑化程度不加深就可以了。于是,问道:“你们和谁来的?”

“明光尊和泽衡尊。哦,北凛尊也来了。不过,我们和他们走散了。

与微生仪分开后,君玄琅和冥言焉挑了一条小巷沿路走。大概是听了一番话之后,他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冥言焉问他为何魂不守舍。

君玄琅不答反问:“你来西元镇做什么?”

冥言焉将不断耸动的白绫重新缠绕在手臂上,拍了拍,说道:“自然是尊上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君玄琅冷笑道:“阁下竟不是专程来盯着我?”

冥言焉高高挑起眉毛,道:“尊上怎么会这样想?我哪里敢啊。”

两人走了不一会儿,天空中竟然飘起了毛毛细雨。街上的小摊收拾撤离,行人也纷纷低着头赶回家中。冥言焉收回穿透巷子的视线,道:“不如先找家客栈住下?”

君玄琅点点头。两人重新绕回主街,沿途走了一段距离,却没见到一家客栈。拦住路人打听,均是摆摆手说不知道。冥言焉惊讶道:“什么意思?难不成偌大的镇子连一家客栈也没有?”

君玄琅沉吟道:“或许他们这儿从未有生人来过。所以不需要客栈。”

与世隔绝到这种程度也是少见。无奈之下,君玄琅四下望望,瞧定一处,直接上前敲了敲一个院落的小门。冥言焉见状道:“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是没人直接进去……”

话音未落,院落的门吱的一声打开了。

里面探出一个中年男子,腰间裹着动物皮革,打量他们一眼,问道:“你们是?”

“投宿的,”冥言焉眼睛一亮,挽起白绫,上前一步,一手撑在门上,“这位大哥,我们从外地来路过此处,不想此地并无客栈,所以只好来叨扰一晚。放心,不会缺了你钱的。”

“外乡人?”中年男子脸色古怪了一下,原本是想直接关上门,然而眼前这位女子看着柔弱,力气却极大,小门在她手中竟撼动不了分毫。

冥言焉笑眯眯道:“都说了,不会缺你钱的。”

君玄琅在一旁抱着手臂,静默不语。中年男子看了他们一眼,终于无奈地让开了脚步,在君玄琅他们走进去时,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只要你们别后悔……”

两人一踏入,发现这座小院落比想象中的要大,有好几间房子,之中还围了长长的篱笆圈养着许多只马匹。看来这是个以放牧为生的人家,那中年男子应该是个牧民。

冥言焉左右看看,恍然大悟道:“尊上,我明白你为什么知道这个院落有人了。是听见了马匹打鼾的声音对不对?尊上的五感果然比我敏锐。”

君玄琅不置可否。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中年男子道:“麻烦你了。”

对方古怪笑笑:“不麻烦。”

这时,从房间里走出一道佝偻身影,苍老的声音响起:“是谁来了?”中年男子迎上前去扶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会儿话。看样子老妪是他的母亲,被扶着在一块石登上坐下来,如树皮般枯皱的手摸起来一套捣药罐,啪嗒啪嗒地磨起药来。

君玄琅走到她身边道:“老人家,需要帮忙吗?”

老妪抬起浑浊的眼珠,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的。”

君玄琅道:“那好。多谢你们了。”

中年男子带着君玄琅和冥言焉去房间,安排好之后,就转身走了。冥言焉盯着他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丝诡笑:“尊上,你说他们到底有没有意识?”

君玄琅摇头道:“目前还不清楚。”

天色逐渐变晚,君玄琅和冥言焉各自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君玄琅闭眼假寐,脑中一直在想,这个中年男子和老妪的状态似乎有些熟悉,呼吸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冥言焉当时才说他是听到了马匹打鼾的声音,才断定院子里住人,否则凭他们的敏锐无感,不可能如此近的距离察觉不出生人存在。

但是,既然有呼吸,就说明他们两个不是死人。

然而,也绝不是普通活人。

君玄琅透过窗户,眼看着夕阳一点点从远处山崖沉没下去。黑夜很快就要笼罩这座神秘小镇。这时,一阵若有似无的铃音从远处飘来,停在小院门前。

接着,响起了富有节奏的缓慢敲门声。

君玄琅一听见铃声就敏感,收起纷杂思绪,心道,应该是百里家那群少年找不到客栈,只好四下投宿,竟然和他们找到同一处地方来了。

想了想,他站起身,准备打开房门出去看看。

然而,刚跨出一脚,君玄琅迅速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来人方才脚步稳重坚实,从容淡定,敲门声不急不缓、一顿一击,颇有一种气定神闲的味道,绝对不是白日里遇到的急躁不安的百里家少年们。

而且这阵铃音极为耳熟,耳熟到令他习惯性头皮发麻。

将房门打开一丝缝隙,只见前院里神态佝偻的老妪放下药罐,慢慢走过去开了门。借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君玄琅看清楚了门外站着的是一位白衣青年。身形高大修长,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

然而不用看脸,君玄琅就认出来了这个无比熟悉的人。

除了陆蔺辰还能有谁?!

于是默默回身,合紧了门。

回到房间内,君玄琅心情复杂地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想了想,又取出一只杯子倒满,放在对面。

不等片刻,门外果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说了声进来,门从两边被人推开,温润中夹杂一丝清冷的声音快一步传来:“师尊,好巧。”

一点都不巧好么!!!

君玄琅绝对不认为这是个巧合,一回头,陆蔺辰已经瞬步到跟前,防备不及,鼻梁一下子撞到对方腰部,险些有些发懵。

头顶传来低低的一声笑,接着,一只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替他揉了揉。“弟子可以认为,师尊这是投怀送抱吗?”

啊呸!明明是你先撞上来的,君玄琅注意到他语气中含着几丝调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来不及多想,他肃了肃脸色,转过身,指着对面位置道:“既然来了。坐吧。”

上次见面,陆蔺辰不是说以后有大把时间听他解释吗?好,那趁现在,被碾成渣渣之前,干脆一次解释清楚好了!

陆蔺辰没说什么,依言在他对面坐下。君玄琅这才抬起眼帘,正正经经看了他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陆蔺辰的脸色十分苍白,唇色本来就淡,此刻更是一丝血色也无。惹人注目的是额间那一道红色的火麟纹,鲜艳欲滴,仿佛一团火焰在燃烧。君玄琅怔了怔,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目光落在他的胸口处,只见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襟上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他心中微讶,原先只听微生仪说陆蔺辰受了一些伤,没想到看起来伤的还不轻。靠,是哪位反派如此毫不畏惧地作死?!

陆蔺辰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打量了一下伤口,神情并不在意。随口道:“小伤而已。死不了。”

君玄琅知道他应该是被围攻的,不由心中微微一颤,不知是为了任务头疼,还是眼前刺目伤口令人心烦意乱。

想了想,站起来道:“我去给你找些东西包扎。”

陆蔺辰扣住他的手:“不必,师尊坐着就好。”

他面色憔悴,语气里甚至带了一丝乞求意味:“师尊就陪我一会儿吧。”

陆蔺辰这个样子过于可怜,这辈子大概也就只能看到一次这样的男主了吧。君玄琅心头一软,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坐了下来。蜷指低咳一声,盯了陆蔺辰一眼,想了想,忍不住示意他额间的火麟纹,道:“这个东西还是藏起来吧。目下不太方便。”

将修仙世家三尊就在附近的消息告诉了他。

大概是受伤的原因,陆蔺辰额间火麟纹比任何时候都要鲜艳,照得浅眸也出现了一层神采奕奕的光芒。他忽然笑了笑,道:“师尊是在关心我?”

君玄琅脱口而出想说是,但话语转了一圈,终究觉得哪里奇怪,便道:“随你怎么想。”

目光落在陆蔺辰腰间的金玲,心道,这个东西明明可以摘下来的,如此一来,自己便察觉不到他的来到,然而他却没有。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陆蔺辰却似乎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信手拨弄了一下金玲,抬起眸子:“师尊给我的东西,我怎么会不随身携带。”说完,定定地看着他。

“嗯……”君玄琅摸摸鼻子,无从接话,更是简直不知道两人为何能坐在这里好声好气地说话。太奇怪了。哪里不太对。

于是他努力找话题,问:“微生家清谈会,到底怎么回事?”

陆蔺辰眸光一敛,道:“师尊怎么想?”

好不容易正常说话一次,君玄琅自然不想破坏气氛,竭力发扬反派拍主角马屁的精神,道:“我自当信你。”

“师尊在敷衍我。”陆蔺辰抿起唇角望着他,额间火麟纹闪出一丝绚丽光芒,配着浅淡如琉璃的眸子,忽然显出几分妖冶。他缓缓启唇道,“正道如何?邪道如何?师尊,你可知,我从未在乎过入哪一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唐宋元明清的地雷~么么~~

陆蔺辰:我在乎的只是你。

君玄琅:QAQ光明正义好少年人设不能崩啊!!

陆蔺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