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万家家主

眼看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开打,君玄琅脚步往前,隔开视线,劝道:“都停一停,正事要紧。”让他一个反派劝架男主和另一个反派,怎么想怎么心酸。

苏不夜干笑道:“是啊是啊,正事……”说到一半,他忽然闭嘴不言。君玄琅朝他视线的方向看去,只见回廊尽头走过来一行人,有两个人影很是眼熟。再回头,只见苏不夜拉着蒙元消失,房门紧闭。

等人走近了,君玄琅才发现熟悉的两人正是钟离桑和他家那位弟子钟离牧。

除了他们身后跟着十几个家仆,身边还站着一个身形高挑、气质雍容的男子,年纪应当不大,看不清面容长相,因为他戴着一只黄金面具,完全遮住了脸。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万兄,万家主。”钟离桑上前一步,他是在半路遇见好友,一齐往回走来,他又和万家主介绍了君玄琅和陆蔺辰,不过没有说明他们的真实身份,只说是从其他修仙世家请来帮忙的高手。

万家主淡淡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君玄琅便也点头算打过招呼。

钟离桑在一旁的表情有些尴尬,干笑一会儿,又插科打诨地说了一些话。万家主似乎身体有些不适,低头咳嗦了几声,便要回去休息。

钟离桑等人走远,回身对君玄琅问道:“尊上,你看万兄有没有问题啊?”

君玄琅冷笑道:“有没有问题,北凛尊不知道?”

钟离桑面色一白:“他……他不会是修炼了什么邪术吧?”

“不知道。”君玄琅诚然摇头,这位万家主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气息,似妖非妖,似人非人,若真是修炼了邪术,又有何邪术能给人这样一种感觉?他目前还搞不明白。

钟离桑喃喃道:“不会的,应该不会的。万兄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平生最恨的就是邪魔歪道……”他说完才反应过来,面前还站着一个货真价实的魔尊,忙打住不说话了。

君玄琅没在意,问道:“他为何要戴着面具?”

钟离桑解释道:“万兄几年前修炼时不慎走火入魔,容貌被毁,为了不吓到人,也为了万家的名声,就戴了面具遮掩着。走火入魔这种事情毕竟说出去不好听,也就只有我和他关系好才知道,尊上你也别说出去啊。”

君玄琅点头,兀自思索。钟离桑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但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忧心好友、保证好友人品没问题之类的,抓不住要点,不一会儿就带着钟离牧回去了。

君玄琅站在原地,思考一会儿,觉得有必要再去怪声来源地探查一趟。想定,他猛然记起自己似乎遗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转过身,只见陆蔺辰半倚靠在一根红色廊柱,姿态闲适,左脚微微蜷缩抵在柱上,垂着首,左手握着火麟剑红色剑柄,右手拂过雪亮剑身轻弹了一下,像是在认真仔细地把玩,又像是百无聊赖的样子。

君玄琅定定神,轻咳了一声。

陆蔺辰先是挑起一边眉毛,盯了他一眼,再收起剑背回背上,走到他身边。

君玄琅本来准备直接溜走的,但转念一想,万府的事情还没解决,不管怎么逃避都免不了见面,还不如趁着钟离桑也在,陆蔺辰不会贸然对他动手的份上,能不把关系搞得更僵硬就好。

他硬着头皮,用商量的语气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陆蔺辰出乎意料好声好气地说道:“我自然和师尊想的一样。”

那也就是说晚上必须再去一趟万府两颗老槐树下的那口井了。君玄琅低眸想了一想。头顶忽的传来一声嗤笑。“师尊是不是又在想怎么避开我了?”

看,正常不过三秒!君玄琅对天发誓,天地良心,他此番真的没有这样想!

君玄琅揉着额角:“你想太多了。天色不早,快些回去休息吧。”

陆蔺辰抬头看了眼正盛的阳光,道:“好,那我晚上等着师尊。”

两人分开后,君玄琅径直回了房间,一进去,发现消失了几天的陆梧不知何时滚回来了。此时他俨然一副十五六岁的少年形态,正满脸烦躁地蹂|躏着头顶的一撮金黄色呆毛。

君玄琅问道:“去了哪里?”

陆梧一见他回来,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悄悄凑过来,低声问:“陆蔺辰没把你怎么样?”

君玄琅张开双臂,示意自己毫发无损:“当然没有。不过你一脸失望是什么意思?”

陆梧嘿然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他不应该没把你怎么样才对。”

君玄琅:“……”

陆梧收起表情,恢复正经道:“好了,我要和你说一件正事。”

君玄琅按捺住打死他的冲动,道:“什么?”

于是,陆梧将这几天在万府看到的东西说了一遍。这座仙府恍若层层迷宫,整个院落呈现双喜字形,大院套小院,足足有几百个房间。三面临街,四周都是高达三丈有余的全封闭青砖墙,大门俨然像一座封禁不开的城门。因为他随时可以变成兽形,出入观察方便,将几百个房间走遍之后,果然发现了一些异常。

陆梧说道:“那些炼制丹药,放置仙器的房间我也去过了。有些古老的东西别说是万家了,就算是三大修仙世家也是没有的,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他们家仆人就像守墓的亡灵一样,阴魂不散,否则我能看的更加仔细。”

君玄琅听他提起万家家仆,蓦然记起钟离桑支支吾吾不肯说完的话,道:“晚上你和我一起去个地方。”

陆梧警惕道:“陆蔺辰在么?”见他点头,忙一叠声拒绝:“我不去!上次他见我,一副恨不得立刻弄死我的眼神!我都不知道哪里招他惹他了?!”

君玄琅若有所思:“当然不能只有我们两个一起去了。”

晚上,皓月当空,万里无云。万府正院,井口的两颗大槐树之下,一袭凛然白衣的身影笔直而立,清冷月光落在他脸上,将五官描绘得更加精致,却也更加冷峻,然而他的眼神平和,似乎正在耐心等待什么人。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侧脸望去,目光却在接触到人之后,蓦地冷凝了下来。

来的不只一人。

君玄琅走在最前面,身后依次跟着紧张不安的陆梧、一脸困倦的钟离桑钟离牧,和魂不守舍的苏不夜,以及面无表情的蒙元。

走到面前,陆蔺辰盯着君玄琅,阴测测笑道:“师尊果然守信。”

那是自然,你约我我就来了,不仅来了,还找了一大票帮手,很实在的了啊!君玄琅蜷起手指,抵唇轻咳一声,道:“好了。人都齐了,一起下去吧。”

听到这话,钟离桑清醒几分,道:“诶,今晚怎么听不见怪叫声了?”

君玄琅心想,之前光有他坐镇,那些阴灵就吓得呜呜咽咽,不敢发出声音,更何况现在还多了陆蔺辰一个金手指大开的男主,那些东西敢么?哼都不敢哼一声了。

众人不作多说,准备下井,苏不夜却后退一步,有点不情愿的样子。陆蔺辰见状,冷声道:“既然来都来了,就必须下去!”

他这话语气命令和强迫的意味甚浓。但是君玄琅却听出来了,似乎是谁又触到了他哪里的逆鳞,他生气了。反派和男主气场不合嘛,都懂的。

于是,不管出于何种心情,众人一齐上前,接连跳入井中。

一下去,君玄琅就感觉到,井底下弥漫着的一阵寒意比之前更浓。阴灵压在喉间的低声呜咽也更加颤抖。用法术驱散寒冷,他开口道:“各位……”

话音未落,头顶井口投射下来的月光忽然明灭了下,接着,咕噜咕噜的碎石声从上面罩了下来。几乎是瞬间发生的,幸好井底下空间宽阔,众人灵力不弱,轻轻一闪便避开。脚底下枯叶夹杂尘土飞扬起来。定睛一看,是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被人井口扔了下来,狠狠砸在落脚的位置。

君玄琅抬头一看,井口上方出现几个人面,倒映着惨白月光,怪渗人的。

钟离牧道:“是万家家仆,他们做什么?!”他正要大声喊叫,被君玄琅及时阻止。

那些家仆面无表情地朝井底下望了望,转身走了。”他们是要放过我们……“

钟离牧话还没说完,上面又出现了巨大阴影,紧接着,一阵愈加猛烈的碎石涌动声传了下来。片刻,井口就被七八块巨大石块堵死了。月光消失不见,井底下陷入一片死寂沉沉的黑暗。

“……”

君玄琅不慌不忙燃起一张火符,说道:“当然不是放过。他们只是去搬石头了。“

钟离牧:“……”

火符上升至头顶,照亮脚下的路,幽冷火焰微微颤抖。君玄琅道:“井底下有气流流动,是从那边传来,应该还有一处出入口。”他指了指前方的通道,正是上次火麟剑追寻神秘人而去的方向。

众人提步要走,却见钟离桑捏着折扇,心神不宁的样子。

君玄琅问道:“北凛尊如何?”

钟离桑抬头苦笑,犹豫道:“尊上,我上次不是同你说过,这些家仆看起来很像中了我家的一种术法。现在我确定,不是很像,他们就是!”

能控制万家如此多的仆人,想来也就只有一人了。钟离桑擦擦额上的冷汗,勉强笑道:“我没想到,万兄竟然连我也不放过,他究竟想做什么?我真的想不到。而且我家的这种傀儡术,被禁用多年,连我也不会,他怎么会知道?”

“傀儡术?”

钟离桑道:“是啊,钟离家的一个禁法。说起来还是我逝去的兄长创造的,可惜有些像歪魔邪道的路子,就被禁了……哈哈哈哈,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哈哈哈哈哈。”

他支支吾吾,插科打诨,分明不想多说。众人对此虽然好奇,但并不十分感兴趣,于是不多问,揭过这茬,继续往里面走去。

万家主自然知道他们这一众人不是凡夫俗子,不会幼稚地以为用石头就可以砸死他们,也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把他们堵死在井里。他的目的很明显,是想把所有人引到一个地方去。而这个地方,就是井中的另一个出口。等到了那里,或许很多事情就能浮出水面了。

走着走着,陆梧突然化作兽形,跳到了君玄琅怀里。

他问:“怎么了?”

陆梧小声道:“哎,你没觉得么,陆蔺辰一直眼神怪异地盯着我。我压力好大啊。”

闻言,君玄琅瞥了一眼身边的白衣青年。

陆蔺辰正好也看着他,伸出手道:“师尊把它给我吧。我来抱它。”

男主的要求怎么可以拒绝!君玄琅毫不犹豫地把陆梧递了出去,顺便打掉它扒拉着自己手臂不肯放开的爪子。

陆梧一脸哀怨:“……你这个怂逼……”

君玄琅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在经过通道时,众人发现了枯枝落叶中的一小滩血迹,是陆蔺辰上次用火麟剑刺伤神秘人留下的。此时,神秘人是谁,不言而喻。尤其是钟离牧捡到了一小片绣着万家家纹的黄色衣料,钟离桑不敢置信的喃喃:“怎么会?怎么会?井底下埋着的小孩、还有阴灵,都是他杀的吗?不会的,不应该啊……”

在他说话时,周围潜伏的阴灵发出一声声低吼,似乎想立刻蹿起咆哮攻击,但碍于某种东西,不敢造次。

陆蔺辰抱着陆梧,目光带着淡漠,扫视了众人一圈,回头盯着君玄琅道:“师尊,走吧。”

又过了一会儿,头顶洒下来一小片皎洁月光,火符的幽暗火焰停住跳动。

出口到了。

从井底下爬上来,众人拍去手上的灰尘,踩踩脚下,低头一看,发现这个出口十分窄小,开在一个小院落里,也是一口井的模样。看来是两口井相通连。

苏不夜顾不得衣服上沾的尘土,指着一扇门道:“万府的所有格局还真是相似啊。”

众人闻言望去,不错,这座院落和他们来时那座几乎一模一样,就像照镜子似的对称。一般出现这种情况首先怀疑是幻境,但君玄琅观察片刻,很快确定不是,更有可能的,是为了某种阵法而设置。他特意检查了院落中的种植,发现都是几个月前新移植的,和之前那座院落一样。

苏不夜推开一道门,讶道:“这是……“

众人走过去,穿过侧门,发现又是一座小院落,不过不同的是,这个地方和万府所有建筑格局都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四周回廊空空荡荡,每隔两丈矗立着一根大红柱子,廊顶下挂着无数只鲜亮的琉璃羊角灯,样式熟悉,每一只下面垂着长长的红色流苏。与散发幽幽红光相对称的,是一片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的蔷薇花,占满整座院子令人没有落脚的地方。银白色的月光洒在重重叠叠、姿态妖娆的鲜红花瓣上,让清冷如银的颜色也带了一丝妖冶。所有人眼眸里都倒映出了满目红色。

这个场景,让君玄琅不禁想起了在枯岭镇的千金庙里,冥言焉编造的那一个姐妹花的狗血故事。尤其是鼻端还飘来了一股浓郁的花香,夹杂着些许腐臭的味道。

钟离桑捂住鼻子,忍不住道:“尊上,此地怪异,目下没搞清楚状况,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君玄琅点头:“也好。”这片红蔷薇密密麻麻,到人腰部那么高,层层叠叠的叶子挡住视线,谁也不知道里面会藏着什么东西。既然已经知道与万晏城婴孩失踪之事有关的是万家主,君玄琅更倾向于直接冲到他的住所,把人揪出来打一顿,不怕不从实招来。

于是,众人转头往回走。

不料,方才的侧门从外边被锁住,一时竟打不开。钟离牧用力拉了一把,气急败坏道:“一定是门外边被人设了咒,打不开了!”

陆蔺辰从背后取下火麟剑,道:“让开。”

“等一下。”君玄琅轻轻制止了他的动作。

陆蔺辰不解望向他。

君玄琅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道:“苏不夜和蒙元呢?”

方才两人明明还跟在身后,几句话的功夫,竟然都消失了。钟离桑急道:“和他们说过不要乱走了。怎么都不听呢?”

陆蔺辰冷笑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自己不见的?”

钟离桑茫然道:“不是自己不见,难道还能被谁抓走?刚才不就在我们身边吗?被抓走我们能不知道?”

陆蔺辰不说话,望了一眼回廊上那几百只绘画飞禽走兽的羊角琉璃灯。夜风甫一吹动,灯影晃动,流苏下系着的铃铛发出丁铃当啷的清脆声响。

君玄琅也随他看去,看着看着,心头不由一惊。这些灯……不是和他房间里那盏被陆蔺辰亲手打碎的一模一样么?!怪不得觉得熟悉!

陆蔺辰轻声道:“师尊看出来了?”

“嗯。”君玄琅点点头。这些琉璃灯万府遍地都是,因为样式太过普通,无人在上面留意,此刻一仔细查看,便会发现上面绘制了特殊符咒,应该是用来监视的。怪不得他们一到井中,万家的家仆就立刻跟来扔了石块堵住出口,原来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在旁人掌控之中。

君玄琅看了一眼陆蔺辰,心道,他应该早就知道,上次那晚,原以为是因他喜怒无常打碎了灯盏,现在想来,这货很有可能是故意的。

陆蔺辰察觉到他的眼神,转过脸道:“一直想找机会告知师尊的,可师尊没给我这个机会。”

呵呵,以为他会信?君玄琅道:“先把东西拆下来吧。”

钟离桑和钟离牧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君玄琅和陆蔺辰动手拆灯,愣了一愣,也上去帮忙。几百只羊角琉璃灯,不知道会不会是阵法的一部分,随意毁掉可能触发杀机,于是只能先拆下来堆在一起,放在角落盖上布,让隐藏的控制之人观察不到他们。

拆着拆着,君玄琅忽然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呼救。是苏不夜的声音。从蔷薇花丛那边传来的。他动作一顿,扶住腰间吾生,凝神往那个方向看去。

突然,手腕蓦地被扣住。陆蔺辰的声音响起:“师尊想去干什么?”

君玄琅道:“似乎是苏不夜和蒙元。”

陆蔺辰不为所动,道:“那又如何?犯下错误的就要承担,谁也不会帮谁补救。师尊想必明白这个道理。难道还想再冒险去救他们一次?”

这话什么意思?!君玄琅直觉他指桑骂槐,想了想,道:“我去看看。”

“师尊!”陆蔺辰手中动作一紧,浅眸里骤时凝起一道风暴,他一挥衣袖,劲力的风从袖底刮出,刹那间吹折了附近一片红蔷薇。他厉声道:“凭什么!”

这这这……这他妈又咋了?!!!君玄琅深吸一口气,尽量语气温和:“什么凭什么?”

陆蔺辰咬牙切齿道:“凭什么师尊要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不惜以身犯险。他们在你心中就这么重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