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玄琅带着陆蔺辰在街上随便逛了一圈,发现大多数人都是这个情况,偶尔有几个神态正常之人,看样子也只是路过或不长住的生意人,并非暮云镇原住民。
天色渐黑,前头正好有一家客栈,挂着红色酒招,迎风飘动。君玄琅怀里揣着陆梧,右手牵着陆蔺辰,准备前往住店。
谁知左脚刚迈入店门,还未看清,便迎头撞来一个披头散发的东西,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叫声,冷不丁让人吓一跳。
君玄琅反应迅速,拎了陆蔺辰的衣领往一侧避了避。那东西扑了个空,面朝地摔在门槛上,霎时发出又尖又细的声音,恰似一个女人嚎啕大哭。
客栈后堂冲出几个身强体壮的帮工,脸色不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飞快奔过来架起了门槛上的东西。路过身边时,君玄琅定睛一看,见果真是个女人。不过是个蓬头乱发,满脸泥垢的疯女人。她不断尖叫,面色惊恐,很快就被拖回去了。
君玄琅眼尖,看见了她大张的嘴巴里,竟然空无一物。她的舌头,被拔掉了。
陆蔺辰拉了他一角衣袖道:“尊上,她没有舌头。”
君玄琅摸摸他的脑袋:“不怕。”低头一看,陆蔺辰并无惧色,说完这句话后,就一脸认真地帮他擦衣袖。原来方才那个疯女人扑过来时,一点泥垢沾到了他的衣袖上。
君玄琅悄悄捏了个净身诀。陆蔺辰擦着擦着,发现脏污不见了,以为是被自己擦掉了,眼睛一亮,唇角微微翘了翘。
后堂又传来一些动静,帘子一动,一个穿着体面、容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举手抱拳,歉然笑道:“各位实在对不住!让各位受惊了,这顿饭我请。对不住对不住。”
食客中有熟人,说道:“唉,也真是可怜。死的死疯的疯,老板你也不容易。大家都理解的。”
店老板不断赔笑道歉,一转眼看见有客人在门口,又斥责小二怎么还不招呼。
店小二回过神,忙甩着抹布殷勤小跑过去:“两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君玄琅道:“住店。顺便上几个菜。”
店小二应下,又问:“两位是要一间房吧?”
这个镇子充斥诡异,君玄琅为安全着想,便点点头。点过头后,他又突然意识到陆蔺辰是男主,男主不死定律啊,话说他为什么要担心他的安全?可店小二动作很快,转身就跑到厨房传菜去了。君玄琅只好作罢。
两人挑了个位置坐下。自进入暮云镇后,陆蔺辰情绪一直有点不对头,他端坐在凳子上,虽尽力维持表面平静,但放在膝上蜷缩紧握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不安。
君玄琅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问:“方才在镇子口,你要对我说什么?”
陆蔺辰睫毛一颤,随即垂眼,摇头:“没什么。”
既然他不愿意说,君玄琅便也不问什么。菜很快就端上来,君玄琅叫住店小二,递出去一片金叶子。
店小二眉开眼笑地接了,笑嘻嘻地问:“这位客官想问什么?”
客栈里住的都是些南来北往的商家、游客,人多口杂,各地异闻、本地奇事都可探听一二。店小二常常遇到打听消息的客人,不用多说便明白了。君玄琅开门见山道:“听说你们这个地方有位将军守护神,喜欢给人托梦?”
“这位客官说的是将军殿那位吧。是啊,原先我们是不知道将军山有神明的,直到两年前,全镇子的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梦见那位将军英魂不散,让居民们给他立殿供奉。你说,要不是神仙显灵,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前些日子将军又托梦了,让居民们给他弄一尊好看点儿的神像,对了,今天就是换神像的日子,两位路上来时可有看见?”
君玄琅手指敲着桌面:“遇见了。不过有些奇怪。”
“别说客官你了,我们刚开始还觉得奇怪呢。可将军在梦里就是这样说的,他老人家喜欢色彩鲜艳,喜欢热闹,也喜欢人们给他洒洒铜钱,哭哭啼啼。反正照他说的做就是了,只要能保佑暮云镇不再被妖怪盯上,所有人就谢天谢地了。”
“怎么说?”
因为他出手大方,店小二犹豫一下,回看了眼在账台算账相貌儒雅的店老板,压低声音道:“其实啊,我们老板以前是一个靠兄长资助读书的秀才,可屡次考不中进士,后来他的兄长,也就是这家客栈原来的老板死了,他才死了心不再参加科举,接管客栈专心做起了生意。你们知道原来的老板怎么死的么,说出来吓死人啊。他是被……”
店小二的话被一阵吵吵闹闹打断。君玄琅望去,动静是从邻桌发出来的,好巧不巧,竟然是下午同他们一起乘马车来的灰衫公子。他正和客栈内的一个杂役起了话语冲突。
灰衫公子屁股下垫着一方干净帕子,手中拿了双筷子,筷子尖儿挑着一根沾着油水的头发,他神情崩溃道:“头发?!菜里竟然有头发?!你们怎么烧菜的,毒死人了怎么办?!”
杂役陪着笑:“客官,头发毒不死人的。”
灰衫公子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刷刷刷在桌面上蹭了几下,展开,上面布着一层淡淡的黑色,他面容严肃道:“你看,这是什么?”
杂役:“灰……灰尘。”
“对了!就是灰尘!”灰衫公子几欲从凳子上跳起来,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要死了要死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赶紧换掉换掉。对了对了,我的房间一定要用水冲刷三遍,不能有任何脏东西!”
杂役接了他的钱,数一数,竟也不吭一声地去照做了。
店小二摸了摸鼻子:“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还以为哪家千金小姐呢。”
灰衫公子在大堂上走来走去,一副无处落脚的焦躁神态。君玄琅喊店小二过来继续刚才话题,就见灰衫公子也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盯了盯桌子,喜道:“这里看上去干净点儿。”
一坐下,他才察觉这桌有人,抬头见是君玄琅他们,惊讶地打招呼:“又是这位朋友和这位小朋友啊,真是有缘,有缘呢。”
陆蔺辰兀自出神,默不作声地喝茶。君玄琅便冲他点了点头。
灰衫公子道:“你们在讲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可否一听?”
店小二看了眼君玄琅,君玄琅示意他继续讲。
店小二道:“方才说道哪儿了?哦,是原店老板怎么死的。说起这个呀,我现在想想还怕。原店老板是被挖了心脏,血流而尽,据说死状极其狰狞,眼睛都合不拢,定是被妖怪吃了心脏死不瞑目。他就躺在将军山的坟地里,还是我们老板娘见人迟迟不回来,带了人去找的,当时一看见就吓晕了。别说她一个女人,一起上山寻人的大男人见了那血腥场面腿脚都发软啊。我们老板娘受了刺激,没过多久就疯掉了,真是可怜。诺,客官你刚才也看见了的。”
他讲的绘声绘色,君玄琅听了都免不得脊背发寒。
灰衫公子却轻轻一笑:“没意思,和我听到的差不多嘛。无趣无趣。”
店小二道:“这位公子,我这可不是讲故事哩。”
没过多久,杂役下来说收拾好了房间,灰衫公子起身,拱手告辞:“我先上去检查检查,两位朋友改日再聊。”
陆蔺辰一直安静地喝着君玄琅给他沏的那杯茶。什么话也不说。
君玄琅和他道别后,转眼看陆蔺辰,问:“茶有这么好喝么?”
陆蔺辰点头:“嗯。”
君玄琅道:“可你早就喝完了啊?”
陆蔺辰闻言一看,果然,手中的茶杯里只剩下几片干涸茶叶。他耳根子蓦地一红,放下茶杯。
君玄琅笑道:“好了好了。饭也吃完了,累了就上楼休息吧。”
“嗯,尊上。”
“在外面不要叫我尊上,叫,”君玄琅想了想,“叫师尊吧。”倒不是他想占男主便宜,也不是他吹,就凭大魔王和陆蔺辰的容貌气质,瞎子都能看出并非等闲之辈,他俩扮作外出云游的修仙世家师徒更合适一点。
想到这里,君玄琅随口问店小二:“镇子上没有修仙世家驻守么,为何有妖不除?”
店小二说:“以前有的,好像是个姓陆的小家族,不过八年前遭仇家灭门,暮云镇这个小地方,也没别的修仙世家来了。那时候就和两年前被挖心脏之事一样,大家人心惶惶的,噩梦连连。好在我们现在有了将军保佑,也没见过妖怪了。”
陆蔺辰浑身一抖。君玄琅牵住他的手,顺势将他带到身边。
店小二也察觉异常,看了他一眼,道:“呀,这位小兄弟看上去有点眼熟呢,这是怎么了?”
陆蔺辰忽然大声道:“你认错人了!”
君玄琅担忧他的情绪,伸手一捞就将他夹在腋下,将所有人和物甩在身后,咯噔咯噔几步上了楼。进了房间,君玄琅将陆蔺辰放到床上,见他一副呆呆的样子,本着爱与温暖原则,想了想,弯腰去脱他的鞋子。
陆蔺辰这才回过神来:“师尊!我,我自己来。”
“哦,那好,”君玄琅起身,看了看他,“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切勿多想。”
陆蔺辰垂着眼不敢看他,低着头嗯了一声。君玄琅在桌边坐下,等了会儿,余光瞥着白色影子翻了个身,靠在里侧睡着了的样子,才从怀里掏出陆梧,说道:“我记起来了,暮云镇是陆蔺辰出生之地。”所以怪不得他一来这里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陆梧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是啊是啊,不过他被赶出来了。这次爱与温暖任务,还要帮男主走出童年灰暗阴影,为了和谐社会的建设与发展……”
“打住!”君玄琅揉了揉眉心,毕竟不是原装货,加上他从前都是跳着看书的,对于这次的反派是谁一点头绪都没有。只是一直有股很奇怪的感觉,这座小镇,尤其是这间客栈,从店小二、食客们身上,他闻出了一股浓浓的腐朽之气。简称,死气。
就在说话时,床上的陆蔺辰闷哼了一声。君玄琅心中警惕,赶紧起身过去看看。
陆蔺辰的头枕在枕头上,摇来摆去,睡得极不安稳。他眉头紧蹙,额上冷汗阵阵,脸上显出一片不正常的红晕,神情恐惧害怕。
君玄琅叫了他,他却没任何苏醒迹象。
君玄琅猛然想到了什么,二话不说立刻在他身边躺下,一只手握住陆蔺辰的手,闭上了眼睛。闭了一会儿,君玄琅睁眼,还是客栈的木头床板。
君玄琅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一眼陆蔺辰愈来愈严重不安的神情,心一横,手掌凝聚魔气,朝自个儿脑门拍去,直直将自个儿拍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