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三章

侍寝?是他想的那个侍寝吗?可她不是……

柏林在心里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他在想什么?!侍寝这么文雅的词,拆开来是服侍就寝的意思,多么纯洁,也许、也许她只是想找他去说说话。

柏林走到东院,看见躺在床上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的李淳熙,确信了,他就是个木得感情的哄睡机器=_=

“睡不着?”

门被江枫轻轻合上,柏林走到她床边,坐下来。李淳熙打了一个哈欠,恹恹地“嗯”了一声。

柏林隔着被子按了按她的小腹。

他柔声问:“还疼吗?”

李淳熙怏怏的摇了摇头。

柏林手中触感不对,他下意识的伸手进了被褥之中,摸到了一二三四……五个牛皮做的热水袋。

他有点好笑,也有一点心酸。

他低声说道:“我听说痛的话,吃中药可以调理。”

李淳熙满不在乎地说:“我还听说成了亲就会好呢。”

成了亲就会好?这柏林第一次听说。难不成是因为道家讲究的太极八卦,阴阳调和。成亲之后风水变好,所以病痛会消失?

于是他认真的对她说:“不要迷信。”

李淳熙:“……”

李淳熙猜不到他的脑回路,干脆往下一坐,滑到被子里面只露出一个脑袋。

“我睡不着。”

柏林微笑:“那我要做什么?”

她想了想,很小声的说:“要亲。”

这种感觉很不妙。当一个身体很弱,身分很高,脾气不小的女孩子小声的要亲亲的时候,无论对象是谁都很容易被蛊惑。就有点像动漫里面的傲娇大小姐说“请来舔妾身吧”一样,他想俯身把她全身都亲一遍。

打住。

“我还是给你讲个故事吧。”

柏林平淡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可爱的公主,

她被一个邪恶的女巫诅咒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淳熙打断他说:“睡美人的故事吗?我听过的。”

柏林没停,继续往下说。

“只有公主的命定驸马亲她一口,她才可以醒过来。

“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睡不着的公主是得不到驸马的吻的。

那么,公主殿下,

可以睡了吗?”

李淳熙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柏林叹了一口气。

为了小公主的睡眠,他付出了太多。

柏林吹灭蜡烛,在黑夜中一直等到李淳熙的呼吸声变得平稳绵长,才轻轻地站起身,拉开了门。

江枫和渔火守在外边,见到他脸上划过一丝惊讶。

江风沉稳些,开口悄声问:“驸马,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柏林回答说,她已经睡了。

睡了?!

渔火伸长了脖子想要往里间看看,又怕开门声吵醒了公主,只能反问柏林说:“真睡了?睡的可安稳?”

柏林点头。

江枫认真的向他道谢,说:“殿下素有失眠之症,尤其是以往这个时候,殿下都要疼得睡不着,第二天身体更差、更加难熬。”

她还失眠?

柏林不禁问道:“她究竟有多少病痛加身?”

通过江枫渔火你一言,我一言,柏林这才知道李淳熙不是天生嗓音沙哑,而是幼时大冬天的掉进湖里,之后发了好久的烧就落下了病根。

江枫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殿下开府之后都有在调理,可是成年累月的,哪能那么快就治好?”

渔火接话说:“如今殿下只是身体疼痛,倒也还能顶过去,等到殿下哮喘、心悸等等病症发作起来,那是真的往鬼门关上走。”

柏林沉默了。

她小小的身躯怎么会有这么多病?

柏林前世有心脏病,只有这一样,就持续折磨了他二十几年。在手术室里装起搏器的时候,他曾有产生过,“就这样死掉算了”的想法。更别说李淳熙的这些病,估计大半都是人为,而非天生。

他虽说是想照顾他,可是他真的已经来晚了那么多年。

他问江枫渔火:“你们是什么时候跟在公主身边的?”

“我们是殿下十六岁开府时被她救下的,到今不过三年。我记得,殿下刚刚救下我们时,身边一个侍从都没有,只牵着一头牛,还得自己驾车,公主府就是您所见门口那个破败的样子。您看不过三年,府内就井井有条。如今殿下不过是龙困浅滩,他日定不甘于此。”

柏林心中好笑。这话明里暗里都在劝他买股,他干脆直接表明立场:“你们放心,我是驸马,自然是永远站在公主这一边。”

在这之后柏林白天苦读医书,晚上去哄李淳熙睡觉。不过他哪怕是个抗生素,李淳熙也会产生耐受性。柏林每天绞尽脑汁哄她睡觉,时间却越来越长,外面的众人不知道,只道驸马越来越持久——

是喜事啊!

柏林不在东院这里留夜,每次哄完李淳熙都会回西院睡觉。这天他刚没睡下多久,门板就被砰砰敲响。

外面是江枫急切的声音:“驸马,殿下魇住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赶紧披衣起身。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下起了暴雨,雷声一阵又一阵。

江枫和春宝给他打着伞,一路赶到了东院。

渔火双眼熬的通红,站在里间,不知所措。

李淳熙缩在床头一角。醒是醒了,但被强行叫醒,好像还没从梦境里出来一般,双手抓着被子,双眼透露着惊悸之色,瑟瑟发抖。

柏林一路赶来,暴雨早就浸透了他的后背和他的衣摆。他干脆把外衫给脱了,只穿着一身柔软的中衣,上前就直接抱住了她。

“公主,怎么了?”

李淳熙平时虽然不说,但明显可见的,喜欢柏林叫她“公主”。仿佛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公主和别人说出来的公主意味不同似的,有一种别样的宠溺味道。

但这次李淳熙没有买他的帐,听到这声公主,茫然更甚,仿佛不知道他在叫她似的。

柏林叫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回过神。

他也着急,突然福至心灵,叫了她一声“宝宝”。

这一称呼奏了效。

李淳熙先是愣了愣,柏林再接再厉,小心问:“宝宝?”

她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像是终于找到回家路的孩子,紧紧抓着他的衣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去哪儿啦?”

她委屈死了。

柏林猜想他估计是梦到她父亲了,就柔声地说:“我去天庭了。”

李淳熙眼泪流的更凶了,但双眼死死地盯着他,语气有点异样,说:“我活得好疼,为什么不带我去?”

这叫柏林怎么回答好呢?这句话有点像死了爹的女儿说,为什么我爹不带我一起去天堂?好嘛,悲情片变成了恐怖片。

这会儿不能安慰了。柏林直接说:“去天庭有条件,不是人人都能去的。”

李淳熙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又问:“你不是爱我吗?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没有抛弃你,”心机柏林上线,说:“我叫驸马来陪你了。”

李淳熙扁了扁嘴,突然又懵懵懂懂地问他:“为什么上次我醒来的时候不见你。”

“啊?”哪次?

她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你说命定驸马亲公主一口,公主才可以醒过来。可是为什么我醒过来没有看见你……”

哎?因为那是他骗小孩的话呀。柏林心知不好解释,干脆就直接在她额头上啪唧亲了一口。

李淳熙不哭了。她张开双臂,抱住柏林,趴在他肩头小声说:“要抖抖。”

啊!太羞耻了吧!柏林赶紧四下一望,江枫渔火早就贴心地把门合上了。整间屋子只有豆大的一点烛光。

他将李淳熙抱起,哄小孩似的抖了抖。以前他听说有些久病的人因为常年病痛缠身、负能量积聚,脾气格外大,眼下他怀里这只,脾气大不大他不知道,但是嘤倒是挺会嘤。

想来抖抖真的很治愈,李淳熙不哭不闹,很快就睡着了。柏林把她平放在床上,累到不行,干脆也在床上一躺,卷着被子睡着了。

*

如果说柏林以为第二天李淳熙会为昨天的幼稚举动感到羞愤欲死的话,那真实情况就完全相反。

李淳熙坐在妆台前,一派端庄典雅、成熟稳重,也许是最近睡眠质量比较好,她气色还有些红润,大概就是弱而娇的贵人模样。

她飞扬的凤眸斜斜地瞥了柏林一眼,没有半点羞涩、懊悔的神色,仿佛把昨天的事情全部忘记了一样。

倒是柏林醒来觉得异常害羞,虽然昨天他也没做太出格的举动,但是也有一种再也没有办法面对了的感觉。

他匆忙地回了西院。

江枫追出来,和他说:“昨晚雷声太大,殿下心悸之症犯了,所以才……殿下每回犯病之后,都会把前一夜的事情忘记,还请驸马不要往心里去。”

柏林摇摇头表示不会。他问:“这病怎么来的?”

江枫迟疑道:“我等也不太清楚,听殿下说起过一点,说是曾经太女殿下在一个雷雨天把殿下吊在了树上,就这样吊了一个夜晚,再之后,殿下不仅得了场重病,还落下了这个心悸之症。”

柏林的心和喉咙就像被什么攥住一样,紧了又紧。

她那个时候是不是一直在想,父君为什么不来救救我,父君为什么要抛弃我。合着满天的雷声和漫天的雨水,她是不是很绝望?

柏林心中沉重,暗暗许诺,以后每个雷雨天务必陪在她身边。他回到了西院,春宝给他更衣,他扭了扭脖子,顿时觉得腰酸背痛。

昨天好像落枕了。

他捶捶腰,春宝看着他,默不作响地端上了一盅汤。

“这是什么?”

春宝轻声说:“是厨房给您准备的猪腰鹿鞭红杞汤。驸马您在公主房内歇了一宿,喝这个补补。”

柏林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端起来准备喝——

然后停住了。

补补?补什么?什么汤?

柏林微笑:“春宝啊。”

“哎。”

“劳烦你和大家说一声,我肾好着呢。”

“……哎。”

*

李淳熙犯病和没犯病是两个样子。

就像她在柏林面前和背后是两副面孔一样。

在柏林面前,她算得上是一个小可怜,疾病缠身不说还从小被欺负,哪怕奋起一下也只是对不公命运做出的小小反抗,而已。

但其实……

“他真这么说?”

“是,”江枫一字不差将这几天柏林说过的话全部重复一遍后,补充道:“驸马一片赤诚之心,似乎真的一切以殿下为重。”

“是啊。”李淳熙笑了,笑容却未达眼底。

他是很好,真诚又善良。可是,她无论怎么看,都觉得那种“看重”不过是责任,甚至说是一种……

“任务”。

“继续盯着吧。”

“是。”

“李淳宁那边如何?”

“一切顺利。秦王殿下爱宛月爱得痴狂,严先生也已经得到了他的信任,接下来就看宛月能不能见到太女殿下了。”

“痴狂……”李淳熙嗤笑一声,“他本来就是个傻子。”

她低声说:“这么喜欢往本宫府里塞人,本宫也让你们尝尝味道。”

*

柏林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李淳熙的床边上,有一个密道口。

那天,他突然想起来没把那天晚上“俊生”的事情跟李淳熙说,就到东院找她,结果发现没人。

李淳熙约莫是去了书房。

他就在她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墙壁上一副山水画不知何时换成一副人物画。

那人物画很奇怪。其中有五六个红衣男子,或坐或立,或背影,或侧影,有的弹琴,有的在吟诗,更有的支着脑袋打盹,或者半躺着在睡觉。

如果要柏林取个名字,大概就是“咸鱼青年欢乐多”。

他看出这几个男子应该画的是同一个人。有一种画法是会把不同场景画在一幅画里,所以一个人会出现多次,以前他看过的《韩熙载夜宴图》就是这种画法。

但是这其中的男人是谁呢?

画中男子几笔勾勒而成,面容看不清楚,只觉得十分清隽潇洒,万分熟悉。

柏林第一个想法是,爹控李纯熙画的肯定是他父亲,谢侍君吧。

但是又不免疑惑,据传谢侍君爱穿白衣,哪怕是柏林和他的唯一一次见面,也看着他穿着白衣。李淳熙就算想要作画怀念他,应该也是要画一身白衣才对。

难不成画的还是我吗?

这个想法一出,柏林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感觉自己有点承不住这样的情,但是又手贱兮兮的把那幅画给揭了下来,想要细看。

那画一被拿下来,他就发现了不对。

多年看电视剧、小说、电影的经验,他觉得这挂画墙壁中央的那一小颗凸起,应该是某个机关的开关。

于是他摁了一下,打开了新世界,哦不,地道的大门。

地道没有他想象中那样阴暗潮湿,反而干净整洁,想来是经常有人进入。

地道里没有灯,他只好拿起了房间里放着的半截蜡烛,点了火慢慢走进去。

密道门慢慢合上了。

他很好奇,但并不害怕。

他想这可能是李淳熙藏东西的地方。

于是他正这样想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副棺材。

柏林:……

柏林手里蜡烛的光有限,只能照到周围一小块。

他走了走,发现不止一副棺材,一共有三副,并排放着。

整个密室不算空旷也不拥挤,只放着这三幅棺材。

棺材附近有一神龛,放着排位,他随便照了一下,不过还好发现是空白牌位。

他想让自己舒一口气。

比如这三口棺材是空棺,李淳熙放在这儿也不知道是给谁准备的。说的温馨些,可能是父亲、她自己、也许还有他,阴谋论一点,可能是女皇、太女、秦王。总之棺材里面一定是没有人的。

对,一定没有。

他悄悄的掀了一下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口。

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棺材里面大概是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的人。

是女皇。

虽然他和女皇陛下只见过一面,可能再过几天连脑海中仅存的模糊印象都要消失了,但是看见棺中人的一刹那,他还是想起来了。那英气的轮廓,有些薄的嘴唇,显得有些高傲的两边突出的颧骨,和李淳熙只有两三分相似的脸。

此刻她静静地躺着,身上穿的衣服不知道是何材质,居然能保她尸身不腐,栩栩如生,一点异味都没有。

但是再像个活的也是个死人。然而女皇陛下并没殡天,还好好的活在宫里。如果她被停尸在这小小的公主府,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丝寒意蹿上了柏林的脊背。

他突然想起谢侍君和他说的,李淳熙是天煞孤星命,父母均早死。

那如果说这里这棺材里放的是李淳熙的亲生母亲,那皇宫里的女皇又是谁?

柏林的脑子乱成糊糊。

他干脆不去想,合上了棺材,就当没看见。

这另外两口棺材,他再也没有兴趣去翻了。

他茫然的站了起来。

眼前只有一豆大点光,只能照亮他身前的一小片区域,他往前走了两步,寒毛都竖了起来。

在黑夜中和一个死人待在一块儿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情。

就比如他现在脑中想象的就是女皇也许会从棺材里爬出来,鬼气森森的看着他。

这么想着他连头都不敢回了。

他在密室里摸索着,突然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推开了一扇门。

大概是心理预期把这个地方想的过于阴森了,以至于照到房内的景象之后,他着实被惊住了。

这才是真正的像一个密室。

或者说像一个藏娇的金屋。

他只刚刚走近就发现手边有一盏油灯,下意识的把手中的烛火分给那油灯一半。

像是夜空中的星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那油灯得了火之后,把火又分一半给下一盏,传递似的,所有的灯都亮起来,照亮了整一个屋子。

那屋子装修的金碧辉煌,哦,不用金碧辉煌也不能说明。

墙壁上镶嵌着夜明珠和金刚石,在烛光的映衬下闪着剔透琉璃的光彩,如梦如幻,交相辉映。除了那豪华奢张的墙壁,房间布置得又简单大方,屏风、衣架、摆件都做工精良,古朴大气,隐隐彰显着不凡。

柏林第一次感觉到原主的AI眼睛不够用了。

要是让任何一个人进来,哪怕是最不贪财的人,也会被这景象迷乱了眼睛。

密室和外面一样空旷,还有隔间隔出洗浴室。中央放了一只雕花拔步床,芙蓉暖帐,飘彩红绡。那柔软的床铺和旖旎的布景,让人非常、十分、万分想往上面躺一躺。

一躺就别醒了。

他忍着发颤的心脏走了一圈,心中九分确定这个房间似乎是给他造的。

打开衣柜,里面齐刷刷全是各种样式、材质的红衣,目测都是他的尺码。他又看见了那幅“咸鱼青年欢乐多”的画,但是这一回画中主人公,或坐或躺,姿态靡艳,全都木有穿衣服(+_+)

心中百味杂陈,心脏砰砰乱跳。柏林赶紧揭开那幅画,房间侧边开了一道小门。他大力扇灭所有点亮的油灯,逃也似地钻了出去。

*

柏林从自己房间钻了出来。

原来他一直没发现,自己床边也有一个口子,但只能从里面开,不能从外面进。

他刚从里面滚出来,就对上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柏林迅速在自己床上翻了一个身,坐了起来,和那个人四目相对。

“俊生”瞪着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柏林,失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柏林心还乱跳着,表面已经稳了下来,悠然问道:“这是我房间,不是应该我问,你怎么在这里?”

“俊生”瞪圆了眼睛,惊疑不定,随即面上闪过一丝懊恼,好像责怪自己没有好好检查。

柏林暗暗松一口气,看来他没有看见自己从密门出来。

“俊生”昂着头,高傲地说:“我只是来拿我的东西。”

那把美人琴?柏林看了看他手里紧紧抱着的那把琴,虽然被他侧过去的身子遮住了大半,可不巧柏林还是认出来这把琴不是他从他手里抢过的美人琴,而是之后李淳熙送给他的一把价值千金的焦尾琴。

“你拿错了。”

“没有,这就是我的琴!”

柏林干脆走下床,从柜子里拿出另一把:“这才是你的。”

“俊生”一副你别骗我的模样,仍不服气地说:“我怎么可能认错我的琴!”

可你就是认错了。柏林深吸一口气,正要跟他好好讲讲,却捕捉到他的一丝心虚。

他知道他拿错了,为什么要装?

“俊生”在他朝他走去的一刹那飞速地往外溜,被柏林一把抓住。

“你要这把琴干什么?”

也许是柏林的语气太吓人,“俊生”本来还想挣扎,闻言停下来,双手还是牢牢抱住焦尾琴。

“你拿我一把,我拿你……”

“为什么!”

“俊生”噤声。良久,他慢慢放开琴,说:“你随我走一趟就知道为什么了。”

他带着柏林,在公主府左转右转。

柏林跟在后面一声不吭。他平时就喜欢乱逛,对公主府的构造了解的一清二楚,也知道他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大概是他最不想踏足的地方,那十一个男宠住的地方。

俊生走在前面一路沉默,柏林也没有开口。

公主府最偏僻的地方种了一片小竹林。穿过那片小竹林就是那些男宠的居所。

“就是这儿了。”

“俊生”停下来。柏林跟着站在门口,看着那门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有一些无语——

上面写着“碧池轩”三个大字,乍一看清新典雅,像个好去处。

这附近只有一个竹林,并没有湖或者水池。他十分有理由怀疑,李淳熙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并且她是故意的。

“驸马,怎么了?”

柏林摇摇头:“没事。”跟着俊生走进了碧池轩。

碧池轩里静悄悄的,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美男环侍或者鸡飞狗跳的情景,似乎大家都窝在房里休息。俊生领着他走进了一个房间,一进去柏林就愣住了。

房间内有一股腐臭味,难闻异常。而床上形销骨立、瘦的皮包骨头的人,竟然是他前几日看到的那个疯颠颠跳湖的嘤嘤怪。

此时嘤嘤怪整张脸都瘦的脱了形,只剩下一双乌黑大眼呆滞的盯着前方。

“他……怎么了?”柏林问。

俊生往旁边避了避,说:“你自己听他说吧。”

嘤嘤怪看到他眼中聚起一两点光彩,喉咙发出“咔咔”的声音。

柏林看到旁边放着一壶茶,赶紧拿起那壶茶递给他。谁知他死命不肯喝。

嘤嘤怪垂死病中惊坐起,双手死死抱住柏林的大腿,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喊道:“驸马救我!救救我!”

柏林惊住了。他不仅看到他伸出来的手干瘪的像只鸡爪,也看到他被褥之下的双腿露出一截,被打的血肉模糊,已经腐烂了,黑色的腐肉外翻着,露出里面褪了鲜红泛白的肌肉和隐隐约约的骨头。

之前他跳河之后,柏林让春宝派几个人守着他,后来春宝回话说那人安分了许久应该是不想自|杀了,柏林就把那些人给撤了。

不过才短短几天,他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

“怎么会这样?”柏林问道。

嘤嘤怪只攀着他的大腿,双眼凄楚的看着他,原来发达的泪腺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只重复着“驸马救我”。

他和柏林对视良久,伸出一只手抹了一把眼睛。这是一个下意识的习惯性的动作,可是他已经哭不出来了,他摸了之后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表情要哭不哭十分可怜。

他用那破烂了一般的嗓音对柏林说:“驸马,我对不起你。那天我要跳湖,是装疯卖傻,都是为了保命。你和殿下新婚那天,我给殿下药里下了毒。殿下没死,那必然会查到我头上,我必然活不了了。所以才剑走偏锋,想了这个法子。果然您的人守着我的时候,殿下也没有为难我。”

“可我没想到……”

他嘤嘤嘤地抽泣起来,虽然没有眼泪,但是仍然能发出嘤音,杀伤力……比正常哭还要高。

“俊生”在旁边看不过眼,说:“还是我来讲吧。”

“我和他都是秦王殿下送过来服侍公主殿下的,但实际上我们听命于太女殿下。跟我们一样的人有许多,可能是住在这里的侍郎,也有可能是公主府的下人,但我们不知道是谁,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

每个人身上都有各自的任务,这些任务是绝对的机密,互相都不能知道。因为一旦有个人的任务暴露了,其余人就会合力把这个人灭掉,就像你现在看到对他这样的一样。”

嘤嘤怪应了一声。

他指了指那个茶壶,比划着,“那个茶壶里的水说不准有毒”。

柏林对“俊生”好奇道:“那你为什么要站出来?”

俊生抚摸着手上的那把焦尾琴:“唇亡齿寒罢了。”

柏林沉默了。这个俊生虽然看上去高傲自大,但看得也清楚。

他问道:“所以你要是把琴……”

俊生面上拂过一抹羞恼,抿了抿唇说:“想着把琴当了价格高一点,治他的腿。”

“他的腿我来治吧,也是我之前疏忽了。”柏林说:“你们也不要担心过多,既然你们向我自爆身份,那我必定会帮你们的。”

嘤嘤怪又嘤嘤嘤的说:“驸马,你难道不担心我、我们?我可是给公主下过毒的呀!”

柏林沉默深思着。

他虽然也计较着嘤嘤怪给李淳熙下毒这件事,但他不能只担心这一件事,还有更重要的要考虑。

公主府里面有数不清的暗桩。当然,把它们全清出府是最省事的方法,但这样未免太打草惊蛇,绝对会惊动太女那边,然后会派更厉害的、更多的人过来,没有了嘤嘤怪和俊生这个开口,他们更加招架不住。

但他相信李淳熙能从一无所有,变到现在这样丰衣足食,一定是有点手段,并不是任人搓扁捏圆的柿子。公主府大部分人应该都是忠心于她的,除了“碧池轩”的这一班毒瘤。

所以还得从这里下手。

柏林想,反正本来他也是要处理这一摊子人,干脆把日程提前。

而且,这两个人如果成为帮手也是挺好的。

*

“最近驸马都在干什么?”

一颗白子落下,黑子陷入困局。李淳熙坐在窗边,自己给自己下棋。

柏林一连战战兢兢过了十几天,以为李淳熙会发现他进了密道的事情,结果李淳熙毫无任何变化。

事实上,当李淳熙发现窗台上放的半截蜡烛不见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他进了密室,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素手轻轻一搭,黑子反败为胜,又将白子困入陷阱。

江枫回答道:“驸马近日白天都流连在碧池轩,和那群人打什么……牌?”

“什么牌?”

“好像是驸马自创的一种牌技,叫做‘麻将’。”

李淳熙顿了顿,轻笑了一声:“不是他自创的。”

江枫没有答话,像是不知道李淳熙关注点怎么歪了。

李淳熙淡淡的说:“驸马爱玩。”

“奴婢瞧着他不是玩!”江枫着急说道:“殿下您不知,驸马创的这副牌,类似于博戏,和那群侍郎赌钱……”

江枫看见李淳熙眉头轻皱,止住了话。

李淳熙道:“说下去。”

“是。驸马一连赢了好几天,那麻将好像是有魔力一般,侍郎们赌红了眼睛,还是要跟他赌,几乎都把全副身家输给了驸马。现在整个碧池轩都在哭穷,还有一部分人甚至向府里的其他下人借钱,拿来赌。”

“还有这事?难道都是输的,没有赢过他的吗?”

“倒也不是。”江枫沉思着说:“这麻将一共四个人打。现在驸马的麻将桌上还坐着他自己,秦王送来的杨慕仪、王俊生,还有将军府送来的蓝凌。奴婢叫人观察着规律,赢了的叫‘胡牌’,好像不仅凭能力,还得凭运气。所以光凭驸马一人无法赢得这么多,得要其余人和他配合。”

李淳熙笑的道:“有意思。”

江枫点头说:“对呀,这麻将的确有意思。”

李淳熙说:“是驸马,有意思。”

良久她笑容又淡下去:“算算时间,该到日子了吧?”

她嘴角孕育着一个诡秘的笑容:“好戏要开场了。”

*

柏林本来想做一副扑克牌,带着嘤嘤怪和俊生一块儿斗地主,没想到还是麻将受众广、吸引人,实在不愧为国粹。

他此刻兴致缺缺的和其他三人打着牌。

现在可以确认,除了嘤嘤怪、俊生和另一位从将军府来的蓝凌,其他人都各怀鬼胎。

嘤嘤怪的腿是不能好全了,以后都得瘸着。但他很乐观,恢复的很不错,麻将桌上都是他调动着气氛。

他此刻笑着说:“我昨天看着吴碧池去当自己的衣服了,想来他也离赤脚上阵不远了!”

自从柏林有一次说漏了嘴,现在碧池轩里众人都互称为某某碧池、某碧池,还叫的十分欢快。

俊生猜不透柏林要干什么,一直以来都很疑惑。

“驸马,我们一天到晚在这里打牌,到底有什么用?”

柏林笑了笑:“古云,穷则变。我到要看看他们怎么变。”

嘤嘤怪笑着捧场说:“驸马做什么都是对的,我们只要跟着做就行。”

他们正打着,春宝突然匆匆跑过来,到柏林耳边说:“驸马,殿下叫你去前院接圣旨!”

圣旨?!

座上四人都很惊讶。柏林站起来问他:“是什么圣旨?”

春宝压低了声音说:“说是让您和殿下进宫的圣旨。想来殿下要被送去吴地的日子不远了。”

柏林立刻了然,宫里是着急了。

他们不想让李淳熙做什么准备,直接押去宫里关几天,然后流放到吴地去,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心里冷然。

多么恶毒的母亲跟姐姐。

他现在倒是希望他在密道里看到的那个尸体,是真的女皇,而现在坐着凤椅的,是个冒牌货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但是我肥呀~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