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也跟着蹲下来。
短短一瞬,李淳熙的几缕碎发都被汗浸湿了,软软地贴在脸颊边。她一阵一阵地发着抖,像是在忍受着什么巨大无比的痛苦。
“……殿下?”
李淳熙连回答他的力气都没有,她半睁着眼,开始意识不清,感觉随时都要昏过去的模样。柏林当即伸手,将她整个抱在怀里。李淳熙还维持着下蹲的姿势,像个球一样缩在他怀中,不断沁出的冷汗渗透了他的衣襟。
柏林向来时的路狂奔而去,阳光照在身上无比炽热,古代长袍披在身上既碍事又热,他干脆腾出一只手抽松了腰带,衣衫下摆像翩飞的蝶翅扬起。他一路跑,也不顾什么方向,竟然真的让他跑到了宫人较多的地方。
他大喊着:“太医!快传太医!!”
路边的宫人俱是一呆,站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举动,怀中传来李淳熙有气无力的声音:“回、回去。”
柏林再大喊:“宫门在哪!给我指路!!”
这回有个反应过来的宫人终于替他指了方位,柏林道一声“多谢”又急速狂奔。远远朱红色的宫门就在眼前,他终于看见了江枫和渔火。
“江枫!渔火!殿下这是怎么了?!”
那两人看清他们也是大惊,渔火奔过来,着急地擦着李淳熙的汗。李淳熙像是整个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连鼻梁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殿下……殿下!”渔火显然也惊慌无措,江枫一看,低声惊呼:“糟了!是殿下这次天癸来早了!”
柏林正想问“天癸”是什么,渔火神色大变,疾呼:“快,带殿下回府!”
柏林赶紧应了一声,抬眼就望见江枫急吼吼牵来了那头步履蹒跚的老牛。
柏林:……
这牛还不如他的两条腿跑得快!
他干脆原地一蓄力,又向前跑了起来,凭借记忆中的公主府方位在长安大街上狂奔。他先是听见江枫还是渔火在后面喊了他一声“驸马”,情急之下没来得及理会。然后又听见了隐隐雷声,跑着跑着似乎还有人说着“乌云”、“下雨”,还有劈里啪啦的声音。但最响的还是耳边呼呼的风声,和衣摆在风中吹得猎猎作响。
半路中,他终于想起来“天癸”是什么了。他从来不知道女子来例假居然会有这么难受的,竟然和得了重病一样,像是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心里不禁难受起来。小公主早年失怙,又在宫中饱受欺凌、没有照顾的人,不知道那些艰难的少女时光她是怎么度过的?
终于,柏林大汗淋漓地跑到公主府,连头顶束发的发带都松散了。跨进门槛的一瞬间,腿一软差点绊倒。他站定,歇了一口气,回头被吓了一大跳。
府外真的下起了雨。而他身后,居然有乌压压一大群人跟着他追到公主府门前,一个急刹车,各自东倒西歪,“哎哟”声不绝。
柏林呆住。
他下意识低头,对上李淳熙茫然的、乌润的凤眸。
他居然、就这么、就这么,重现了“乌云逐月”?
*
李淳熙的屋子里弥漫出一股辛辣姜汤味。
柏林站在院子前,衣服已经换过一套。刚才不觉得,现在倒是脸上发烧。他刚刚就那么衣衫不整在长安大街上狂奔,虽说里头还穿着一层,但在古代差不过就跟在现代穿着大裤衩招摇过市一样了吧。
小厮春宝走到他身边。
“郎君、哦不,驸马今天真是风华独绝,独步无双呢!刚奴听说啊,您在街上就那么一跑,全长安的人都无不为您倾倒,也无不为您销魂……”
他像往常一样吹着彩虹屁,这些原主听着很受用的话,落到柏林耳中只觉得脸红。
他讪笑一声,只见管家匆匆走过来。
“驸马。”他甫一行礼,刚要开口,柏林就说:“公主还在休息,不是急事就明天再说吧。”
“是急事,”管家皱眉,说:“但小的不是来找殿下的,这件事还要向驸马请示。”
要向他请示?
“什么事?”
“是一位侍郎,刚刚跳了湖,现下被救上来,不知道怎么处置呢。”
……侍郎。
大概就是侍妾的男版称呼。
他说:“……这事也不用请示,叫他好好回房休息,让人看住了,别再寻死就成。”
管家为难道:“驸马,其中内情,没那么简单……小的也没法细说,您自己去看看吧!”
*
柏林被管家领着走到湖边,说是湖,也不过是个大池塘,一位美男子柔弱地倒在湖边,在风中瑟瑟发抖,一身薄衫被湖水浸透,十分香艳。
柏林看到这一幕,心中第一个念头是:他莫不是想这样引李淳熙过来,然后用身体引诱她?
按系统的说法,李淳熙有点颜控,好看的男子在她那里好感估计都不低。想到此处,柏林的心就像一张纸被人抓皱了,十分难受。
可他不知道,这位美男子竟然是奔着他来的,见到他就柔弱地喊了一声“驸马”,跌跌撞撞跑过来就拉着他的衣衫袖子哭。
柏林:……兄弟你谁?
美男子本就浑身湿透,又娇娇滴滴地哭了起来,像是水做的一样,柏林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只听他抽噎地说:“驸马,殿下是真的撑不过去了吗?”
柏林神色一凛:“你听谁说的!”
美男子被他突然严厉的声音吓得一顿,随即更大声地哭了起来:“呜呜呜……殿下要是死了,奴家也不活了!嘤嘤嘤……”
柏林从来没见一个男人哭成这样,赶紧说:“你别哭啊!公主没事,很健康……”
“你们人人都这样自欺欺人,殿下还有多少时日了你们心里不清楚吗!只有奴家是、是真心的,奴家愿意为殿下去死!殿下既然活不久了,那奴家就早、早些去替殿下在阴间铺路……”
“你别咒她……”
“呜呜呜……驸马,您进公主府来冲喜心中一定很难受吧?不过您别担心,公主就算没了,您也是可以改嫁的,虽然下家是不好找,但是陛下宽厚,不会让您陪葬的……殿下真可怜嘤嘤嘤,到了阴间只有奴家愿意陪着她了……”
柏林:……
柏林要被气笑了。
他终于知道为何管家说“无法细说”了。
这根本就是不可理喻,无言以对,无话可说,神志不清,以至于他都不能判断这人到底是真的脑子有病还是用这种方式在反讽诅咒了。
他淡淡道:“哦。那你就先走一步吧。”
“嘤嘤嘤……”那美男子转头就往池塘边上跑,竟然真的想一头扎进湖水里。
柏林赶紧让人拦住他。
那美男子被几个仆役扶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柏林才好好看他正脸。他比柏林要矮半个头,骨架很小,弱不禁风,两只眼睛哭的红肿,鼻头也红红的,像只无害的兔子。
柏林肚子里莫名其妙冒了点酸水。
这……他是怎么进公主府当了侍郎?难不成李淳熙喜欢……这、样、的?
酸归酸,他还是说:“公主不会死,你别咒她,也别寻死了。”说罢他也不欲多说,让春宝找几个人看住他,离开了湖边。
春宝看他心情不佳,知道他在烦心什么,赶紧说道:“驸马,奴问过啦,这个侍郎姓杨,是秦王殿下塞进公主府的。”
“秦王?”柏林想起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行动迟缓诡异的男子。
春宝点点头,又补充道:“公主府里一共有十一位侍郎,都是别人送的,秦王一人就送了八位。”
十一个!柏林眼前一黑。
春宝继续说着:“但是公主殿下从来没召幸过谁,毕竟,我听说秦王其实是经过太女殿下的示意给公主府塞人的。”
什么示意。柏林想,无非就是太女要往李淳熙身边安插人,只是找了秦王帮忙罢了。
他心头有些闷闷的。倒不是这些侍郎有多膈应他,就是,李淳熙这么要强的人,从父亲死去那一天就被死死压着,不知道有多难过。
难怪幸福值那样低。
改日就由他替她处理了那些侍郎吧。
*
没等改天,柏林晚上就碰到一位。
他吃过晚饭,担心李淳熙的身体,但又怕打扰,就在东院附近瞎逛,顺便摸清了公主府的布局。突然听见一阵琴音飘然,他一开始以为是幻听,却听琴音停顿了一下,突然铮铮作响,十分清亮。
他赶紧绕路去看是何方神圣大晚上练琴,却将月下有人在凉亭中焚香摆琴,正在弹奏。
下人是不可能有这样的雅兴的。那就只能是那十一分之一了。
他走近,琴声突然停住了。
但是那人不动,柏林也不动。一阵风过,那人终于不情不愿地抱着琴走下台阶向他行了个礼。
“驸马。”
柏林看清他的装扮,瞳孔微缩。
那男子面容清秀,并不惊艳,但他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衣,长发长及腰际,用红发带在脑后松松束着,看上去柔顺又随意。
是巧合?还是……
那人没等他出声,自己先站了起来,笑笑说道:“驸马夜游好兴致。”
“不及你。”柏林淡声说。
那丝浅淡笑容从那人消失了。
他眉目间端起几分高傲,说:“俊生弹琴需要在寂静无人处,不知驸马可否移步?”
柏林奇道:“为何要我移步?你自己不会换个地方弹吗?”
那“俊生”噎住,傲气变成微微怒气:“是我先来的!”
柏林却在细看,他虽然和谢侍君年轻时同一打扮,但是谢侍君绝没有这样的高傲神情,看人是尊重的、坦然的,和白衣红带相得益彰。柏林突然想起李淳熙的那一句“东施效颦”,他想,用在这里也贴切。
他直接夺过那人手中的琴。
“好好回房休息吧,”他真诚的建议:“琴技不好就不要在大庭广众的地方献丑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QAQ明天尽量多更啦,大家也要早点睡!
哦,之前一直打错了,美人爹爹这么飘然俊逸当然有个风流蕴藉的姓,他姓”谢“,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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