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罂粟

徐正坤入土后的一段时间,徐公馆都安静的像一座坟墓似的。

那天最后的结局是徐正坤和半多数打手都死了,而那个胖子被警察带走了。

徐长风从地牢里面出来,不知道为何,手里居然捏着徐家商行的信印。到徐正坤的葬礼前。自己到了徐家祠堂认祖归宗,把母亲的骨灰搬到了祠堂里,改名徐长风,又以雷厉风行之势接管了整个徐家连同徐氏商行。

外人都说徐大少爷,哦不,现在是徐二少爷了,浪荡这么多年终于吃到苦头了。徐老爷子奋斗一辈子全部家产全都被一个私生子夺走,徐二少爷看大哥脸色讨生活,不知道有多可怜。

其实看着徐长风来回奔波,脚不沾地的样子,柏林也乐得清闲。

徐长风在剧本里有能力蚕食整个商行,那他掌控整个商行也非常容易。而柏林,无论是他还是原主,都没有从商的兴趣。更何况徐长风也没有针对他做什么,徐正坤葬礼后他们也只打过一两次照面。

柏林自是每天不动,早起晨跑完了之后去花园凉亭看孟莲亭打一会儿拳,再回自己房间画些机械武器的图纸。

虽然这个时代和他前世看到的历史时间线不太一样,但他能感受到战争来临前的一丝丝心慌和紧迫感。

等到晚上,他大概还要应对青春期少女的心理问题。

柏林晚上睡觉几乎不拉窗帘。

渐渐入了冬,只有被窝里是暖的。银白色的月光下,浅浅的呼吸在他背后响起,明明离得不近,他却觉得后颈又麻又痒。

像是在梦境,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的转身睁开眼。

少女像前几日一样缩在他的床头,脸颊枕在他的床边。

大晚上的真要吓死人。

大概是孟莲亭长得着实精致好看,不像是来索命的女鬼,倒像是半夜偷偷潜入书生房门的小仙妖。

“莲亭妹妹,怎么了?”柏林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笑容。

半夜潜入一个成年男人的房间真的不太好,他又不想好好说话了,点了点自己的床铺:“自荐……枕席?”

孟莲亭低着头没理他。

良久,她怯弱软糯的声音响起:“我怕黑。”

柏林心中叹了一口气,拿了一床毯子披在她身上,又拉起了她的手。

小拇指是彻底接不回去了,即便接回去神经受损也不能用。柏林看着她原本洁白柔软现在变得残缺的手,心中微微一颤。但是嘴上却默默说:“你应该说怕疼,而不是怕黑。”

孟莲亭脸上的怯弱神色一下子收了回去,冷冰冰地收回了手。

“哦,那我怕疼。”

柏林一下子笑起来。他并不是不怜惜她,只不过孟莲亭若是真的怕疼或者怕黑,就不会来找他。

“怎么不去找你姐姐?”

孟莲亭沉默一会儿,轻轻说:“我在姐姐面前杀了人。”

不说还好,一说柏林一下子又回忆起地牢里那个死状尤其凄惨的“阎王”,心底还有点发寒。

那个人的鲜血和脑浆溅到他脸上的触感,他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

但是他还是安慰道:“当时你死我活的境地,你也算是正当防卫。你姐姐并不会因此而怪你。”

“不是的,”孟莲亭摇头,“不一样的。”

她缓缓地描述来上海之前的往事。

“当年我娘带着我和姐姐南下去岭南投奔亲戚,那亲戚给我们三个一间破落瓦屋落脚,平日里地痞流氓爱来骚扰,我娘跟姐姐不胜其烦。

“我去了武馆,求了好久,师傅才肯收我。我学武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拿了块板砖,砸死了流氓老大。”

那时候她才几岁?

柏林沉默,继续听她说着。

“那人的血流了我半身衣服,后来母亲拿出积蓄将这事摆平,却让我发誓此生永不杀人。”

“可是……”她抬起头来,声音有些颤抖,眼中隐隐的却含着些兴奋:“我承认,我把板砖拍在他头上,看着那个人在地上痛苦的嚎叫,看着他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无比的快|感。”

u1s1,你心理变态,少女。

可是孟莲亭的表情又开始变得有些惶恐:“姐姐一定对我很失望。”

柏林顿时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是应该管束还是安慰?

不过,管束……他好像也管不住。

他干脆鼓励道:“你看,若不是这次事故,这么多年来你克制的特别好。杀伐欲存在你心间,而且你的确杀了人,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但如果你能把它锁住的话,你的姐姐不会因此而怪你的。”

莲亭不语。

“而且,其实你可以让很多人心甘情愿的为你死。”

“谁啊?”

“我呀!”

柏林敞开怀抱,大有“冲我来”的架势。

孟莲亭认真起来,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他的脸。

“不,你不会。”她微微一笑,笃定地说:“你只是喜欢我,但不爱我。”

柏林的笑容却渐渐淡了下去。

“那你呢?”

“我?我永远不会喜欢你。”

柏林盯着日志中“好感度:82”,心想,骗鬼哦。

他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毯子:“好了,不早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孟莲亭不动。

她的眼中突然爆发出很浓烈的情感,她就这样看了一眼他。

柏林被看得有些发怵:“怎么,你还想睡我房啊?”

他看了看窗外的冬景,无奈起身给她让位子。

“那你睡吧,我去隔壁凑和一晚。”

他关上门。孟莲亭缓缓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她没说的是,她不喜欢他,因为他和姐姐不一样。

在姐姐身边,她只想着守护,内心安定而平静。可是他却能激发她心中所有的恶一样。

他有时候恶劣,有时候又温柔到不可思议,让她想要毫无保留的把坏的本性全部显露出来,把自己剖开了展示出来,好像在他面前可以肆无忌惮,所有的恶都能被包容接纳。

这样不好,莲亭想着,却忍不住用有着他温暖气味的被褥将自己紧紧包裹住。

这种温暖会上瘾。会让人想要堕落,会让人想要……忍不住拉着他一起到地狱里去。

而她,大概有无数的办法吧?

到时候,他们一同在深渊里,那一定是她的狂欢。

不,不行!

只有姐姐,姐姐是她的解药,只能和姐姐在一起一辈子。

她要……她要怎么做呢?

莲亭咬着唇,将头埋进枕侧。

*

凑合一晚的结果就是柏林早上没起来。

南方湿冷的冬天真的能毁掉一个人的生物钟,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楼下已经打了整整十二下钟声。

冬天里就是这样,在被窝里永远迷糊睡不醒,等到醒来钻出被窝寒风一吹,便就清醒十分。

他下了楼,发现一名艳女正和孟莲亭在对峙。

艳女打扮得洋气又时髦。娇俏短发,紧身旗袍。只不过身高在孟莲亭面前吃了亏。

少女不知不觉又长高了一点,如今淡淡的看着那艳女。

那艳女涂着鲜红的指甲,一副指指点点的架势。

“我说孟小姐,你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那我问问你,你这样的书香门第出来的说说这男未婚女未嫁。同居一房合适吗?”

大概是昨天晚上孟莲亭说的影响到了柏林。他一听到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孟莲亭,第一反应就是,别找死啊。

他赶紧跑过去。拦在孟莲亭的身前。

“这位小姐,我不认识你,请问你到我们家来有何贵干?”

那艳女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宴风,你装什么呢!啊,是长风叫我在这里等他的,等下我们要去戏院看电影哦。诶,孟小姐你知道ema吗?”

柏林心中哀叹一声。这位小姐你在发婊之前能不能找一个合适的对象?

他赶紧把孟莲亭拉走。

“我饿了,随我去吃饭。”

孟莲亭倒是乖顺地被他拉着走。走到门口,霍然回头向那名艳女说:“我当时不知道男女同居合不合适,我只知道一个外人,在这里指手画脚是挺不合适。”

“哦,还有大姐,你的英文大概和你的视力一样差,没事不要随便献丑。”

柏林赶紧拉走了她。

“这是谁?”

“杨氏银行的二小姐。”

孟莲亭笑了笑,心情好像并没有受打扰:“还好不是姐姐遇到她。”

柏林沉默。其实徐家出事后,孟荷亭说过要带着妹妹搬出去。被徐长风劝住了。他们俩也正式确定关系。孟荷亭思想并没有想象中保守,并不对自由恋爱有多少排斥。

只是徐长风最近忙的不见人影,可却要跟这位艳女去看电影,不由得让人多想。

事实上,徐长风的确忙得焦头烂额。

他现在回忆起来,徐正坤最后祈求他的原谅,还把这个所谓的给母亲的信物交给他,实际上是资本家的圈套。他知道不谙世事的徐宴风绝对支撑不住徐家,不如把烂摊子扔给他。

可即使这样,徐长风还是顺了他的意。

毕竟,他相信徐正坤替他挡子弹是发自内心的。就凭这一点,他欠他一条命。

他就这样进了徐氏商行,却发现徐家的里子,比他想象中更加藏污纳垢,早就烂成不像样了。

徐正坤倒后,不少人都眼馋他经营的烟土生意,想来横插一脚。那些人把事情闹得很大,甚至上报到了工部局。

徐长风也知道这生意非法。可是他如果任人欺压,把生意拱手让人,照样有许多人想要吞下这块肉,从事这个行当赚钱。

就是说,哪怕他不做,其他人也会做。

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妥善经营,他一家独大,最后再由他终结这一切。

不过这要花多少时间,他并不知道。所以他虽然知道荷亭出自传统家庭,看重婚约和承诺,可他也没办法给她一个确定的答复。

应付完杨氏银行的二小姐,他觉得身心俱疲。回到冷清的家里,他突然想抱一抱荷亭或者亲一亲他,却发现孟荷亭今天格外冷淡。

“荷亭,你怎么了?”

“没什么事。”

“不,你心情欠佳,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荷亭到底还是瞒不住事的性子,犹犹豫豫的问:“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和杨氏银行的二小姐去看了电影?”

徐长风一愣。应酬的事情,他从来不会跟荷亭说。只不过今天他有文件要拿,把那个二小姐扔在南楼一会儿,居然就让她和荷亭碰上了面?

这些事情他自然坦荡,可是被这么说出来,好像他做了对不起荷亭的事情一样。

他还没开口,倒是孟荷亭先补了一句:“其实我也没见着,是小妹告诉我的。”

孟莲亭?

孟荷亭又支支吾吾的说:“小妹说,那二小姐一副同你非常亲密的样子。”

徐长风可能是忙到头晕,心情郁结。他心头异样一闪而过,想也不想说出口:“你要小心孟莲亭!”

孟荷亭愣住:“什么?”

“孟莲亭不是简单少女。你想想当初在地牢里,她下手之狠辣,我都惊悚不已。”徐长风越说越激动,“之前我刚来徐家,处处有人刁难。我一直以为是二弟。可现在想想,你妹妹倒是有诸多疑点破绽。”

孟荷亭呆呆地看着他:“你怀疑我妹妹?”

“不是这个意思,”徐长风烦躁的打断,“就是你注意一下你妹妹,她说的不一定是真话。”

孟荷亭也激动起来:“我小妹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对自己做的事情避而不谈而处处牵扯我小妹?长风,你真令我失望!”

“我……”

孟荷亭推开他向外跑去,徐长风一把拉住她。

他注视着她因为愤怒通红的脸颊,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孟荷亭先是挣扎,后来逐渐服从。

谁都没发现门角处,少女冰冷的眼神。

一只宽厚柔软的大长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拖走。

柏林把她抵在墙上:“看什么呀?羡慕?”

孟莲亭没有回答他,幽幽的说:“徐长风非良配。”

“他们是良配,相信我。”柏林表示看过剧本的他非常认真的说。

看着孟莲亭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突然问:“你不会要让你姐姐离开徐家吧?”

“不会。”

柏林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他心里有点淡淡的不详的预感。

*

孟莲亭还是去找了孟荷亭。

“姐姐,我们……离开徐家吧!”

孟荷亭疑惑:“为何?”

孟莲亭不语。不知为何,她到了姐姐面前就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她能说什么?她一句都说不出口。

孟荷亭却细细端详着孟莲婷,想起了徐长风的话。

“现在想想,你妹妹倒是有诸多疑点破绽……”

孟莲亭看到她的眼神,心里咯噔一声。

姐姐是不是开始怀疑她了?就因为徐长风的几句话?

她只好站起身,留下一句:“常先生不是好人。”

孟莲亭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和姐姐一起离开徐家一直是她的愿望,可是说出那句话却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孟莲亭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明明姐姐和徐长风、她和徐宴风,都不会有结果。她们姐妹应该离他们越远越好……而且,姐姐恐怕都不知道他们家做的是什么生意呢。

对了,姐姐不知道。

姐姐要是知道徐长风天天在忙什么……

孟莲亭抿了抿唇,改变了方向,悄悄走进了西堂。

这里自徐正坤死去后就再也没有人过来了。也没人发现这里居然藏着整整一抽屉罂粟香。

她在西堂翻出一柄收藏的象牙紫玉烟枪。

莲亭从来没有尝试过。可这种东西好像就和天赋似的,她似乎毫不手生地烧起了烟泡。

不一会儿,袅袅的烟就升起来,模糊了她的眼帘。

莲亭说不清那种感觉。

她仿佛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可她又冷眼旁观着,只感觉到那种绮靡的毒素在身体中蔓延开来,像开了满地的恶之花一样,又像极其细微又韧劲十足的丝线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柔体。

在这样的缠绕和束缚中,灵魂却化作了片片的蝴蝶,从柔体中翩飞出来,像蓬松的羽毛、像柔软的云朵一样,飘上了她的头顶,渐渐飞上了天空,俯瞰着世间的一切。

可她的理智依然存在。

就像第三只眼睛一样,看见自己慢慢倒地,在地上摆出一个惬意而靡荡的姿势。

她在心中狠狠冷笑。

踏出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她会后悔吗?

也许会吧。

*

孟莲亭的十八岁生日渐渐近了。

柏林特地叫老师傅定制了一把蝴蝶双刀,包在精美的缎子礼盒里。他想象着,叫孟莲亭一脸嫌弃的打开这像是包装着礼服项链首饰盒子,打开却吃惊的发现是一对蝴蝶双刀,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她生日前夕那天,柏林睡得很浅。半夜的时候,背后好像黏上什么东西,又有人在他后颈吹气,一阵酥麻。

他下意识地往后一伸手,却摸到一副柔软的身体。

柏林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他转身,看到是孟莲亭,稍稍放下一口气。

对于孟莲亭出现在他房间里这件事情,柏林已经见惯不惯了。只不过她还从来没有爬到他床上来过,这次是怎么了?

只能规劝她:“妹妹,夜半爬床,不是好女人该做的事情。”

孟莲亭不言不语,把头埋在他怀里。

他突然又闻到了一股冷清淡雅的香味。但与前次不同的是,这香味中又包裹着一股发腻的甜香,好像要把人的心魂都摄取一样。

柏林差点一阵恍惚,只隐隐听到孟莲亭说了句什么。

他问:“你说你要什么?”

孟莲亭的声音像裹在糖里,又像加进了一杯酸甜的果汁里。

“我要生日礼物。”

这回柏林听清了,他笑道:“我已经安置好。明早自己去你练拳的地方看。”

孟莲亭似乎很轻的笑了一声。柏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笑声也不似她平常那般清冷,好像有些甜味夹在里面,尾音微勾,有些诱惑人心。

她说:“我好开心。”

柏林觉察到不对来。

他捧起她的脸。在月色下,她的脸白皙到莹莹发着光,眼神却迷离,不复平日里那般清澈冰冷。

柏林感觉她好像喝醉了酒,可又没有闻到酒气。摸了摸额头,也不发烫。

“你怎么了?”

她软软地说:“我困了。”

原来是困了。

柏林也十分困倦。他好像正在做一场梦,迷迷糊糊合上了眼,就这样一觉睡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少年谢顶的我QAQ

大家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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