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丽,”亨利金叫住了伽碧莉,“今天可能要加拍一场戏。”
“加拍?哪一场?”
“不在剧本里。算是……给我自己看的。”
他递给伽碧莉一本笔记本,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手抄字。
“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称她为‘维纳斯海之花’吗?我的女孩。”
伽碧莉目光落在导演手书的“结局”上。
女主角在到达彼岸后在人群中迷失:攒动的人头,行色匆匆的居民,还有那些林立的高楼,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
她找不到归处。
最后她站在码头上眺望着她来时的方向,毅然决然地跳海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维纳斯海之花只长于维纳斯海,离开维纳斯海就会枯萎。”
“为什么?”伽碧莉迅速地问出声,“她可以在别的地方变成别的花。”
“别的花?哈哈哈……”亨利金发出低沉的笑声,“不会的。维纳斯之海,这片土地,已经倾注了她所有的爱恨。”
“倾注太多的爱恨,会如何?”
“会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
“那……如果离开了呢?”
“哦,哦,小姑娘,你可能现在还不懂。”亨利金哼哼一笑,“那是你生命的生命,离开你,你的灵魂和身体会被一同销毁。”
“生命的生命?”
真贴切的形容。
“那……”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如何不离开?”
亨利金深深地凝视着她。
“死在那。埋葬在那。和它血脉相融。它就会永远记住你。”
*
前教父被炸死了。
这件事情没有瞒住警局——也许是被李献仁的竞争对手举报了,不管怎么说,柏林被叫去喝了茶。
“我们想问问你,你父亲生前有和谁结仇吗?”
“很多,但不至于。”
“不至于?是小矛盾吗?”
“可以这么说。”
柏林扯出一个笑,他总不能说是没这个能力吧。
电话铃铃铃响起来,警察先生接起来,皱起了眉。
“……普尔斯敦大学?化学系……确定吗?在哪里?……好。”
他搁下电话。
“找到了一位嫌疑人。”
“啊……”
其实柏林不知道该摆出什么神态,是激动还是悲痛,好像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垂下眼睛。
“警察先生,问完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伽碧莉还等着他去接。
警察盯了他许久,说:“你和我们走一趟。”
“去……哪儿?”
“嫌疑人。”他语速很快,“嫌疑人和你有很大关系。”
柏林心中忽地一坠。
“伽碧莉,”他在警车上,和她打电话:“你今天能自己回来吗?我……”
“我已经到啦!”电话中传来轻快明媚的嗓音,“你去哪里了?”
“我很快就回来了。”
柏林收起手机。
警察先生瞥了他一眼。
柏林不明所以地回望他,却看见窗外的景色快速地变换,最后定格在了他住的酒店门口。
然后酒店员工都停了下来,看着他们的老板和一群警察从警车上走下来,走进了酒店。
柏林的心在发寒,这种寒意在警察领着他乘上电梯,慢慢走近他住的那间房时更甚。
走到房门口时,警察们的步伐变缓了,柏林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
突然,那扇门从里面打开,伽碧莉像一只小精灵一样跑了出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教父~”
那种不安扩散到极致,他下意识地捂住了伽碧莉的嘴。伽碧莉眨着眼睛懵懂地看着他,柏林意识到捂住嘴并不够,他按住她的头,往自己怀中紧了紧。
他转头看向那群警察。
可是警察们只看了这难舍难分的一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为首的那个敲了隔壁的门。
隔壁住的是梅夫人。
片刻房间里都没有传来任何声响,那位警官又不耐烦地敲了敲门,并且手渐渐地移动到了裤腰上。
门开了,梅夫人端庄肃穆地走了出来。
一如初见那样,她穿着黑色风衣,表情冷淡,眉目锋利。
“干什么?”
警官出示了逮捕证,“咔嗒”一声,银色手铐搭在了梅夫人的手上。
梅夫人毫不意外,任由他们牵了。她转过头来,目光透过警察们身影的缝隙,朝柏林那里看来。
有一瞬间柏林以为她在看他,他站在原地,愣愣地叫了一声“梅姨”。然后他突然发现,梅夫人的视线一直不在他身上——
她恍惚地盯着他怀中的伽碧莉。
伽碧莉被他困在怀里,一直未回头。走廊尽头是一个转角,梅夫人突然疯狂地挣扎起来。
“伽碧莉——”
她大喊。
警察们立刻按住她,梅夫人仍然向前扑着,双眼通红。她眼中滑过毁灭一切的决然,再次大喊:
“伽碧莉,我爱你——”
柏林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感觉到伽碧莉在他怀中轻轻地一颤,缓缓地转过头。
以他的视角,看不见伽碧莉的目光,可是梅夫人看到了。
那是,充满着怨毒的眼神。
是,她在这个时候表白,只为了往她和教父之间插一根刺。
我的爱你不要,那就给我你的恨吧。
她如此想着,在所有警察都没有注意的空隙,迅速拿出一小瓶提纯蛇毒,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警察们再来干涉已经没有用了,毒性极烈,她瞬间便七窍流血。
然后柏林看到梅夫人流下两行血泪,又轻轻说了一句。
“我爱你。”
柏林睡不着了。
这句话和梅夫人死前的表情如魔咒一样困扰着他。
他暂且不想去考虑为什么梅夫人会爱上伽碧莉这个问题。人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很难是谎言。
他回忆起前世看过的一部电影,在死前告白的往往不是真正的罪犯。
被告白者才是。
否则她为什么要告白呢?又为什么要寻死呢?因为她想对爱人证明:我是为了你死的。
这个猜想盘旋在他脑中,使他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伽碧莉?
她炸死了李献仁,嫁祸给梅夫人……
她要做什么?
柏林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冰冷了。
他翻了一个身,忽然一阵馥郁的芳香包裹住了他,像是个温暖的怀抱。
他并不讨厌这股味道,但也不太喜欢,就把头埋在枕头里,捂住了口鼻。
柔软的枕头让他眼皮渐沉,他意识渐渐模糊,好像被拉扯进一个舒适而安宁的地方,放弃了所有的思考。
只差零点零一秒。
他突然想起刚刚指尖有点冷,就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感觉到……手指上好像套着什么令人不适的东西。
他迅速地醒了过来。
那股馥郁的香味不是幻觉,它真实地漂浮在空气中,并且比他在梦中闻到的还要浓郁。
他的指尖一点都不冷,或者说,他全身发烫,四肢无力。有点像发烧。
他又翻了一个身,身躯接触到微凉的被褥,他感受到了一种舒适而隐秘的刺激。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
他抬头,发现伽碧莉就坐在正对他的窗台上。
她穿着极其轻薄的白色纱裙,月色勾勒出她完美的身躯,微卷的长发柔顺的披落在她身后。
她赤足,双腿轻轻晃着,姿态十分惬意。随着她晃动的频率,金属碰撞的声音有规律地响起。
是锁链。
“教父~”
比香味更加甜腻的声音响起,柏林这才发现,自己竟然……
一丝,不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