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戒指

柏林一数,23枚。

“真厉害。”

“嗯?谢谢夸奖。”

如果柏林有胡子,他一定要吹一吹。

他把那些戒指分好类,打开手机,搜索附近的人的社交帐号。很多人在丢了东西之后会第一时间发到自己常用的社交平台上,但是哪怕互联网如此强大,要对应到特定的人也非常困难。

一个上午,他只联系到了四个人,其中只有两个人和他们见面,拿回了自己的东西。

和之前那对情侣一样,看到他们容貌不俗、衣着鲜亮的模样,谁都没有怀疑戒指是被窃的。

“你应该去自首。”

柏林正在比对两枚钻戒,这两枚戒指简直一模一样,和手机中那个丢了戒指的人提供的照片完全契合。

伽碧莉没说话,默默地把手机接过去看了一眼,从那两枚中随手捞了一个出来。

“这个。”

她递给他。

柏林一顿。他扭过头问:“你能分出来?”

也是,神偷必须要识货。

他想了一想,又问:“如果戒指的主人站在你面前,你能对上号吗?”

伽碧莉看了看他,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柏林还没说话,她攀住了他一条臂膀,头靠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说:“和我一起去还好不好?”

“伽碧莉,”柏林拨开她的头,“你的行为真的很恶劣。这不是简单的恶作剧。况且,你答应过我再也不会偷了,连自己的承诺都无法遵守吗?”

伽碧莉的表情僵住,渐渐冷了下去。她放开了柏林的手臂,突然扯出了一个极其无所谓又十分挑衅的笑容。

“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偷瘾上来,怎么样都没办法控制住自己呢。教父对我失望了吗?”

柏林注视着她的眼睛,发现和那笑容不同的是,她栗色的瞳仁深处有一丝丝难以觉察的委屈。

他感觉心中被什么东西钝钝地一戳。

信守诺言、克制自己,是他受到的教育、遵守的信标,可伽碧莉呢?残缺的家庭,畸形的教育,支离破碎的身世,见不得光的职业……就像他难以理解她的所作所为一样,她其实并不懂所谓“仁义道德”有什么意义。

他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

“伽碧莉,你知道什么是‘小精灵’吗?”

伽碧莉没说话。

实际上,别人这么叫她带着贬义,Pixie这个词在茶文中还有“小妖精”的意思——像一个夜总会小姐的花名。

柏林轻轻地说:“我小时候听过一个传说,说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偷东西的小精灵。”

伽碧莉看了他一眼。

柏林微微笑了,接着说:“小精灵很调皮,会钻进人的口袋里,把他最重要的东西偷走,然后躲起来看可怜的人们着急地团团转。”

“但是她心地不坏。她好奇地把玩过后,会趁那个人睡着的时候,偷偷地再放回去。”

“当然,可能不是原位。所以,有时候人们丢了东西之后,睡一觉起来,会发现那样东西就在自己的枕头底下、书桌缝里,甚至,就在自己的裤兜里。”

“我小时候对这个故事深信不疑,”他抬起头,如水一般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伽碧莉:“偷瘾并不可怕,可是伽碧莉,你要记住,你也是一位小精灵。”

“我们一起去还吧。”

*

他们花了整整一天,跑遍了广场周围所有的居民区,终于把大部分还完了。

只剩最后一个小孩子玩的塑料戒指。

伽碧莉把戒指放在他的溜冰鞋里。小孩一穿上就惊奇地把那一枚戒指掏了出来。

他把戒指放在掌心,愣愣地看了许久,旁边的小姑娘穿好鞋子滑过来瞥了一眼。

“你找到你的戒指啦?”

小男孩还看着那一枚戒指。

“好神奇!它怎么会出现在我的鞋子里?!”

“这有什么,”小女孩撇撇嘴,“你没听说过小精灵的故事吗?”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

“准是。”小女孩不耐烦地拉起他,“好啦,别磨蹭了,快跟我去玩啊!”

“哎。”

小男孩小心地戴好戒指,和小女孩拉着手滑远了。

柏林呼出一口气。

“终于还完了。是吧?”

伽碧莉站在他身边,突然说:“还没。”

“还没?”柏林心中快速地计算了一下,“不是23枚吗?还有……”

“还有一枚。”

伽碧莉转过头来和他对视,她那琥珀色的眼瞳流光闪耀,熠熠生辉。

她拉起他的手,将一枚晶透无暇的璀璨钻戒放在他的手心上。

“教父,还有一枚啊。”

柏林一瞬间不知道是钻石更加闪耀还是她的笑容更加明媚,总之——

他心中被一团炫目的光填满了。

*

走廊上,一条小蛇“嘶嘶”地吐着信子,漫无目的地在地毯上缓缓爬行。

一只白皙的手捏起小蛇的七寸,蛇开始挣扎起来,那只手随便盘了两盘,取掉了套在蛇头上的监听器。

伽碧莉一放手,小蛇逃也似地溜了,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一样片刻不见身影。

伽碧莉抬腿往自己房间走,突然从黑暗中窜出一个身影,狠狠地把她抵在墙上。

“唔……”

来人捂住了她的嘴,伽碧莉瞪大眼睛,睫毛轻眨,突然流露出了一点笑意。

“梅夫人……”她拉开那人的手,靠在墙上摆出一个放松无害的姿势,问她:“你这是干什么啊?”

“不要把我的蛇当玩物。”

梅夫人低低警告。

“嗯,有嘛?”伽碧莉无辜地笑着,“是梅夫人要管好自己的蛇才是。”

梅杜莎一时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和她打哑谜。

下一秒就印证了一般,伽碧莉突然靠她极近,抬手摸上了她的前胸。

梅夫人:!

她迅速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伽碧莉依旧很无辜的样子,靠回了墙上。

“我只是好奇……”她狡黠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身体上,“梅夫人靠近我的时候,心跳的好快呢。”

梅杜莎一瞬间有一种被人拆穿心思的狼狈。

但是伽碧莉好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突然询问道:“身为普尔斯敦大学化学系的博士生导师,梅夫人的实验室一定很齐全吧?”

梅夫人已经控制好了自己的思绪,听到这个问题,她不明所以:“你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只是好奇,”伽碧莉笑笑,“梅夫人凭个人能不能制造出炸单来呢?”

她笑盈盈的注视着她。

“就是那种威力超级大,能够bomb……把人炸的粉身碎骨的那一种。”

梅夫人不说话。

伽碧莉突然拉起她的手,摇晃了一下:“帮帮忙嘛~”

梅夫人晦涩地看了她一眼。

“你究竟想干什么?”

“解决掉一点零碎……往事,而已。”

伽碧莉低头掸掸衣摆。

“梅夫人这么了解我,一定知道我想干什么的对不对?”

伽碧莉再抬头的时候,目光上已经带上了恳求。

自傲的小精灵,调皮的小精灵,她抓了无数遍的小精灵,在求她。

良久,梅夫人才再度开口。

“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她对上伽碧莉晶亮的双眼。

“你必须离开小教父。”

伽碧莉一愣,随即笑着点头。

“梅夫人放心,小事一桩啦。”

个屁。

伽碧莉抱着炸单潜入李宅的时候,心想梅夫人还是太天真了啊。

怎么可以相信小精灵的话呢?

甚至李献仁也是一样的天真啊。

“嘉璧……”

伽碧莉看着面色有些泛红的中年男人,心里突然软了一下。

也只是软了一下。

她微笑道:“李先生。”

“嘉璧……”男人的声音流露出痛苦,“你……我是,我是你……”

“父亲。”

伽碧莉表情一变未变。

“你都知道了?!”李献仁惊喜地坐下来,招手让她也坐过去,“怎么说?要到爸爸这边来吗?离开言策,爸爸保护你。”

伽碧莉从善如流,坐到他身边,把手里那个球一样的东西踢到沙发底下。

李献仁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拉着她的手,跟她絮絮叨叨:“其实这么多年爸爸一直在找你们,可你妈妈藏的太好了……那天你来这里,我没认出来才……爸爸会补偿你,爸爸一辈子补偿你……我这里还有一些势力,甚至我在他身边安插了奸细,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全部都给你,或许你还能夺走言策手里的控制权,成为阿满利的教母……”

“李先生,”伽碧莉打断他,想了想又说,“父亲?爸爸?”

李献仁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连声应着“欸,欸……”

然后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舌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样僵住了,从身体某一处开始,全身开始麻痹。他惊恐地看着伽碧莉。

“爸爸,”伽碧莉声音甜腻,有趣地看着不能动弹的李献仁,“你太让人纠结了。”

“你知道吗,师傅每次想起你,都会忍不住要杀我。‘只要没有你,噩梦不会来临’,她这么说。可是说完又要跟我抱头痛哭,真是太让人沮丧了呢。”

“现在也是呢,本来你不出现,教父就不会疏远我的。让他愧疚地把秘密深埋心底,难道不好吗?”

“嘉……”李献仁想要站起来,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砰”一声倒在了地上。

伽碧莉站起来,戳了戳他的脸颊。

“你喜欢我叫你爸爸吗?那我最后叫你一声吧,嗯?爸爸。”

她走了,李献仁绝望地看着她留下的那个球,一时间只剩下房中时钟的“嘀嗒”声。

伽碧莉到了片场。今天是最后一场戏了。

维纳斯海之花结束了她的特工生涯,坐着邮轮,永远地离开了这一片令她厌倦之地,去往光明而纯洁的彼岸。

“一旦堕入生命就不能回头……”

迎着初晨的太阳,站在邮轮的甲板上,她轻声吟诵着。

“用纯洁的仪式,丰盛的馈赠,把自己的罪孽涤除……”

与此同时,李宅。李献仁缓缓地站起来,全身的麻痹逐渐消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绝望地笑了一声,淹没在一片热浪以及碎片中。

我们的父亲就登上了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