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宫。
茶水混合着瓷器碎渣还有茶叶被泡开的叶底被摔在地上,看上去像一滩肮脏的呕吐物,浸晕在青石地砖上。
林瑶端坐堂前,忽视那些忙忙碌碌收拾的人,从果盘里捞出一颗梅脯,雪白晶莹的手指拈着小小梅脯,和血红的丹蔻指甲显出强烈对比,叫人挪不开眼。
只可惜,如此美人,在后宫里得不到帝王的宠爱,也没有长辈的关怀,就连权势,都要从她手中夺走。
碧心在一旁直劝她消气。
“这邢玥劣迹斑斑!陛下就算要立后,那些老臣必定是不依的!”
林瑶翻了个白眼。
“老臣?陛下这几天都灭了几个族了?!这朝堂之上,还有老臣?”
“这……”
“而且我是为这个生气吗?!”
林瑶颓丧地坐在椅子上。
“父亲太过忠直,一定会上谏。也许过不多久,就要轮到林家了……”
“娘娘……”
“行了,把外面那个叫进来吧。”
柏林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他听着里面七零八落的响动,看了看手心,估摸着应该有八成把握。
碧心出来把他引进去,林瑶看着站在下首背脊挺直的清俊太监,眉头皱起。
“你谁?等等……你就是那个,刘妙身边的太监?”
青年语气温和,神情温良。
“娘娘好记性。”
“比不过你那个好主子!”林瑶姣好的脸突然扭曲,有些咬牙切齿起来,“一个个的,都往我这儿跑!怎么,你也有什么‘消息’告诉我不成?”
“并不是,我来此为娘娘解忧。”
“解忧?我的忧都是因你那丧心病狂的主子而起!你能给我解忧?”
柏林仍然笑着,心中却万分无奈。
除夕那天,刘妙和流芳说话时,被青娥不慎听见,而之后,青娥跪在地上。
“愿为主子效忠,奴恳请以死明志!”
“不着急死,”刘妙慢悠悠地说,“先替我去瑶华宫传个信。”
“何信?”
“就,把我要嫁祸她的事情告诉她。”
“这……淑妃娘娘知道了不会同意的吧?”
“没让她同意呀,”她淡笑着,“她知道了也没办法。”
林瑶听完大怒,但的确没办法。太皇太后已经被软禁了,根本无力去对付邢玥。如果现在邢玥的家人出了事,就算不留任何证据,皇帝第一个要怀疑的就是她。
更何况,她还的确有这个心思。
“刘疯子还说了什么?”
“主子说,您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青娥抬起头,掷地有声地说了一个字。
“反。”
如今柏林说。
“不必反。”
“你们耍我?”
林瑶的手又不受控制地捏住一盏瓷杯,想要往地上砸去。
“我的意思是,不是那样反。若是老林将军起兵,能不能赢我不知道,但是到时候天下必会大乱,与老将军忠义之心背道而驰。”
柏林表情镇定,林瑶暂时稳住了手。
“娘娘不如听听我的计划。”
“你到底是谁?”
林瑶皱眉,看着眼前满身清贵气的小太监,这仔细一看,莫名熟悉,可她就是想不起有这一号人。
“我是赵挚。”
林瑶表情凝住,拈着那颗梅子,迟迟没有动静。
“赵……嘉平王?”
柏林笑了。
“正是。”
“你……你没死?”
“没死。”
“你真没死?天哪,我记得当初刘妙为了你……”林瑶想起什么猛地收住口,“怎么,原来你一直在平朔殿?”
她若有所思,接着点点头。
“我就说刘疯子那天怎么会跟失了智一样,还任凭陛下打了个巴掌。”她哼哼一笑,“原来是给您打掩护呢。”
柏林心口钝钝一疼,沉默不语,留着她自己乱想。
“行吧……”林瑶走下座位,把他请上座,“您讲讲您的计划吧。”
柏林刚要开口,碧心跑进来,向林瑶耳语几句。
“哟,兄长也来了啊。”她大笑,“直接请进来。”
林璋走进大门,看也不看屋里有什么人,直接在原地转起圈来。
“妹子啊,我妹夫是不是对咱家有意见了?今天怎么话里话外都要父亲交兵权呢?”
林瑶惊得站起来。
“老头儿交了?!”
“交了啊。”
林璋换了个方向转,像是没看到林瑶震惊的样子,继续絮絮叨叨。
“不过父亲精得很,只交了一半,说是皇城禁卫交接需要时间,待宽限几日,妹夫准了。”
林瑶舒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想起还有外人,赶紧坐直维持优雅。
“咳咳,兄长,这是嘉平王。”
“哦,嘉平王啊……什么?”
林璋突然站住,差点自己绊自己。
他头晕晕的,呆呆地看着“突然多出来的”柏林,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小林将军?久仰大名。”
“王、王爷。我也、也久、久仰您的大名。”
柏林笑着说:“既然小林将军也在,我可以说得更详细一些。”
林璋恍惚地看着眼前通达睿哲的青年。
以前他不是没见过嘉平王,印象中他看上去虽又高又胖,但是气质却优优柔柔,没什么男子气概。
如今虽说境地不同,他瘦了,变太监了,照理说应该更娘了,可是看着眼前如玉一般生辉的男子,他再也无法看轻他。
反而听到他侃侃而谈,敏思高妙,更加觉得男子该当是,宽柔博达,动静合宜。
“小林将军?小林将军?”
柏林叫了林璋几声,发现他没反应,林瑶更加直接,拿了颗梅脯掷了过去。
“啊……哦哦,我听着呢。讲到哪儿了?”
“在探讨到底要不要弄死陛下。”
林瑶没好气地说。
“哦,弄死陛……什么?!”
柏林站起来。
“我在陛下身边安插了刺客,但只为将他击落。西山不高,坡度不陡。若是从顶跌落也不致丧命。而我认为赵擎不死,于我们有利。”
“有何利?等着他反应过来把我们都灭族吗?”
“不,他不用反应,他只需要活着,保证我在稳住洛阳之前其他人不蠢蠢欲动。我们的目标应该是尽量不流血地解决危机。”
林瑶把目光渐渐放到很远的地方,良久,勾起一抹冷笑。
“我明白了。行,就这么办。”
林璋:“妹儿啊,王爷啊,你们到底在说啥咧?”
柏林转向被忽视很久的林璋。
“此事也要小林将军帮忙。”
“啊……不敢不敢。”
林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感觉虽然嘉平王语气很温和,好像很好商量的样子,可是他总觉得不管他要他干什么事情,他都会义不容辞去完成。
“到时候借你麾下的禁卫军一用。”
林璋有些苦恼:“可以是可以,但真正听令于林家的只有一小部分,其他都是陛下的……”
林瑶在一边听得都要郁卒,她恨铁不成钢地对林璋:“这些年你到底经营了个啥?!”
柏林稍加思索,觉得也可行。
“无事,”他笑笑,“也不用太多,只要先埋伏一部分人在山脚,能把他藏起来就好。到之后禁军疲惫换岗之时,我在直接去看他的情况。”
林瑶点点头:“好吧。”
林璋:“妹儿啊,王爷啊,你们又在说啥咧?”
林瑶又翻了个白眼。
“没事儿,等下你替我送封信给老头就成。”
“哦……”
林瑶突然转向柏林。
“嘉平王,从前的事……真是抱歉。”
嗯?
“我们之前都小瞧了您。”林瑶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以为您无能、懦弱,连宴会都不愿意邀请您。”
柏林:……那你们其实并没有小瞧。
“那会儿刘妙在我们圈子里风头正盛,长着那么一张脸,公子新贵们都……”林瑶回忆起那段和刘妙争风的少女时光,脸上先是嫉妒,后又浮现出淡淡的怀念神色:“可她总是看不起人,连话都不肯说,只有在别人提起你的时候不咸不淡地讽刺几句,弄得那群说闲话的人难以下台。渐渐的,您的人缘越来越差……虽然您可能并不在乎。”
柏林沉默。
“后来我入宫了,也听说您娶了邢玥的事……愈加觉得您行事不妥,恐累及性命。”
“您被陛下污蔑谋反的事,我们大家心里都一清二楚,可……事不关己啊!害的最后您连一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哦……也不是没有。我们都没想到,刘妙回护您是真的……那天说是一小队禁军都没拦住她,直接跑出了宫门外。”
柏林的指甲深深地掐住了掌心。
“现在想想,这真是好大一个局。您隐忍数年,退出众人视线之中,让陛下忽视了您,又再娶了邢玥,让陛下发狂,失去民心,最后置死地而后生……我就说刘妙好好一个聪明人那么死心塌地,果然王爷是做大事的人!”
……不,这不是一个局,这只是巧合。
巧的是他的穿越,合的是刘妙的深情。
刘妙……
林瑶还在那里说:“我觉得我还是喜欢呆在皇宫里,嘉平王,您登基之后要不准个恩典,让我……”
他打断林瑶的话:“有一事我一直不明,希望娘娘给我解惑。”
林瑶硬生生把“当皇后”三个字咽下去,正色道:“您说。”
柏林嗓音微哑。
“刘妙……当初为什么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