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起先是素净暗沉的天空,白茫茫的一片雪地和一个闭着眼睛站在雪地上的道士。

忽然,一抹摧残的剑光亮起,原本暗沉的天空为之一亮!

视线里仿佛再也没有其他事物,只那一道光占据了心神,光暗交替间,幻化出起伏的山水、层叠的亭台……然后,剑光一闪,轰的天地一声巨响,冰雪漫天而起,直至剑光微渺。

苏卿眠收了剑,稍作喘息。

刚刚他使的是《青莲剑诀》中的第三式“青天外”与第四式“落九天”。

自从他发现这个奇怪的世界与他非常契合,在这里修为一日千里,对剑术也多有裨益后,每次进来他都会尽可能地多修行,特别是剑术。毕竟防御阵法还未完善,在外修习《青莲剑诀》动静太大。

自思过崖出来,日子就没太平过啊,好多计划内的事情只能等挑战后再做。

想到昨天那份战书,苏卿眠心中微微一叹。

虽然之前小露了一手,吓走了那个内门弟子,但对方也不过是一个送信的而已。

据季霜寒打听的结果,下战书的卫博远资质上佳,一个月前刚结婴成功,目前境界已经稳固在元婴初期。碧翠峰又素以法修出名,卫博远擅长火系功法,一手剑术也颇为不俗。——那个弟子所言倒也没有过分夸大。

总的来说,不容小觑,形势不太乐观。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底气。

哗啦啦——

漫天冰雪终于在此刻落地,宛若一道铺天盖地的冰幕,自九天而落,蔚为壮观。

如今,剑诀第三式已臻至大成,第四式初步小成。囿于修为限制,金丹期的第五式和元婴期的第六式还不能修炼。前世他也不过修到了第六式罢了。

这就是他的底气。

苏卿眠握紧了手中的秋水剑,与真实无异的触觉让他忍不住再次把目光投向手中剑。

这剑也不能说是假的。

准确来说,是苏卿眠想象出来的。

这世界当真古怪得紧,外界之物无法带进来,但却可以靠想象勾勒描摹,硬生生给“造”出来。不过以他现在微薄的修为,只够造出一把剑,日后有机会或许可以尝试其他事物。

苏卿眠面色古怪地一挥手,秋水剑便化作点点灵气消散在空中。

维持剑的形态同样需要灵力,体内灵力经过这番消耗,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稍作休息,环顾了一圈四周,经过几天的行走,他所在位置距离最高的那座山峰仅一步之遥。

一盏茶后,苏卿眠站在了山顶上。

山峰的寒意比山脚更甚,积雪不化,冰岩皑皑,周围无一丝绿意。

苏卿眠极目远眺,以这座山为分界,来路一览无余,无风也无云,面前却茫茫尽是云气,云雾翻滚跃动,一眼望去不见边际。

更兼风声昂扬激荡,像是一张巨兽的嘴,喷出这般气息,要将人顺势裹挟而入!

他双目微暝,分出一丝神识,用仅剩的灵力裹住往下一探。只见目力所及之处,山底影影绰绰可见,奇石怪岩若隐若现,甚至还有大片草木植被,看起来距离山顶也不远。

苏卿眠稍一沉吟,查看了一□□内的状况,随即纵身一跃!

云雾瞬间把他吞没,如流光坠落间,忽然有什么忽地从眼前一闪而过……

下一刻,他骤然从梦中世界惊醒。

只见窗外悬着一轮熟悉的明月,月光如水,在床前映出一汪水波清浅,带来一片通透温润的安宁之感。

原以为今天能探索到不同的场景……

苏卿眠从微怔中苏醒,下意识用神识一内视,发现修为竟然到了筑基后期,剑元更是前所未有的活跃。

果然在那个地方呆的时间越长,探索地方越多,反应越明显。

或许能在应战前再上一层楼。

他略一正神,撇去心底喜忧参半的复杂念头,准备继续常规修行。

*

回仙峰。

本歪斜在躺椅上的沈星阑霍然直起身,抬头看向东方。

他再一次有了感应,而且比上次更为强烈清楚。

有什么入侵了进来。绝对不是错觉。

但究竟是人还是动物,亦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甚至连入侵到哪里,他都分辨不清。

看着神色忽然大变的沈星阑,元清真人送到嘴边的酒杯一顿,跟着疑惑地看向东边。

夜幕深沉,晚风柔和,一轮明月挂在天际遍洒清辉,是个适合饮酒的好天气。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月光比前几日更盛一些。

他疑惑问道:“怎么了?”

沈星阑一言不发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玉简。那玉简颇为奇特,玉色澄净到近乎透明,上面镌刻着种种神话中的动物,还有一些飞龙走蛇的小字,望之不俗。

看到这块玉简,元清真人面色也为之一变。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想到沈星阑占卜时的习惯,又闭上了,并给自己加了个防护罩。

沈星阑也不管他,双手对叠,口中念念有词,功法一运,周身灵气大作,威压以他为圆心,朝四周辐射出去,压得周围寂静无声,虫潜鸟静。有飞蛾误入其中,只挣扎了一下,就径直落到地上悄无声息了。

这是来自天道的威压。

元清真人大气都不敢出,只眼巴巴看着沈星阑,盼着这次占卜尽快结束。

玉简伴着灵气在手心中不断翻滚变化,渐渐成型。

沈星阑轻喝一声,收功取下玉简一看,面色顿时凝固了:玉简上空空如也。

“不应该啊。”元清真人顺着沈星阑的目光看到了空白一片的卦象,惊奇得仿佛看到了凡人白日飞升,“还有你算不到的事?”

别人不知道,身为好友的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位的妖孽程度么。

那可是只要念头一动,连他什么时候来访、穿什么衣服、带了什么,应该搭配灵食都能算得清清楚楚的存在啊!今天也是,早早就感应到他要来,叫杂役备上了他最爱的月流酒。

只要这位乐意,稍微花点心思,连你明儿能邂逅哪朵桃花都能一清二楚,更遑论大动干戈用上“筮简”了。

用上筮简还没结论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

元清真人将灵力覆在双眼上,对着东方使劲看了又看,硬是没看出什么端倪。他憋了一股好奇心,又不敢打扰看不出表情来回摆弄筮简的沈星阑,只能在旁边一杯接一杯喝闷酒。

半晌,沈星阑颓然地放下玉简。

“我说你倒是说话啊,发生什么事了?”

沈星阑瞥了元清真人一眼:“你不是看到了吗?测不准,所以卦象空白。”

等等,测不准?

沈星阑心头一动,狭长的双眼再次掠过东方,定格在最近的一处地方——藏剑峰。

东方,藏剑峰。

测不准……苏卿眠!

他怎么忘了有个测不准的就近在眼前!

“哈哈哈哈哈!灯下黑啊灯下黑!”

沈星阑忽地抚手放声大笑,声音震得四周林木簌簌作响,状甚欢愉。

“测不准还这么高兴?”元清真人无语地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咕哝道,“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

对他这个两百来岁的老人家来说,沈星阑的百年之龄,足以称得上“年轻人”。

“天道五十,尚且遁去其一。天地万法,本就没有圆满之说。”沈星阑笑够了,径自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靠在躺椅上摇了两下。

不管是不是苏卿眠,他都要一探究竟!

念头通达,他斜睨了元清真人一眼,大袖一甩:“来,不想其他,喝酒!”

两人一饮而尽。沈星阑忽地想起什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瓷白色瓶子。

“对了,你可听说了苏卿眠被挑战一事了吗?”元清真人忽然问,“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稀罕事啊。”

沈星阑动作一顿:“你指卫博远下战书之事?”

两天前,卫博远的战书下得有点声势浩大,苏卿眠拆开战书时的动静几乎大半个宗门都看见了。这两天更是传得沸沸扬扬,门派内上到大长老,下到杂役们,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议论这难得一见的盛事,不少人相约十天后到场观看。

“卫博远剑术不错,修为又符合条件,苏卿眠虽然又能修行了,但毕竟只恢复到筑基期。我看这峰主之位怕是要易主。”元清真人捋了捋美须,煞有介事点评道。

沈星阑挑着眉笑了,褐色的眸子在月光下盈盈如波:“那可不一定。”

“怎么说?”

他摇了摇头,给元清真人满上了一杯。

酒色清冽,香气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酒?”元清真人举起酒杯放在鼻尖一闻,眼睛顿时一亮,“酒香淡雅中隐藏着浓郁,如梦似幻,好酒啊!”

他看了看沈星阑手中的细长瓶子,抚手笑道:“这样吧,苏卿眠之事——我们以这瓶酒作为赌约,如何?”

沈星阑静静地想了一会。

这酒来自聚宝阁,想到陈观的热情推荐,唔,还有那次坊市偶遇和那句“不比坊市陈管事更有魅力”,沈星阑忽地展颜笑了,唇角划出一个诡魅的弧度:“好。”

酒的确是好酒。

沈星阑举杯一饮而尽,浓烈的酒香涌上心头,还未等他品出什么滋味,就感觉到意识飘到极为遥远的地方,上一次这样还是几年前喝飘了的时候。他想努力拽回来,反而跌进一片光怪陆离中。

朦胧中仿佛有个人走了过来。身形颀长消瘦,看不清脸,只模糊察觉到是个男人。

随即一种强烈的感情涌上心头,令他喉头酸涩难耐。沈星阑一怔,自他化形以来,从未体验过这么浓烈的感情。

——是谁?

还未等他细细品味记住这种感情,忽然传来一阵呢喃交谈声。

不一会儿,有个宏大的声音响彻心扉:“你不后悔?”

不后悔……后悔什么?

他不过喝了一杯酒,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