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炎淳君子端方,芝兰玉树,少时便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在玄门留下不少传奇浪漫的佳话。
他当初在一干兄弟姐妹间脱颖而出,成了万宝楼的掌舵人,知人善用,长袖善舞,把万宝楼上下打理的犹如铁桶一般。近年来他有意培养自己的儿女,逐渐放权,深居简出,已经很?少在玄门露面。
乍看之?下,有些?人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人气质出众,沉稳内敛,颇有大家风范,许是某个大家的家主。
缓了缓,有人认出来,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段楼主!”
这一声段楼主犹如巨石砸入湖面,瞬间掀起千层浪。那些刚刚还叫嚣着要帮严洛冰对付沈灼的人立刻偃旗息鼓,灰溜溜地坐下去,不敢声张。
严洛冰作践他人性命的最终目的就是给万宝楼添堵,要是万宝楼的人不在此地,大家还能助纣为虐,大不了完事之?后佯装毫不知情。
玄门之内,强者为尊,他们可不会有什么不必要的负罪感。
可偏偏那么巧,在他们上头,段楼主不知听进去多少,看见多少,这会儿虽然只是露面,一声不吭,但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往这窗边一坐,明白白地表明了一个意思,他倒要看看谁敢帮着丹心宗的弟子和万宝楼过不去。
沈灼朝着段炎淳的方向看了一眼,面具之下,目光闪动着别样的情感?,是惊诧也是愧疚。在前一家客栈听到段炎淳在这里他也不过是在心里感?慨一下,没有前往见面的意思。
没想到该来的避不掉,他们还是遇见了。
沈灼垂首,整理了一下脸上的面具,其上有凌霜雪亲手刻下的隐匿阵,不仅可以阻挡窥探,还能掩盖修为。只要他不取下来,旁人自然不能识破他的身份。
现在不是相认的时候,沈灼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段炎淳不会注意到自己。
旁人对段炎淳心存畏惧,不敢再生事端,严洛冰却还是那副模样,没有丝毫的恭敬。他稍稍坐直身体,嬉笑道:“没想到段楼主也在此地,晚辈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真不同凡响。”
段炎淳抬了抬眼皮,眼角余光扫过,端杯自饮,无视了严洛冰的话。
严洛冰脸色微僵,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心中暗恨,恼怒段炎淳不给他面子,怒从心起,又把目光转向沈灼和刚才那位修士。
他本该受人吹捧敬仰,此刻却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尝到屈辱,不让他们付出代价,难消他心头怒意。
其他人肯出手他乐得看戏,但其他人不出手他也能手到擒来,他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靠的也不单是玩弄人心。
“刚才这位公子说我等丹技上不得台面,想来也通丹火之技,我倒是想讨教一二,请赐教。”
严洛冰嘴上说着请赐教,手上的招式却十分毒辣,想要至沈灼于死地。他的丹火颜色浓郁泛起深绿之色,显然是某种兽火,火焰所过之?处,乌云罩顶,透露出一股不详之气。
沈灼面不改色,论丹技严洛冰简直就是班门弄斧,他都不需要使用异火,兽火一出便能压倒全场。
两股火焰在中堂相撞,一成绿色大蟒,张开血盆大口,吞天纳地。一成展翅大雕,五爪如刀锋般锐利,直刺大蟒七寸,一口啄下去,痛的大蟒火焰溃散,难聚成型。
巨蟒翻滚,火焰铺天盖地,周围的人连忙避开,桌椅板凳沾上一点便被腐蚀成朽木,焦黑一片,发出难闻的气味。
沈灼连忙掐诀,大雕振翅一挥,那些四散的火焰被打散,消失在空气中。
严洛冰变了脸色,阴测测地看着沈灼,抽出桌上的长剑,腾空而起,一剑刺来。他身为炼药师,剑术同样不差,这一剑来势汹汹,似有风暴之势将沈灼笼罩其中,造成强烈的压迫感,霸道非凡。
其他人连连摇头,显然是已经预料到沈灼抵不过此剑,将会命丧当场。
高楼之上,段炎淳正犹豫要不要出手,就看见沈灼敏捷地避开严洛冰的攻势,将他凝聚的气势压下去。
“你这样的人也配用剑?”沈灼冷哼,火焰回到他身侧,犹如纷扬的战旗。他人未动,气势已如明月满弓弦,锐不可挡。
凌厉的剑意在指尖凝聚,沈灼剑随心动,手中看似无剑,周身却满是剑气。严洛冰剑剑落空,根本就不能近沈灼的身。
刚才还觉得沈灼必死无疑的那群人惊讶地瞪大眼,暗道严洛冰这次踢了铁板,也庆幸刚才出手的人不是自己。
二楼雅间,段炎淳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有了明显的笑意。同行之?人不解地往下张望,并未看出有趣之处,只当是丹心宗的人又惹是生非,心里厌恶之余不禁问道:“段兄,你这是看见了什么那么高兴?”
段炎淳搁下手上的茶杯,道:“你瞧楼下打架这白衣小子,像不像我家寒舟?”
友人目露精光,仔细打量,白衣人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但这一身打扮精细考究,一看就知道是个有着良好出生的世家公子。即便是和人生死搏斗,也是从容不迫,动作爽利矫健,优雅风|流。
“怪哉,你别说,这还真像。要不是我知道你把你家小子赶去了花锦城帮你照看生意,我就要以为这是他出来行侠仗义了。”友人摸着山羊胡,觉得越看越像,不管是身形还是气度,都和段寒舟很?是相似。
段炎淳笑容满面,关注着楼下的战局,似自言自语:“说的也是,这人既然不是寒舟,那又是谁呢?”
友人猜不到,惊叹连连。
楼下的局势已经呈现一边倒的趋势,沈灼占据绝对的上风,直接将严洛冰扫出客栈,狠狠地砸在外面的大街上。丹心宗的弟子惊的站起来,忙不迭地跑出去搀扶严洛冰。
“臭小子,别仗着自己有点修为就嚣张,得罪我们丹心宗我们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丹心宗的弟子不服气地放出狠话,指着沈灼跳脚,却不敢冲上来。
沈灼淡然地整理衣襟,居高临下般看了他们一眼,冷笑道:“丹心宗,不过尔尔。”
“你,放肆。”丹心宗弟子气的脸红脖子粗,没有一个敢站出来。
严洛冰服下丹药压下自己的伤势,推开身旁这群没用的废物,眼底泛起猩红之?色,想用秘术提升修为,找回颜面。
可是他那股气还没提起来,目光一凝,又强行压下去。
客栈内,段炎淳和自己的朋友走下楼来,身后跟着万宝楼的一干子弟。楼下众人屏气凝神,不知道段炎淳这个时候下楼是想做什么。
沈灼的身体有些?僵,悄悄地往旁边退了退。可是很快他就醒悟自己多此一举,面具足够掩盖他的身份,庆幸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段炎淳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枚玉珏,那玉质地晶莹剔透,做工精美,细长的流苏用的是雪蚕丝,端的是奢侈。
沈灼见状一愣,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空空如也。
友人也疑惑地看向段炎淳,诧异他居然注意到这种平日根本不会在意之事。
段炎淳拿着玉珏步步走向沈灼,沈灼浑身僵直,这一刻想到的竟然是远远避开。可他无处可躲,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段炎淳到了跟前。他不想和段炎淳对上视线,心里想着逃避,眼神却直接撞上。
段炎淳的眼底有笑意,有赞许,看的沈灼心里发酸,目光复杂无比,似有千言万语凝固在喉间,不知从何说起。
段炎淳眼底笑意不减,持玉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往后可别如此粗心大意。”
沈灼颔首,抬手欲接,段炎淳却没有把玉交到他手上,而是直接给他系上,为他整理衣襟,语重心长道:“即做侠义之?士,行侠义之?举,就该贯彻到底,不可半途而废。”
沈灼愣住,再?度对上段炎淳的视线,他看见的是鼓励和疼爱,心底骤然酸涩,眼底有泪光闪烁。
段炎淳这是把他认出来了,但是他没有训斥,也没有责备,还是如同少时那般待他亲厚。
一想到冒牌货对段家的所作所为,沈灼心里就更堵了。比起这样的关怀,他竟然更希望段炎淳闻讯当年事,质问他为何对段秋下毒手。
可惜段炎淳没有,他抬手拍拍沈灼的肩,是长者无声的安抚。
这一幕幕落在众人的眼里险些惊掉他们的下巴,他们完全看不出沈灼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竟然能让段炎淳亲自为他佩玉正衣冠。
友人也是吃惊不已,凑上前来绕着沈灼上下打量,横看竖看都觉得像,实?在是太像了,遮住脸后仿佛是段寒舟站在段炎淳面前,听从父亲的谆谆教诲。
友人抓耳挠腮,打起了沈灼面具的主意。段炎淳看出他的心思,轻咳一声,道:“卓兄,我们走吧,今日就让我尽这地主之?谊,和你一醉方休。”
卓冉笑道:“好说好说。”
随后转身看向经过大风大浪,淡定无比的掌柜,道:“掌柜的,你把我的房间收拾出来给这位小兄弟吧。难得遇见个有趣的后生,他的一切账目都记在我头上,改天自来消账。”
掌柜忙不迭地点头,沈灼赶紧回神,收敛心中苦涩的情绪。他对此人印象不深,不愿受他人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段炎淳一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安心受着。
沈灼唇微动,心中天人交战,把险些脱口而出的称谓压下去,道:“谢谢。”
段炎淳听见了,离开的脚步微顿,心中欣慰不已。不由地看向丹心宗的几人,警告的意味不言而明。
严洛冰缩了缩脖子,他察觉到了段炎淳的杀意,这事要是继续纠|缠下去,恐怕对他不利。
万宝楼的其他人没有段炎淳那么好的风度,一个个义愤填膺,免不了要给丹心宗几个白眼。
卓冉抓着自己的胡子想了又想,始终猜不透沈灼的身份。
段炎淳不打算给他解惑,吩咐身旁的弟子道:“我不是说了让把门口那块牌子撤了吗?你们怎么还留着?寒舟胡闹就算了,你们也跟着胡闹,成何体统?”
弟子们顿时苦着脸,不敢吭声。一个楼主,一个少主,他们谁也得罪不起。
段炎淳见状,摇头叹了口气,道:“算了,还是等寒舟自己撤下来。段扬,你跑一趟花锦城,让寒舟备份年礼替我送到沈家。”
段扬道:“楼主你放心,就算你不说,少主也是每年都去沈家拜访,今年他就在花锦城,肯定不会忘。”
“今年和往常不同,你让他再?备一张年后拍卖会的帖子。唔,交给沈灼。”段炎淳说道,旁边几人吓了一跳。
段扬更是垮下脸,段寒舟和沈灼积怨已久,这些?年连面都没见,让段寒舟给沈灼送帖子,这不是存心挑事吗?
段扬觉得这是个烫手的山芋,他仿佛能预见段寒舟怒火冲天,寻他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