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弟子上药

凌霜雪住在幻月仙宗的后山,这里远离宗门,只有一方小院,环境幽清。

沈灼认了错被领进门,和屋外的风雨不同,屋内温暖闲适。凌霜雪放下伞,解了大氅,衣服下的身形有些单薄。手腕上的铃铛没有响,成了简单的装饰品。

沈灼有些发热,从门口进来只是几步的距离,他便开始撑不住。他规矩地站在一旁,还未来得及盘算凌霜雪之后会怎么处置他,眼前就是阵阵重影。脚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倒。

尚在远处的凌霜雪一个箭步跨过来,手臂托住沈灼的胸膛,把人带进怀里。眉头微蹙间,担忧之色掩于眼底。

沈灼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像是被人抱起来,还没回神就落入温热的水流中。水中充满了灵气,带着淡淡的草药味,驱散刺骨的寒意,填补沈灼体内的灵气空耗。

迷迷糊糊间,沈灼想起来院子的后面有一个温泉。

凌霜雪体质弱,不耐寒,宗主为他着想,命人绘制聚灵阵修建温泉,方便他使用。此地除了凌霜雪,外人不得踏足,就算是当年拜入师门的沈灼要沐浴也是回宗门的澡池。

“清醒了就洗干净上来,你这具身体荒废修炼,根基不稳。这次又受了刑罚,伤及根本,暂时不能吸纳灵气。”

沈灼被灵力滋养的舒适,冷不丁地听见凌霜雪的话,从迷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温泉引流山间活水,又有聚灵阵加持,周边四季如春,花团锦簇。凌霜雪置身其中,长身玉立,淡雅如菊。他肤白似雪,被娇艳的鲜花衬托,反显得弱不禁风,似有病态。

沈灼又想起那句他师尊病弱提不起剑的传闻,他当初对此深信不疑,就算是此刻也很难改观。

但话又说回来,一个连剑都提不起的病人居然可以毫不费劲地抱起他这样一个身强体健的成年人?

沈灼在心里嘀咕了两句,默默地清理身上的血污。凌霜雪送来干净的里衣,放在岸边的竹椅上,沈灼伸手就能拿到。师徒二人没有多余的话语交流,就算在一个屋檐下,也像两个陌路人。

沈灼知道自己不能要求更多,凌霜雪肯留下他已经是很大的让步。

水中灵力充沛,沈灼很快就明白凌霜雪的提醒是什么意思。他的身体纳入过多的灵力后开始产生胀痛感,丹田不能容纳,经脉不能吸收,多余的灵气只能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

他的身体何止是根基不稳?压根和废了没有两样。有人用他的身体做媒介,吸纳过异常庞大的灵力,并且远远超过了他的身体承受极限,致使他重伤,无法继续修行。

这是从根本上毁了他,沈灼眼底杀意如霜,不用想,他也知道是顶替他的人干的好事。

“我沈灼这辈子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不管你是谁,就算你上天入地,我也会把你抓出来!”沈灼愤恨不已,他有一种感觉,那个人还没有离开这片大陆。

他有离体不散魂的办法,失去了沈灼这颗棋子,自然会寻找下一个宿主。

沈灼不能继续留在水中,他跃出水面,草草地擦干身体,换上凌霜雪准备的衣服走出去。

室内燃着兽火,这让受伤的沈灼感到舒适。他天生火属性圆满,在火元素充足的情况下,伤势会好的快一点。当然这个火元素也不是随随便便的火焰就能达到要求,最少要六阶妖兽身上的兽火。

沈灼离魂这些年,魂魄落入异界,有着不少奇遇,眼界和阅历同样有所提高,并非停滞在十年前,还是个半大孩子。他一眼就看出这火来自七阶地狱狂狮,这个等级的妖兽更进一步就能渡劫成人,凶悍异常。

宗主对凌霜雪当真是关怀备至,连这种东西都为他找来。

沈灼把目光从兽火上移开,打量起眼前的这间屋子。他拜入幻月仙宗时才十三岁,年纪不大,凌霜雪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两个人住的就是这里。里外两个房间,凌霜雪让他睡里面,自己住外间。

他被夺舍后,顶替他的那个人不知因何得罪了凌霜雪,被他赶去西北角的空屋,这间屋子也就撤了里外的屏风,一眼见底,只留了一张床。

时隔多年,沈灼对没有改动的那些布局仍有熟悉感。窗边的躺椅放了一件带毛的披风,桌上有一套别致的茶具,花枝越过窗户伸进来一个花骨朵,凌霜雪看书时它就会绽放,像是在凌霜雪的耳边簪花。

沈灼不止一次的觉得那朵花生出了灵智,可惜花有意,人无情,再柔媚的春意都只有付之东流。也难为那朵花锲而不舍地坚持了那么多年,没在凌霜雪的无视中败下阵来。

越是回忆,当初的一切越是清晰,只是再也回不去。沈灼心生感慨,目光转向凌霜雪。岁月对他足够偏爱,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他给自己温了一壶茶,茶香让人心旷神怡。

沈灼上前,躬身行礼道:“师尊,弟子已经收拾妥当。师尊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吩咐,弟子想先行退下。”

凌霜雪只给了沈灼一套里衣,沈灼穿成这样和他站在一起有些别扭,想回房找一套合适的衣裳。

凌霜雪搁下茶盏,道:“脱衣服,躺床上去。”

沈灼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凌霜雪。

“上药。”凌霜雪看他一眼,手从镯子上拂过,伤药,丹药,绷带一应俱全。

知道自己想错了凌霜雪的意思,沈灼摸了摸鼻子,尴尬道:“上药这种小事就不麻烦师尊帮忙,我自己……”

凌霜雪眼也不抬:“趴下。”

沈灼的推拒卡在嗓子眼,识时务地闭嘴,乖乖上/床。他脱了衣服趴下,压在枕头上,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

凌霜雪在指尖抹了药膏,擦拭沈灼的鞭伤。药膏遇热既化,火辣辣的刺痛感像火焰烧灼伤口,沈灼猝不及防,痛到呻/吟,全身肌肉紧绷。

“痛也忍着。”凌霜雪语气生硬,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柔。

宗门的刑罚不止是伤身,救治的伤药也是一次酷刑。

沈灼入门之时就听闻过,没想到自己有切身体会的一天。痛感一次比一次强烈,他的额上很快渗出豆大的汗珠。凌霜雪不许他出声,他把头埋进枕头,手握成拳。

好不容易挨到伤药涂完,沈灼浑身汗珠,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面无血色,唇白如纸。

凌霜雪让他躺着别动,打来水给他擦拭身体,又往他掐出血的手上抹了药膏,这才包扎绷带。

沈灼已经没力气计较事事假借凌霜雪的手,背上的伤让他只能趴着休息。凌霜雪给他盖上被子,喂他吃了一颗丹药,道:“你今天就睡这。”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沈灼占了,凌霜雪就没地方休息。沈灼觉得不妥,准备起身道:“我可以回自己的房间,我今天已经给师尊添了很多麻烦,再占了你的床,我就更过意不去。”

“你要是想伤口裂开就起来试试。”凌霜雪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神情冷淡。他今晚不见得能休息,沈灼的伤势是控制住了,但他底子变差,夜里指不定有别的幺蛾子。

沈灼不敢拿自己的伤势开玩笑,弱弱地躺回去。十年不见,凌霜雪的脾气还是那么臭。

不过如今的沈灼能够感觉到冷言冷语下的关怀,他的这个师尊也不是那么讨厌。只是一想到他的这份关怀在过去的十年被冒牌货独占,沈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从云端坠入地狱,一切都变了。

他在外漂泊多年,他人鸠占鹊巢,又有谁明白这起落之间,他躯壳下的灵魂换了两次?

失落感油然而生,睡意全无。沈灼抱着枕头,看向一旁的凌霜雪。

窗边花影绰绰,红色的兽火给凌霜雪的肌肤添了几分血色。他品尝手里的清茶,半张侧脸落入光影之中,半束的长发从肩头垂落,像一副优雅的美人图。

沈灼闻到茶香,迟疑道:“师尊,香雪草性寒,你体弱不耐,秋冬两季不宜多饮。”

香雪草味甘性寒,有静心凝神的功效,炮制的茶品在玄门很受欢迎。凌霜雪喜欢那点甜味,房间里时常有备。若是以前,沈灼自然不会多嘴。大抵今日火光惑人,他的心里生出不该有的怜惜。

凌霜雪喝茶的动作一顿,看了沈灼一眼,垂眸道:“这才回来就管起我的喜好来了?管好你自己得了。你要是睡不着就起来把之前摔坏的门修好。”

凌霜雪嘴上不饶人,手却放下茶杯,搁在一旁,心想自己也该换个口味了。

沈灼见状,知道他是听进去了,竟不觉得生气,反而有些高兴,卖乖道:“师尊方才还说要我躺着别动,我当然要遵师命,好好修养。”

沈灼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忍不住嘀咕,宗主一向最疼凌霜雪,怎么门坏了十年还没人来修整?

“谁弄坏的门谁修,有什么问题吗?”凌霜雪单手托腮,侧过头看向沈灼,金色的镯子更显得肤白胜雪,眼底印着火光,泛起妖异之色。

沈灼一惊,发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直呼凌霜雪的名字。凌霜雪对他容忍,竟然没有和他计较。

“那这十年师尊怎么不提修门一事?”沈灼讪笑,像个没事人一样把话接下去。他是不在宗门,可冒牌货顶着他的躯壳在这里过了十年。

凌霜雪回避了这个问题,视线转向窗外。从沈灼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目光藏在阴影间,难以看清。

沈灼听见他的声音:“睡吧,过了今日你可就没几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