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市井

沈尽欢梦见与邵尘临别时的场景,惊醒又是一身汗。

“姑娘做噩梦了,”之彤端着茶水掀帘子进来,“快喝些茶缓缓心神。”

见沈尽欢喝了茶静坐,之彤拿起帕子替她拭着头上的汗:“大姑娘吩咐要让姑娘发发汗,所以多垫了两层,姑娘暂且受着,等身子大好了奴婢便撤了多的被褥。”

沈尽欢下了床伸了个懒腰仔细算了算日子,问之彤:“阿爹阿娘怎么还不回来?”

之彤打起帘子道:“已在路上了,估摸着就这两日吧。”

“嗯。”

冬日清晨还是朦胧的,风过还真刺骨,但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身上尚还有些湿漉,过堂风一吹连打了三个喷嚏。

“晨露还未退去,也不披件衣裳。”沈常安刚进院门,听见这声,疾步过去欲解下外袍。

沈尽欢浅笑,上前钻进沈常安的袍子里。

“阿姐怎么这般早。”沈尽欢闷声道。

沈常安被弄得哭笑不得:“我平日里也这个时候来,要是吵着你了,还睡得不安生呢。”

沈尽欢个子小,钻进沈常安怀里倒正好。

“大姑娘。”

之彤捧着袍子快步出来,正见沈常安,便忙偏到一旁请安。

沈常安伸手接过袍子,将沈尽欢裹好了才拎出来:“冬日里本就生冷的很,你主子本就体虚,你还不当心着,罚你一日的膳食做记性。”

“谢大姑娘。”

“咱们现在就上街吗?”

沈常安扭过头:“就你聪明,快些收拾着带你去街上做两身新衣裳。”

这衣裳从祖母做到二层管事,不知道要打样到什么时候,依着沈常安的脾性,定是会一件一件安排好才罢休。

前世入了少府便再没有好好看过民间的繁华,马车外的声音多了起来,沈尽欢忍不住挑了帘子观望,这股子烟火气息从深深的记忆里泛上来,摇着拨浪鼓卖着糖葫芦的大叔竟仍是从前的样子。

“欢儿在看什么?”沈常安笑道。

沈尽欢也不舍得放下帘子,流连着街面的喧闹:“太久没出府了,真是热闹。”

沈常安轻抚上沈尽欢的童髻顺手替沈尽欢放下了帘子。

马车在卞氏绸缎庄前停下,沈尽欢裹着披风下车,打量着这间庄子,一副江南气派的飞檐、开张挂的红布还未摘下,庄子里的下手立在两道,待沈常安下车,屋里便迎出来一位精明干练的女子:“沈姑娘来了。”

卞蔓菁,卞氏绸缎的大当家,多年后北燕皇室的御用布商。

沈尽欢看了一眼她,定定地跟在沈常安身后走进去。

店里的闲杂人早已被请走,偌大的店只有沈家几个客人。

卞蔓菁亲自操尺度量、记下身段,沈尽欢在一排排样布间走着,指尖划过一块块布料,其纹理、材质就尽数知晓。

从老夫人到二层管事,每个人的衣服都要报备齐全,正值巳时集市上越发热闹起来,对比沈尽欢身处的环境实在诱人。

沈尽欢琢磨着如何去南街的书坊,这时就听人说话。

“三姑娘乏闷,大姑娘不如放她出去转转。”卞蔓菁打着样板说。

沈常安竟真让她出去了,明面上只让芷儿跟着,沈尽欢知晓自走出房门,自己就已在多少双眼睛里了。

阿姐是料定她难逃吕岩魔爪,才安心放出来的。

南街离东市还有段距离,直接前往目的性太强,要是让人知道自己帮沈倾宁私寻男子词赋,恐怕是她及笄前最后一次上街。

沈尽欢故意问芷儿:“除了衣物,阿姐可否安排置办其他东西?”

芷儿愣了愣,回道:“是,还有主子用的杯具器皿。”

之彤立马拉着芷儿道:“大姑娘准备衣物还要些时候,不如咱们和三姑娘去看看器皿,选下来了样式再与大姑娘说,可快点回府。”

沈尽欢和之彤暗地里对了对眼,帮沈倾宁寻书一事之彤知道,关键时候还真能见机行事。

沈尽欢左右确认了方向提起裙子就走:“东市靠南边儿的铁匠铺子通着一条小街坊里有家瓷器店,咱们去看看。”

芷儿一脸不信:“这个地方不曾去过,三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沈尽欢只管走,也不回应。

前世钦天帝陵里要一只白瓷碗置于灵柩封土之上祭天,司天司下来的规格分外高,沈尽欢相遍了北燕所有的制瓷大户制的白瓷,都没能挑出一只白如玉、声如磬的祭天碗,还是邵尘带她寻来的。

铁匠铺子这小街道与外面的街道倒是两重世界——没什么人气,铁匠打铁的声音尖锐刺耳,再过去点是一间木作坊,门前堆着木头作器下尽是灰屑。

“这真的有瓷器店么?三姑娘......要不咱们回......啊!”芷儿上前欲拉回沈尽欢,话没说完就瞅见木作坊里的大块头扔出个瘦弱弱的人来,正巧摔在那堆木头上,扬起一阵灰。

掩鼻离开之间粗看了一眼,那瘦青年摔在木上无半点反应,便知这下摔得不轻,暗自心疼了一下。

沈尽欢不动神色拉着之彤拐进边上的小弄堂,抬眼一看果然有户铺子挂着土色幡旗,上绣着“吴”。

几个小伙子在练泥池里揉着瓷土,瞧见有人进来,立马昂起头:“掌柜的,有客。”

沈尽欢前世见吴掌柜的时候,他已是年过半百,如今提早了十多年,见着这般年轻的“老熟人”还真是有点陌生。

吴掌柜拱了拱手,从上到下打量了沈尽欢一番:“贵家来是做瓷器还是挑个花样赏玩?”

尚书府一贯推崇朴素简朴,除了施氏用的顶好的釉瓷,其余各房各院是青瓷。

沈尽欢自知时间紧迫也不周旋,她知道吴家早年做的是青瓷,做工不比白瓷差,北燕大多制瓷商户在瓷种上用料上锱铢必较,出来的成品也大相径庭,青瓷简易粗制滥造也是寻常事。

“吴掌柜,我要你一套青瓷茶具。”沈尽欢开门见山。

吴掌柜稍作停顿,音量提了两档:“贵家稍等,吴某这就取来一套。”

趁着空档,沈尽欢好好观摩了吴家制瓷坊最初的模样,比起同一时期的许氏制瓷,确实差了十万八千里——屋子小,处处是陶土样器,炉子里还劈里啪啦烧着一批。

记得前世的吴掌柜说过,烧柴是成瓷的最后一道关键工序,厚薄不一易裂,火候不到质差,昼夜更替不可一丝懈怠方才出品。

这时练泥池里跳出来一个小伙子,赤着脚过来招呼:“贵家好眼力,咱们吴掌柜最擅长做青瓷了,您可得好好品品。”

对沈尽欢来说这些都是客套话,小伙子一抬手便知他下一步是推荐成品。

“做泥的!看见一个白脸瘦青年没有!”是木作坊的大块头。

方才笑熠熠的小伙子突然一脸不耐烦:“没有,什么白脸瘦青年,没看见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