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一共有三头,每一头上面都坐着一个人?,只是距离太远,上方又有红纱遮挡,让林鹿春根本?看不?出里面的人?是何样貌。
且这三人?都穿着月白色长裤,赤着双脚,脚踝上挂着一串黄金制成的铃铛,身?形也几乎一模一样。
若是三人?站在地上,不?露出面孔,恐怕旁人?根本?无法将这三人?区分?开来。
林鹿春料想?这些人?应当是从天竺来的,与他们这些汉人?八竿子打不?着,也就没有过多在意。
当她收拾好自己,推门走出房间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了江鹤同。
但让她无奈的是,江鹤同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间。
似乎从昨天摊牌开始,江鹤同对她的态度就变了很多。
林鹿春暗自郁闷,心想?着,果然是不?谙世?事的少女才惹人?喜爱吗?
以她的武功,的确会让人?忌惮,可是通常来讲,武功高到她这个份上,别人?再怎么忌惮也无济于事。
没想?到师父竟然也会害怕。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江鹤同心里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江鹤同现在一看见林鹿春,就想?起自己从前班门弄斧的样子。
她的内功哪里需要他来教?
当真是丢人?至极,倒不?如现下就进了棺材,也好藏住这张见不?了人?的脸。
江鹤同心想?,恐怕每次他挡在她身?前的样子都十?分?可笑?,到头来,都要她暗中相助。
他现在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之?前那惊人?的掌力从何而来呢?
是什么样的心法,才能成就如此包容万物的内力?
江鹤同心有疑问。
毕竟那些内力也经过了他被废的经脉,却并没有加重他的伤势。
有一瞬间,江鹤同想?要问出口的心思格外强烈。
但是,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
因为这太无耻了。
江鹤同猜测,林鹿春所修炼的心法有温养经脉的效用,而且其效用比药王谷的长春诀还要厉害数倍。
可是一直以来,林鹿春都耗费自己的功力助他疗伤,内功必然有所退步。
如果他还要觊觎别人?的心法,岂非厚颜无耻?
能助习武之?人?入天人?境的心法,无一不?是盖世?神功。
这样的神功,别人?又岂会轻易拿出来?
更何况,要是林鹿春轻易就把心法交了出来,他反而要忧心。
因为那证明小姑娘的戒心太低了。
江鹤同脑中转了这许多念头,实际上根本?没花多长时间。
尴尬过后?,他便和林鹿春两?人?并肩往楼下去了。
江鹤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将林鹿春看作小姑娘。
按理说,天人?境的高手,无一不?是活了许多年的老前辈。
聂氏一脉虽有例外,但少说也得四五十?岁,方得入天人?境。
聂白虹在天人?境以下看似横行无忌,可是比她武功更高的行均大师已有九十?高龄,却还没有踏入天人?境,可见这一线只差,便是千里万里。
可见聂白虹虽年轻,要入天人?境却也还早着呢!
至于林鹿春到底年岁几何,江鹤同即便不?能确定,也不?会以为她已经七老八十?了。
人?在不?同的年岁,心境自然不?同。
那些天人?境的前辈即使一副青年人?面孔,说起话来也难免老气横秋。
但林鹿春此人?,却是和老气横秋一词毫无瓜葛的所在。
虽然一个人?十?几岁就成了天人?境的高手,此事委实匪夷所思。
不?过江鹤同也没法保证,林鹿春是不?是因为久居山林,不?谙世?事,所以才有如今的性格。
“若是有天竺商队路过,倒省却了一番功夫。”江鹤同两?人?坐在大堂时,听见商队里的人?说道。
商队里的几个平日里带头的好手,正围坐在一起,商议着来了波斯之?后?,该与哪些人?做生意。
波斯人?也常从汉人?行商手中采买茶叶、丝绸、瓷器等?物,只是像大同商栈这等?大宗买卖,却不?是谁都能吃得下的。
更何况商队历经艰险,四个月才到此处。
若不?是他们都身?具武艺,恐怕这时间还要再长上许多。
因此蝇头小利他们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丝绸、茶叶带出来,若是不?能换来等?重的黄金,等?商栈扣下几成利,他们这些商队里的小喽啰分?到手的便有些不?够看了。
丝绸在西域诸国或许还不?算太过贵重之?物,然而到了波斯、大小拂林等?地,便有价比黄金一说了。
商队来的路上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回去的路。
商队必须挑选可靠的本?地商人?,才能尽量避免他们将带回大量黄金珠宝的消息被泄露给路上的山匪。
不?过这些林鹿春都不?甚在意。
她心中还记挂着明教的事。
“师父今日可否带我在城中逛逛?”林鹿春别有深意地问道。
“其余四人?还未赶到,不?可……不?宜轻举妄动。”说到正事,江鹤同那些无关?紧要的小心思自然也就散了。
林鹿春察觉到他措辞的变化,也不?直说,只问道:“师父,我有一个疑问,可否请你解答?”
“但说无妨。”江鹤同若有所思地看向林鹿春。
林鹿春笑?嘻嘻地问道:“韩愈有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长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①)
她这话哪里是在问江鹤同,分?明是在劝他,不?必将昨日之?事太过放在心上。
“师父博览天下武功,可以传授给徒儿的东西,多不?胜数,又为何拘泥于内功一项呢?”林鹿春看江鹤同垂眸不?语,乘胜追击地说道。
“如此,倒是我着相了。”良久,江鹤同才抬起头,语气轻松地说道。
旁人?怎么想?,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只要小徒弟自己需要拜师学?艺,而他刚好又有东西可教,师徒便还是师徒。
更何况,世?上在没有旁人?知道林鹿春的身?份,为她保守秘密,江鹤同也责无旁贷。
想?通此事,江鹤同身?上的不?自在便去了一大半。
林鹿春见“哄”好了师父,心下大定。
两?人?用了早饭,便出了客栈。
左右商队里的武人?并不?需要这两?人?跟着他们跑生意,也乐得他们自便。
只是这些人?言语间,却难免咂舌。
“养闺女也不?过如此了,哪有这样纵着徒弟的?”其中一个红脸的汉子说道:“我拜师学?艺那会儿,不?知过得多苦!可这把子功夫,也是实打实练出来的。”
这人?是个练横练功夫的,少林七十?二绝技当中的金钟罩铁布衫、铁砂掌就在此类功夫当中。
只是横练功夫要忍常人?不?能忍之?苦,熬打身?体,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因此许多人?即便经脉细弱,于内功大大不?利,也少有走横练路子的。
况且横练功夫从无天人?境高手,比之?内功的文?练与外功的武练总是差了一层,常被武林高手视为末流之?技。
平常也只有跑商的武人?,才会习练这等?功夫。
“嘁!咱们兄弟几个,谁拜师学?艺之?时少挨了打了?所谓严师出高徒,师父不?严厉,似咱们十?几岁时的泼猴性子,能学?成什么?依我看,这江六郎一表人?才,带出的徒弟却未必是厉害的。”
这几人?不?知道,他们谈论的两?人?,此刻正在商议如何潜入明教。
“明教一向以光明为教义?,即便是夜里,教中也亮如白昼,你功夫虽高,若不?知总坛布局,也难免被人?发现。”江鹤同手里拿着一根镶嵌红宝石的金镯,一边把玩一边说道。
在波斯,这东西被称为“赤玻璃”,当年波斯向大唐皇帝觐见时,便献上了此物。
珠宝行的掌柜知道来了大生意,一双眼睛时不?时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他的汉话不?如何好,正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两?人?。
而林鹿春则正在看一串青金石珠子,此物现下名为石青,也是波斯最?名贵的宝石之?一。
艳丽的青金石蓝将林鹿春的手腕衬得格外细白,江鹤同看过去的时候,不?知为何,莫名地觉得不?敢多看,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转开了眼睛。
他抬头时,便见那掌柜盯着林鹿春一双皓腕,心下顿时便有些不?快,心道这人?怎的盯着姑娘家的胳膊不?放?
他哪里知道,掌柜只是怕店里最?贵的首饰丢了,才目不?转睛地盯着。
波斯男女大防并不?如汉人?厉害,况且这时候汉人?的规矩也不?像后?世?那么多,看几眼别人?的都手腕,倒也不?至于被打成登徒子。
只江鹤同自己当局者迷,对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秘心思一无所觉,还当自己正人?君子得很。
“夜间烛火再亮,到底不?如白日。”林鹿春自认皇宫都闯过,到底也不?怕夜闯明教。
“若你非去不?可,倒不?如再等?几日。”江鹤同从林鹿春手里接过那串青金石珠子,又递给掌柜几个金饼儿,这才和林鹿春往外走去。
等?他拿着那串手串走出来时,才突然想?起,他和林鹿春眼下的关?系很有些复杂,他还像从前对待孩子似的对她,难免有些唐突。
江鹤同看着那串青金石珠子,心想?着,既然买了,自然也不?能退回去,那便下次再注意着些吧!
这样想?着,便抬起手,把那串手串套在了林鹿春的手腕上。
林鹿春不?知道他心中千回百转,只接着刚才的话问道:“可是等?凤鸣他们?”
提到凤鸣,林鹿春便气不?打一处来。
那安神香失效得也太快了!
才用了六根,第七根便全无效用了!
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在师父面前暴露了身?份!
即将在波斯的西拉夫城靠岸的狮子舶上,凤鸣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凤鸣你得了风寒?”虎贲凑过去,贱兮兮地问道。
凤鸣懒得理会这人?,径自去了船头,想?看看今日海上天气如何,浑然不?知自己替制香师父背了黑锅。
而另一边,江鹤同听了林鹿春的话,却摇了摇头。
她知道以林鹿春的武功,凤鸣四人?来不?来,对她并无太大分?别。
“我母亲的一位故人?,如今还在明教之?中。此人?一向与法蒂玛不?睦,想?来不?会忘记故人?。”
江鹤同所说的,就是左使比詹。
如果他们此行是为了捣毁明教,那么比詹自然不?会相帮,可若是他们只是想?除掉加害罗克珊娜的仇人?法蒂玛,想?必比詹不?会阻拦。
明教选定圣女其实并不?看重武功,法蒂玛死后?,明教自然还有新的圣女。此事不?会动摇明教的根本?。
更何况如今法蒂玛联合右使,在教中处处与左使比詹做对,除了她,对比詹来说有利无害。
江鹤同一到波斯,便将一件他母亲生前的遗物封在信中,以蛛网密语联络了在波斯长驻的线人?,让他想?办法将信送到比詹手中。
若是一切顺利,过几日,比詹必定会与蛛网的人?联络。
……
与此同时,林鹿春晨起时看见的那群天竺舞姬,也到了一处客栈落脚。
待进了客房,一名舞姬脱下衣衫,拿出一个寸许高的小金瓶,倒出些药水擦在了颈后?。
过不?多时,紧贴着她发根的皮肤便卷曲起来。
舞姬又在手腕、脚踝何处涂上药水,约过了半柱香时间,才脱下一套薄如蝉翼的“衣裳”来。
有了这东西,她们才能扮作天竺人?,到波斯来,助阁主杀了那明教圣女。
至于阁主为何与明教圣女为难,两?人?远隔千里又因何结仇,花朝阁里向来少有人?知晓。
不?过她们这些流落烟花之?地的女子,都是因为新阁主罗荧上任后?,才能有今天。
大恩难报,众女都愿为阁主之?事粉身?碎骨,即便阁主不?说缘由,她们也还是跟着她一路来了波斯。
阁主命她们不?得轻举妄动,她们便只能在此歇息几日,等?阁主亲临,再做计较。
而在客房的楼上,花朝阁的三位堂主正在谈论此事。
“若不?是玉玺之?事出了意外,阁主也不?必落后?我等?一步。”芍药将面纱掀开,有些厌烦的说道:“贴着这层假皮,真是浑身?上下不?舒坦!”
“小声些。”合欢将食指竖在唇前,“此处鱼龙混杂,也不?知哪些波斯人?便懂汉话,咱们平日里,还是说梵语为妙。”
花朝阁十?二堂主里,芍药武功最?高,合欢最?为稳重,海棠则最?是诡计多端。
这三人?最?得罗荧信任,于是便都来了波斯。
几人?在一处,不?知何时说起了法蒂玛。
“依我看,若是她当初光明正大地和阁主做对,我倒要敬她有几分?胆量,这般蝎蝎螫螫,倒教旁人?觉得我们女子皆是如此。”芍药轻蔑道:“等?阁主一到,且看看这法蒂玛有何能耐。”
“这等?小人?男女皆有,旁人?说是最?毒妇人?心,不?过是因他们自己是男子罢了。”海棠歪在贵妃塌上,说道:“不?过法蒂玛既然能爬到如今的位置,必然也不?是庸人?,你可不?要大意,坏了阁主大事。”
合欢冷哼了一声,“她倒是在明教高枕无忧了,岂不?知人?在做,天在看。”
三人?所谈论之?人?,此时正在房中暴跳如雷。
“这是从哪来的?快说!”
十?几个侍婢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这些侍婢根本?不?知道,一根金钗怎么引得圣女大怒。
“是谁最?先得了此物?”法蒂玛又问了一遍。
十?几个侍婢若有若无地往其中一人?身?上看去。
法蒂玛看出端倪,手掌一抬,便将那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掐着她的脖子问道:“此物是你从何处得来的?说!”
这婢女吓得魂飞天外,不?敢有丝毫隐瞒,赶紧将知道的全说了。
原来这婢女今日外出采买,在集市上碰见了一个中原商贩。
这商贩是个身?形肥壮的老丈,遇见她便向她兜售自己制的首饰。
老丈手里的首饰都极是平常,只有一只金钗格外精美。
婢女想?着买了这东西回来讨好圣女,于是便付了钱,才和其他婢女汇合。
几人?采买的东西都混在了一处,刚一回总坛,便被眼尖的法蒂玛看见了那支金钗。
法蒂玛怎会不?认识这支金钗呢?
那是她“帮”罗克珊娜逃出明教时送给她的,当时她满心快慰,只想?着来日便能得偿所愿,自然乐得看罗克珊娜那傻子蒙在鼓里,与她做一番姐妹情深的面子功夫。
罗克珊娜收到金钗时,还曾指天发誓,说是“愿二人?情比金坚,至死不?忘金兰之?谊”。
可是现在,这根金钗竟然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罗克珊娜不?是死了吗?
她早就该死了!
法蒂玛心里有鬼,即便做了圣女,其实也忘不?了自己做的亏心事。
看见这根金钗,法蒂玛只觉是厉鬼要来找她索命,登时失了冷静。
然而等?婢女说完,她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反应有多么惹人?怀疑。
她收起金钗,挥手将十?几个婢女赶了出去,独自一人?看着手中金钗,惊疑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①中内容出自韩愈的《师说》,想必大家也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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