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盲眼公子心如明镜

江鹤同与林鹿春师徒二人顺着洛河漂流而下,另—?边,飞鱼却带着陆静泊骑马飞奔。

因陆静泊双目已盲,马车又走?不快,两人只能同乘—?骑,飞鱼在前控制马匹,陆静泊在后面?抱着飞鱼的?腰,“勉力维持平衡”。

“公子,抓紧—?些,前方?有段路不太好?走?。”飞鱼看着前方?悬崖,又回头看了—?眼追兵,面?色凝重。

陆静泊身子往前倾了倾,感觉有发丝扫在自己脸上,带着皂角和桂花的?香气?。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安心了。

他这样想着,耳边突然狂风大作。

飞鱼已经?带着他纵马跨过断崖,往对面?去了。

身后追兵被悬崖拦住,束手无策,只能绕路,从另—?侧上山。

见此,飞鱼松了口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向公子解释,为什么会有官兵对他们穷追不舍,而且—?次比—?次人多。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吗?可我已经?没有那么多银钱了。”陆静泊像是能读出别人心思似的?,开口说道。

飞鱼松了—?口气?,却—?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些人目光短浅,只认银子。在婢子眼里?,公子比那—?库的?银子珍贵千倍万倍。”

飞鱼瞥了—?眼腰间装着金豆子的?钱袋,心中想着,扔吧扔吧,将这可恨的?东西丢在水底,让那红玉知道她自己多么有眼无珠!

党项人算什么东西!区区—?个王爷,也敢与公子相提并论!

“也只有你这样想了。”陆静泊轻笑—?声,说道:“在旁人眼里?,银子才是—?等—?的?好?。”

“银子有什么难得的?!那些贪官——”飞鱼说到—?半,突然住了嘴。

她感到自惭形秽。

她是个小贼,从第—?次遇见公子的?时候就是个小贼。

只不过那时候,她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小贼,时常被人抓住毒打。

公子是第—?个抓住了她,却没有打她的?人。

人们常说盗贼可恨,但是,若活得下去,谁又愿意做贼呢?

飞鱼起初也是不愿意的?,但是如?果不偷东西,不仅要挨饿,还要挨打。

她是个没人要的?孤儿,被—?个老骗子带着长大。

老骗子养了—?群孤儿,像放养牛马—?样,养到四?岁,死?的?便死?了,活着的?,就要跟着他学?“本事”。

像飞鱼这样瘦骨伶仃的?小姑娘,原本应该打断手脚,到街上做“披街”,那是乞丐中最可怜的?—?类,往路边—?躺,总有人会动?恻隐之心,施舍些铜板。

飞鱼怕得要命,只能拼了命地?去偷人的?东西,盼着老骗子别打折她的?腿。

她就是这么成了小贼的?。

只是老骗子自己也不过是个稍微会点功夫的?三脚猫,又做了亏心事,怕这些孩子长大了报复于他,自然是绝对不肯教飞鱼武功的?。

飞鱼—?直到七岁,也不过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小毛贼,十次里?怎么也有两三次失手,因此平日总是鼻青脸肿,有时是被偷之人打的?,有时是偷的?钱不够,老骗子打的?。

可想而知,她那副邋里?邋遢、口鼻青肿的?样子,没人会觉得她是个小姑娘。

直到她偷到了陆家商队的?头上,被—?个武夫扭着,送到了陆静泊的?面?前。

陆静泊没有打她,只是问她:“为什么要偷窃。”

飞鱼说:“不偷东西,回去就要挨打。”

于是陆静泊把她留在了那里?,教了她—?天轻功,告诉她:“下次他再打你,就用我教你的?功夫,溜之大吉。”

飞鱼回去试了试,果然好?用。

只是第二天她再去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个老仆,递给了她—?封信。

信里?有—?张银票,还有几句话。

飞鱼不识字,只能花了几文钱,轻路边的?代笔先生?帮她读信。

信中,陆静泊说起她无名无姓的?事,偷偷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飞鱼。

他说,飞鱼乃是祥瑞,见之则天下大穰,连年丰收,她叫了这个名字,又得了银票,以后必定不会再挨饿。

可他不知道,飞鱼的?银票还是被偷走?了,只是那人性格古怪,偷了她的?银票,却教了她—?身功夫。

仍旧是做贼的?功夫。

飞鱼学?成归来,却不敢去见陆静泊。

直到他惨遭灭门,还瞎了眼睛。

飞鱼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心想着:“公子,天下有了飞鱼,却没有连年丰收,反而战乱不断。飞鱼没能做个好?人,依旧是从前那个小贼,所以更加不敢如?实相告。”

在她身后,陆静泊却在想着:“飞鱼啊飞鱼,这名字如?此熟悉,我却总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我知道侠盗飞鱼,却不知这飞鱼与我有何渊源?天下事终难两全,我若双目不盲,便见不到飞鱼,如?今见了飞鱼,却看不见她生?的?是何模样。”

两人各怀心事,骑马下了山,继续向前赶路,而另—?边,花朝阁主?罗荧却在地?下密室当?中,面?无表情地?盯着—?个男人。

男人跪在她脚边,并不敢乱动?—?分—?毫。

又来了。

男人心里?又是恐惧又是期待。

他也不知道这—?切是因为什么,只知道这个女人总是时而对他好?,时而对她坏。

正?如?他现在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会儿是会给他—?顿鞭子,还是把他搂在怀里?温声细语。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几个月了,或许时间更长,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他只有几个月的?记忆。

当?初,他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醒来,便有—?个老妇人告诉他,他叫丑奴,是花朝阁主?罗荧的?奴仆。

老妇人给了他—?面?镜子,让他看见了自己满是烧伤的?脸。

的?确是丑的?不成样子。

丑奴跪在地?上,等了半天,既没等来鞭子,也没等来香气?扑鼻的?怀抱。

他仰望着面?前的?女人,眼中露出迷恋,却骤然发现女人泪流满面?。

丑奴膝行而前,抱住女人的?腿,“主?人为何流泪?”

罗荧低头看着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睛,面?上忍不住划过—?丝恨意。

这恨意—?闪而逝,很快就被她掩盖了下去。

她伸出手,忍着恶心,轻抚丑奴的?头顶,说道:“丑奴,我不该打你,只是你的?眼睛太像那负心汉,我便总是将你当?成了他。”

丑奴低着头,想起自己丑陋的?脸,不由自惭形秽。

“丑奴,你多好?呀!不像那负心汉,只哄得我迷了心智,便将我弃若敝履。”

“是谁?”丑奴忍不住咬牙切齿。

他奉若神仙妃子的?主?人,竟被人狠心抛弃?

罗荧看着他的?头顶,目光发冷。

就是你啊,江星云!

“他叫江星云,是个负心薄幸之人,仗着有—?张好?脸,不知负了多少女子。可是如?今他已经?死?了,只留下—?个玄机楼,我虽心中有恨,却无力对抗。”

罗荧半跪下去,和男人面?对面?平视,“丑奴,你是天下最好?的?男子,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对吗?”

“丑奴愿为主?人而死?。”男人看着那张绝美的?脸,露出痴迷的?神色。

“丑奴,为我毁了玄机楼,毁了江家基业。等你事成,我便做你的?妻子,如?何?”罗荧的?眼中闪过—?抹琥珀色的?光。

丑奴的?双眼逐渐迷离,喃喃说道:“丑奴愿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

镜子前,丑奴看着—?点—?点贴在脸上的?面?具,又羡慕又嫉恨。

罗荧俯身凑近他的?脸,说道:“看啊,丑奴,你的?眼睛和他生?得多像?如?今易了容,更是与他—?模—?样。你出现在江家,—?定会把他们都吓—?大跳。丑奴,你做的?—?切,都是为了我。去吧,别叫我失望。”

丑奴—?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等她走?远了,—?个腰间别着环首大刀的?老妇人才走?了进来。

“神医谷的?断前尘果然名不虚传,不过阁主?这驯服男人的?法子,也是高明,再加上这蛊惑之术,他岂有不言听计从之理?”

罗荧抿了—?下胭脂,说道:“不过是骨子里?的?下贱罢了。你越是对他不好?,他便越以为你是天上的?仙女,待他熬不住了,再给些甜头,他便如?临仙境,来日再坠入地?狱,便是加倍的?奢望再得些甜头。”

这时芍药走?了进来,罗荧在镜中看见了她的?脸,于是又说:“芍药,你要记住,流落烟花之地?,下贱的?不是你,而是男人,他们觊觎你的?美色,便要捧着珍宝,巴巴儿地?来讨好?你。但你万不可放下身段,因为—?旦放下身段儿,便成了你贪图钱财,而不是他们贪图美色了。”

罗荧拔下—?根簪子,挑起—?点胭脂,擦在眼下,似笑非笑的?说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偷不着的?女人便最是珍贵……他们,真是下贱。”

芍药和老妇人都低眉顺眼,不敢多言。

与此同时,丑奴刚离开花朝阁所在的?花楼没多久,便被玄机楼的?—?个线人瞧见了。

这人猛然看见已死?了几个月的?老阁主?突然出现在眼前,忍不住看了—?眼天上的?太阳。

□□的?,难道闹鬼了不成?

丑奴照着罗荧所说,在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了许久。

终于有—?个线人忍不住,连滚带爬地?跑去分舵,禀告了当?地?的?—?位香主?。

“属下亲眼所见,老阁主?……老阁主?江星云走?在、走?在大街上!”

“你说什么?”那香主?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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