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十二眼巴巴立在队伍最后头,望着大批兵马连夜乔装回江南。
“别怕,”程怀憬扭头望着他笑。“跟在本王妃身边,更容易建功立业。”
暗十二不敢驳,只眼睛内写满了委屈。
秦肃磨磨蹭蹭地不肯走,直到亲耳听见程怀憬自承王妃,唇角翘了翘。以乌黑鞭梢指着暗十二,道:“是你自家要留长安,便替孤护着人。倘若有半分差池,孤定不饶你!”
扑通!
暗十二立即单膝跪地,头埋到胸前。“是!”
程怀憬正带笑看戏,冷不丁身子一歪,秦肃从马背俯身勾住他,耳鬓厮磨,热气咻咻地又叮嘱他。“不许娶妻!不许同旁人私交!不许……”
“呸!”
今生不是前世,他须不是前世燕王府里头的“程公子”。程怀憬没好气地拧开身子,昂头气愤愤地道:“难不成你人走了,还能拿链子锁住我不成?我惯来信你,王爷你怎地就不能信我一回?”
秦肃咻咻地喘气,两腿夹住马腹,又动不得。每次见到少年这娇模样,他就满眼满心的野火。少年生得这样夭美,他就不信,那些个衣冠.禽兽能不动念!尤其是那个李赟!
“孤不是不信你,”秦肃话语里都燃着欲.念。“是这世上人心难测,保不齐谁对你有个想头,天天缠着你不放。”
“就像王爷你?”程怀憬勾唇冷笑。
秦肃哑口无言。
夜幕下月色皎洁,少年昂头带笑的模样实在好。他求了两世,不过就为了这点子心头好!秦肃大手按在少年头顶鸦发,低沉地笑了声。随后拨转马头,一路朝官道疾驰而去,再不曾回头。
遥遥地,夜月下传来燕王爷秦肃那带笑的高歌声。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
七月十二。
程怀憬怀里揣着舆图,独自骑马沿着官道寻路回长安。暗十二在后头时隐时现地缀着,总不敢离了他。
长安城内果然禁严。程怀憬在城门口足足候了一个时辰,好容易才通过盘查,又循路回到弘农杨家替他置办的府邸。门前仆役见他回府,都忙不迭奔来。
“若无急事,且缓缓再说!”程怀憬挥挥手,一脸倦色。
杨家仆恭敬地低声禀报道:“因前日郎君在迎亲半途叫贼人掳了,杨家各位小郎君都甚为焦虑,就连宫中贵人也多次垂询。”
“都去报个平安信。”程怀憬边说边往里厢走。“还有何要紧事?”
“琅琊王氏在少府任职的那位小郎君,昨日就带着部曲去寻郎君了。还有陇西李家的人,出去了三拨。”
“都去报个讯。”
“还有……”
“还有何事?”程怀憬顿住脚步,长眉高挑,难得露了薄怒。
扑通。
杨家仆跪地,不敢抬头看他,声音越发地低。“因着这桩婚事是宫中赐的,长乐宫圣人有谕,便是郎君不在,新妇入门不能省。故此,夫人已是进府了。”
夫人?他程怀憬哪来的夫人,分明他只有一个厚脸皮的王爷。
程怀憬冷笑。“我不在,谁去万年县迎的亲?”
“长乐宫圣人让太常寺与黄门去迎的人。七月初十戌正,夫人入门的。”
“此刻她也在宅内?”
“是。”杨家仆声音压低,小意地道:“郎君不在,府内无人做主,便将夫人暂时安置在西厢房了。”
东厢房是他自家住的地方,紧挨着书房,去花厅会客也方便。
程怀憬一听人还不在他屋里头,稍微松了口气。摆了摆手,皱眉道:“晓得了。我归家这件事,不必急着报去西厢房。”
“是。”杨家仆也松了口气。
不料程怀憬刚抬脚走了两步,蓦然又转身,口中道:“不成!我与许氏尚未合昏,瓜田李下,没得坏了她清名。”
说着就往外走。
“我且出去住几日,若有客来寻,让他们去朱雀大街悦来馆寻我。”
杨家仆从面面相觑,又不敢拦,眼睁睁看他大步流星地又出了府,翻身上马走了。
走得比来时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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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二日,戌末。
当朝绣衣御史合昏当日被掳然后又平安返回长安的消息,陆续传遍各府邸。李仙尘不动声色地召回已经沿途派往各处县郊的部曲,琅琊王家子匆匆聚集到卫尉府告知李夫人,黄门快手快脚地奔入长乐宫外报讯。就连各皇子,也都得到了这则消息。
“说起来可真是则笑话!”八皇子秦阆阴沉着脸,翻身从榻边坐起,对着仍在灯下念经打坐的姬央道:“堂堂三品朝官,居然不明不白地叫人掳了去,也不知是不是原本就与那贼人商议好了的!”
秦阆自母舅大司马石广被定罪后,很是在华池畔别苑内消沉了两日,闭门不出,谁也不肯见。今日午时,石广车裂于市。昔日那位笑着亲手赠他束冠明珠的大司马,如今在众目睽睽下,遭五马分尸,手脚头颅都被生生撕裂,脏器淋漓落地,血洒长安青石路。
秦阆压低斗笠,隐在人群中不错眼地看着,睚眦欲裂。
但他已经失去了母族护持,就连母妃也被逼自缢,在长安,他不再是那个玲珑八面的皇子殿下,而是掩面而泣的失势小人。他有恨,却无人可诉。
于是秦阆失魂落魄地摸到了西郊的伏龙寺。
姬央六岁那年就与他作了伴读,彼此情意颇深,见秦阆来投奔他,姬央便留他在自家僧庐内。到了夜里,秦阆却睡不着,将这则消息说与姬央。
“此案虽是他办的,但说到底,是中宫圣人的意思。”姬央停下拨动念珠的动作,缓缓地睁开眼。
“七月初九定的案,七月十二就处刑!”秦阆兀自说他的。“中宫那对母子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这样尽心尽力!”
姬央垂下眼皮,不置可否。
“他叫人淫遍我石氏女、诛杀我石家三族,孤恨不能将他扔入贼窝,让他也受受这千人骑、万人压的滋味!”
姬央怔了怔,抬眼望着急赤白眼、形同市井泼妇的八皇子秦阆,一时像是完全不认得他。
秦阆却仍气不能平。“倘若有朝一日,孤问鼎山河,孤必定要替母妃报仇!这个姓程的,连同宫里头那些人,孤必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秦阆骂得越来越狠厉,与石家人酷似的眉眼像是染了血。灯烛里的油汪着,没有熏香,也没有宫室层卷的幛幔。他落魄了,才会来寻他。
才会记着他这个幼年伴读。
姬央复又垂下眼,耳内纷扰。过去他总是听秦阆说话,听秦阆谈笑,有时就连他自家都忘了,他究竟是姬央,还是八皇子秦阆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眼帘前突然覆了个影子。秦阆摇晃他肩头,红着眼,咬牙逼他。“姬十八,孤要去荆门!荆门外三道节度使皆有兵,你随孤一道去!”
荆门是秦阆未过门的正妃冯氏亲族所在,节度使便是冯氏之父。秦阆身为皇子,年已及冠,却仍未能在朝中扎根。祸事临门时,他又去寻妻族庇护。倘若此人当真为世主,其妻族必定扶摇直上,假以时日,又是外戚专政。
姬央缓缓地撩起眼皮,望着他,腕骨间念珠长而沉重。“倘若殿下当真为世主,愿待天下黎民苍生如之何?”
“黎民苍生?”秦阆怔了一瞬,然后咬牙切齿地怒道:“若苍天待我仁厚,我自仁厚!可如今是天要灭我!十八,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孤说话?”
“听了,都听见了。”姬央惯常地应承他。沉默了片刻,却忽然道:“殿下须姓秦,不姓石,也不姓冯。”
秦阆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姬央起身,念珠从腕骨间垂落,他一身僧衣的模样站在灯下格外瘦削。然后他单手立掌朝秦阆诵了声佛号,竟毫不留恋地抬脚往外走。
“你去何处?”秦阆追出去问他,几近气急败坏。“姬十八!孤允你来此间休养,是为了保全你,让你韬光养晦,并不是当真要你出家为僧!”
姬央走在佛寺黑沉沉的翘角屋檐下,人也像是枚剪影。他回过头,笑了笑。静静地,最后一次朝秦阆行礼。“十八会于此间山寺修行,日夜为殿下祈福。愿殿下,永世安康!”
那是八皇子秦阆最后一次见到姬央。
乾元二十五年十一月,八皇子秦阆果然于荆楚之地起兵,自封为楚王,发檄文昭告天下,剑指长安。朝内以绣衣御史程怀憬为首,掀起了一场诛杀八皇子党的大血洗,昔日与秦阆交际者,大多被下诏狱。覆巢之下,朝内人人自危。
次月冬尽,昔日鹿鸣宴中褒衣博带的世家子姬央、长安弹铗少年郎中最正经的姬十八,于伏龙寺中认胡僧情巳为师,正式剃度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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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九,宫中终于传钟,圣主渌帝于无极宫薨逝。百官皆着麻衣,号哭跪拜。为了是先拟定谥号,还是先筹备储君登基,太常寺与鸿胪寺争的面红耳赤。
丹丸散案依然不能结案。
御史台内日常人声鼎沸,但是与先前却又不同。原主持协理的大皇子秦蔺正在等待立储宣诏,八皇子秦阆潜踪出关,疑似去了荆楚之地。余下的二、四、五、六、七、九、十二皇子,尽皆入宫服丧。真正主掌卷宗的成了绣衣御史程怀憬。
八月十五,因为尚在国丧期,中秋宫宴破天荒没办。禁宫内外出入的都是穿粗白麻衣的朝官,人人眼皮肿的像鱼,就连寒暄时都有气无力。
“今儿开寒食,程大人可要同去?”
程怀憬诧异回头,见到居然是大皇子府上的齐玉衡。齐玉衡是神龙山弟子,也是十四郎的大师兄,他不好不卖个面子。便停下脚步,垂着眼道:“齐大人,恕某还有卷宗没看完。”
“咳!那得看到什么时候!”齐玉衡三两步凑近,觑四周没旁人,胳膊肘捣了捣程怀憬,压低声音道:“有事同你说。”
程怀憬沉吟不决。
齐玉衡见状,赶紧又道:“是和小师弟有关的!”
程怀憬这才应了,淡淡地拱了拱手。“且同去!”
两人一前一后错开半步,到了宫门外,齐玉衡上了马,缀在程怀憬马车后头。程怀憬便将他引至朱雀大街的悦来馆,奉了茶,在席间闲谈。
“到底何事?”
“你怎地住在这里?”
他俩异口同声。
程怀憬顿了顿,垂下眼皮淡淡地道:“公务冗杂,某无事时便居于此。此处离御史台更近些。”
“屁!”齐玉衡不屑一顾。这里没那些该死的耳目,他终于又懒洋洋了。肩背松垮,盘腿坐在席侧,挤眉弄眼地对程怀憬道:“先前你心疾要死的那会儿,小师弟到底给你吃了多少颗还魂丹?”
程怀憬眼角抽了下。撩起眼皮望他,目光不善。
“不是,哥哥我没旁的意思。”齐玉衡连忙撇清。“小师弟去了月氏国,音讯全无。二师弟在十二皇子府,听说都残了。哥哥我觉着吧,这神龙山的掌门……不争也罢!”
程怀憬耐着性子听他扯淡,啜了口茶,垂着眼问他。“你问还魂丹,是为谁?”
齐玉衡噎了噎,浓眉大眼的脸居然泛起点可疑薄红。“这个,我就是想问,得多少颗还魂丹才能救活一个将死的人?中毒的行不行?”
“某忙得很。”程怀憬语气越发地淡。“倘若齐大人没有旁的事……”
“是、是个不怎么熟的人。”齐玉衡见他要撵人,立刻慌乱道:“说起来你也认得,就是他中了毒,我想救他。”
“到底谁值得你费这样大心思?”程怀憬冷笑。“不怎么熟?上回阿四为了救我,险些把命都搭上了。齐大人会为了一个不熟的人,这样拼命?图什么?”
齐玉衡脸红的发烫,支吾着别开视线。“我就是……觉得他好看。”
程怀憬险些泼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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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时辰后,程怀憬换了身士子服,又以斗笠遮面,随着齐玉衡兜兜转转找到了城郊草庐。
“他虽是中毒,人却清醒。”齐玉衡揭开草帘,回头对程怀憬解释道:“我与他吃了一颗还魂丹,但只能续得几日。许是我那颗药,存的时间太久,效力不好。”
程怀憬微低着头进去,半晌没吱声。
他看见了梅纶。
八月天干物燥,室内四角反倒熊熊地燃着火盆。昔日的光禄寺寺卿梅纶如今瘦到皮包骨,发髻却还梳得整齐,见他进来,挣扎着斜倚于床头。师生二人眼对眼望着,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齐玉衡憋不住,咳嗽了两声。“我去外头煎药。”
待齐玉衡转身出去后,程怀憬摘下斗笠,躬身行礼。“学生见过恩师!”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恩师。”梅纶挑眉笑了笑,依稀仍有旧时风韵。“坐吧!是我让他寻你来的,你莫怪他。”
程怀憬不知这二人是如何认得的,又是什么交情,只垂着眼静静地道:“七月上旬,学生见到了燕王爷,也见到了恩师交与他的数千兵勇。”
“他到底还是忍不住!”梅纶勾唇。“看来,他当真舍不得你。”
程怀憬略撇开些视线,尴尬道:“恩师待王爷甚好。”
“某倒不想待他好,可架不住,他是昔日姜园所择之人。”梅纶叹了口气。“你外祖是我的恩师,实实在在的恩师。他将我从育婴堂捡了来,保我衣食无忧,又教我读书习字。他既认为父死子继才是应当,那我就只能护一护这位燕王。”
程怀憬默了默。“那也是恩师雅量。”
梅纶斜眼觑着他,嗤笑一声。“我知你先前看我不起,当我负恩。可杀了你外祖的是天家,我一介书生,倘若不用些刻毒手段,须近不得他们的身。”
“士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程怀憬肃容整衣,朝病榻上的梅纶拜了三拜。“恩师为了替姜司空复仇,不惜以身饲狼,恩师当得起我朝国士!”
“……你这句,怕是替燕王那厮说的吧?”梅纶嗤笑一声。“昔日在姜园,恩师日常叮嘱我们,士者,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又曰,士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以万民兴亡为所求。某,一样未做到。”
顿了顿,忽又莞尔。“但我总算有一样未负师友深恩。恩师未能见你成人,亦未能等到燕王举事,我见到了、等到了。我比恩师命好!”
程怀憬不知这话怎样接,又疑心梅纶对自家与秦肃那档子事儿也知晓。或许,梅纶认为他于秦肃,也是爬.床求宠。
程怀憬张了张嘴。
“我今日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个。”梅纶却敏锐地打断他,目光下撇,示意程怀憬去看他所倚的床下。“那里头有个匣子。这些年宫中阴私事儿,包括年月名姓,我都记了。原本是打算带到坟里去,但人就这么怪,真要死了,又觉得不甘。”
梅纶自嘲一笑。“我比不得恩师,能从容赴死。阿淮呵,我觉得……不甘!”
程怀憬撩衣蹲身,弯腰从床脚摸索到暗匣,抬起头来,满头满脸的热汗。“可是这个?”
他举给梅纶看。
梅纶怀内笼着暖炉,口里赫赫地倒喘.气。许是刚才与他说了许多话,气力不济。勉强地瞥了眼,说不出话,只挣扎着点了点头。
程怀憬抱着暗匣站直身。汗水打湿了他鬓角,愈发颜色盛。“恩师要把它与我?”
梅纶点点头,又摇摇头。足过了十数息,才缓过来,道:“与你,但你留着无用。长安暗市内有家叫脂红的伎坊,惯爱贩卖情报。你捡些紧要的,派人去。”
程怀憬皱眉。
“贩卖阴私事不体面。”梅纶苍白着脸笑。“可有时候,为了救人,须杀人。”
程怀憬指尖轻动,想拨开那暗匣。梅纶却止住他。“他就快回来了,你回去看。”
“他”指的应当是齐玉衡。程怀憬吃不准他二人关系,但听起来,齐玉衡为了救梅纶,打算效仿十四郎那般割肉喂血,梅纶却不信齐玉衡。
室内毕剥燃烧的热气蒙了眼。程怀憬把暗匣藏入怀内后,明显见梅纶松了口气。“恩师怎会在这里?”
“原本想去南疆,”梅纶笑了笑。“可这毒比我预计的厉害,走了不到十天,在路上昏迷,醒来就被他捡了。”
“恩师与齐大人……?”
“不熟。”梅纶勾唇。“他愿意救我罢了。”
看来梅纶知道齐玉衡要为他搏命的事。程怀憬沉默下来。
“从前,我总为了旁人活着。”梅纶笼着暖炉,笑意不达眼底。“幼年在育婴堂内,只图个温饱,却想读书入仕,好不堕了先祖声名。后来被恩师捡了去,在姜园读书,也想着能入朝后做一做恩师的左膀右臂,好不负师友深恩。再后来……我便只想着复仇。”
“恩师不必自比畸零人。”程怀憬斟酌着劝他。“倘若恩师不嫌弃,学生愿奉养恩师。”
梅纶失笑,摇摇头。“如今我是个将死之人,再不愿看见这些个罗织牵网了。我要为自家活着,活得一日,赚一日。”
外头传来刻意放重的脚步声,随后帘子揭开,扑鼻一股浓重药味。齐玉衡端着汤药罐子进来,脸颊红得很。“谈完了?快些喝药吧!”
梅纶似笑非笑,看了眼程怀憬。
程怀憬便躬身辞行。想想,又道:“明日再来看恩师。”
“不用了,”梅纶却阻断他。“你眼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又是国丧,无事不要走动。况且,不日我们便要走。”
“去何处?”
这回却是齐玉衡接了话。“听程大人说了小师弟的法子,我打算带他去寻小师弟。”
“去月氏国?”
“啊,月氏国据说位于那密水和妫水一带,越过葱岭,途径西域,贸易十分繁华。”梅纶语气很轻。“说起来,某还没到过西域。”
齐玉衡蹲在床边,舀出一勺药,噗噗地吹散热气,递到他唇边。扬起脸,红扑扑的脸上挂着笑。“那咱们便去西域看看!”
“……好。”梅纶眼角似有温柔。
程怀憬转身揭开帘子出去,顿了顿,悄无声息地回头。齐玉衡依然守在梅纶身边,一勺一勺地替他喂药。那两人虽没甚亲密动作,却像极了被世事凌虐后、无情甩到岸边的鱼,彼此扑腾着,带着最后仅有的余温……
劫后重逢,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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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江南燕王起兵的消息终于报入长安,彼时燕军已经攻城略地,拥军长江,逼近金陵城。
金殿上代政的大皇子秦蔺当朝摔了奏章。十二旒玉珠剧烈摇动,秦蔺煞白着脸暴怒道:“谎话!都是谎话!秦肃分明已经死了!七月予亲自替他治丧,如今棺椁已经入了邺城皇陵!”
作者有话要说:注:安陵君使臣《唐雎不辱使命》: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说白了就是小程夸梅纶,了不起!直接.肉.搏.干掉了渌帝。=_=(我没污,你们yellow了,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