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日,寅初。
秦肃突然间醒了。外头人语声很小,夹杂在噼里啪啦落雨声中,隐隐绰绰的,像是听见有人在说起程怀憬。
秦肃竖起耳朵。
“……听说,程大人近日在御史台很是辛劳。”
“要不要告诉王爷?”
“……江南……先押后,对,再看……”
“梅大人,长乐宫抬了具尸首。”
再后头,说起长乐宫那具无名尸首时,声音突然就大了些,能听得出是暗十一。
秦肃暗自气苦。怎地轮到说程怀憬,外头那起子人就鬼鬼祟祟?
“咳咳!”
秦肃咳嗽了两声,他以前在王府也惯常这样表达不满意。结果今日声音居然卡在唇边,软绵绵地化作口气儿,泛着浓重苦味。
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浑身软绵绵没半分力气,十根指头里只有右手食指听他话。
记忆渐渐回笼。他记得程怀憬是被赐婚了,梅纶讽他,后来他骑马去长安找程怀憬,再后来……就记得不甚清了。只有疼痛感遍布周身,心也跟着疼。
不成,他须得下榻。哪怕只剩一口气,爬也得爬去长安。去长安,亲眼见到卿卿,然后……
然后他就去问一声,你为何娶妻,是不是不要孤了。
**
未时一刻。
大皇子秦蔺急匆匆奔入长乐宫,他眼下气急败坏,没在意今日宫门外静悄悄的,惯常守着的禁卫首领付郎多不在。
“母后!母后!”
秦蔺一层层奔入内室,揭开珍珠幛,又撩起却寒帘,直闯入最里头的旻皇后内寝。
“母……”
秦蔺大瞪着双眼,喉咙口粗重地往外喘气。在宫闱最深的地方,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他的亲生母亲,正满面绯红地躺在床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低着头跪在床脚,口唇蠕动,画面不堪入目。
纱幔一层层飘起又落下。内室龙涎香里弥漫着合.欢.粉气息,馥郁到令人昏头胀脑。
秦蔺眼眸血红,死死拽住手头的纱幔,杵在门口,哑声道:“……母后,你在做什么?”
陷入水晶床深处不断拱动的旻皇后蓦然睁眼,挣扎着开了口。“你,先下去。”
她坐起身,用脚尖踢开床脚那人。
床脚跪着的男人停下动作,漠然地抬袖擦了擦嘴角。他抬手时,铁链发出刺耳的哐啷声。随后依然低着头,转身就往外走。
在经过秦蔺身边时,秦蔺拔了腰间佩剑,发了狂似地砍斫。那人闷哼一声,顿时栽倒在地。秦蔺仍不解气,靴底踏在那人身上,又举剑下刺。
“住手!”
旻皇后喘.息不匀地披衣起身,云鬓蓬松,额间花钿被啃的只剩半边棠棣花。“蔺儿,你先放开他。”
秦蔺充耳不闻。
“放开他!”旻皇后疾言厉色地训斥道:“朕让你放他走!”
“你还有脸自称朕?”秦蔺缓缓地回过头,哑着嗓子似哭似笑。“母后,你行此荒唐事,置我于何地?置我秦氏于何地?”
旻皇后见他还能与她搭话,略松了口气,平静地道:“你放他走。朕从此不再临朝,让你摄政。”
秦蔺呆呆地望着她,像是活了二十多年,从来不认得她。
“朕说话算话。”
“……你是为了这个男人?”
秦蔺下意识就要弯腰去查看,能令历来心狠如斯的母亲放弃了江山,此人到底是谁。脚尖踢得男人翻了个个儿,露出张面目全非的脸。连眼角都用刀割过,疤痕错布,脸上几乎看不到完好的皮肤。
“和他无干。朕原本就打算让政与你。”旻皇后略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忽转慈爱。“蔺儿,你毕竟是朕的独子,朕所做的,都是为了你。”
“包括和这样的腌臜贱奴……?”秦蔺面色惨白,实在说不下去。
“朕也是寻常人,是个寻常的女子。”旻皇后又叹了口气。“这些事,你只当做不知晓。待你秉政后,朕便会搬去长寿宫,为他守丧。此后,你若是想来看望朕,便来长寿宫走走。若是不想,朕也不怪你。”
长寿宫虽然与长乐宫只差了一个字,却是深宫里头的庵堂。历来帝薨后,没尊位或者无子存世的殉葬,后宫有尊位的嫔妃都会搬去长寿宫吃斋念佛。以皇后之尊搬去长寿宫的,本朝倒尚不曾有过。
旻皇后自家开了这个口,带了点赔罪的意思。向秦蔺这个未来的新君,服了软。
秦蔺遭遇接二连三的意外惊喜,怔了又怔,提着剑,眼角余光落在剑尖不断滴落的红血,半晌没说话。
男人趁机捂住伤口不声不响地站起来,站到旻皇后身侧。沉默的可怕,像头野狼。
秦蔺还是想杀了他,眼眸郁暗。贵为中宫嫡长子,秦蔺自幼便高人一等,高出这天下间所有人。他不能容忍旁人踩在他头顶,更不能容忍今后他被旁人耻笑。这个贱奴敢爬入长乐宫的床,秦蔺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蔺儿,你先去牡丹苑候着朕。朕一会儿来寻你。”旻皇后像是看破了他,机敏地打断道。
秦蔺转头,眼眸幽暗地望着她。她只随手披了件外袍,衣带也没束,坦诚的几近于赤.裸。就这样肃肃然地站在两个男人面前,其中一个还是她儿子。衣衫不能左右她,私情不能影响她,就连说起还政的事,她都平静的很。
这女人也像头狼,护崽的母狼。
“你先去牡丹苑。”
秦蔺默然了数息,涩声道:“此人,母后打算如何处置?”
“你刺了他,他活不过几个时辰。和一个将死的人,蔺儿你还与他争什么。”
呵!母后不让他争。秦蔺茫然地提着剑往外走,走出纱幔外,又见却寒帘。层第宫室内人像是都死绝了,伴随母后左右十余年的阿如没了,那群梳着飞天髻的宫娥都不见了。直走到长乐宫门口,才见到成群陌生宫娥侍立,见到他,纷纷蹲身行礼。
“殿下!”
秦蔺置若罔闻,像是全身都泡在日头底下,臊的慌。
待秦蔺失魂落魄地走了后,旻皇后才转身,涂抹蔻丹的指甲轻轻掐入男人的脸。她掐得男人脸上皮肉都见了血丝,语声却愈发温柔。“他见到了,你……活不成了。”
男人紧抿着唇,腰腹部还在流血,伤口贴近子孙.根。秦蔺刺的狠毒,招招奔着要害。就算不死,作为一个儿郎,他那处也是废了。
“朕给你拿玉肌膏。”旻皇后轻笑着推了他一把。“躺下,朕给你敷药。”
男人依言,拖着步子艰难地走到水晶床边,在床脚矮榻躺着。这是他的位置。每当这女人需要他,他就在这榻上卧着,做足了低贱奴仆的活。有时这女人也召唤他爬上水晶床,可他宁愿不要这样的日子。
与燕王爷秦肃酷似的鹰眸微微睁着,眸子里没有光。
那个姓梅的大人答应他,只须代替了燕王,伺候好这女人,他在育婴堂内的胞弟便可活。梅大人会照料阿春。阿春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也是他郝家最后的血脉。
与阿春的命比,这些羞辱、疼痛、难堪,甚至于连死亡,都没那么可怕了。
男人眼底的光亮了一瞬。
**
申时。
秦肃再次从榻上醒来,见到了灯下正在吃粥的梅纶。依然是一碗粥,一碟咸菜,那清苦味道都随着雨珠潮气飘到他鼻子里了。
“梅大人,”秦肃挣扎着坐起身,没好气地道:“你能不能挪个地儿?”
“这粥可香吗?”梅纶回头望他,手上还捧着粥碗。
秦肃翻了个白眼。“长安如何了?”
“你是想问……帝后如何,朝事如何,还是那人如何?”
“都问。”
梅纶捧着粥碗笑了笑。没搭理他。
秦肃候了会儿,梅纶却索性把头转回去了,吃得又文雅又香甜,像是完全把他这个大活人给忘了。
十息。
二十息。
三十息。
“问御史台的程怀憬,他最近如何了?”秦肃憋着气,再次败给这厮。
梅纶依然不搭理他。直到他终于把那碗粥吃尽,放下竹箸,慢吞吞起身走到他榻边,倾身微笑道:“程家阿淮?他很好。王爷不当问他,王爷当问的是天下,是邺城皇陵骨,是江南起兵事。”
“不须你来教我!”秦肃冷笑。“孤心里头自有分寸。你只须告诉我,他如今是否平安,孤打发去长安的信他收到没?暗十二呢,你把暗十二给我叫进来!”
“呵,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王爷还是如此强横!”梅纶笑得比他更冷。“今日长安已宣告天下,说是江南道上的燕王爷薨了,鸿胪寺李赟正在替你治丧。”
秦肃眼神闪了闪,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待今年秋,丹丸散案定论,天下间即将群雄逐鹿。王爷你死了啊!”梅纶勾唇,笑得十分讨打。“你死了,让江南道和邺城那些为你奔走、为你押上了全族性命的人,可怎么办呢?”
“用不着你替孤操心!”
“倒不是我想,唉!可怜哟,”梅纶面上又现出了惯有的靡丽。“啧啧,只可怜躺在邺城皇陵内被人毒.死的先帝,死了都不得安生,坟让你刨了,还不敢扛着棺材公然行走于市。堂堂一代帝王,此刻只能叫人藏在箱子里,马背驮着,小桨儿划着,巴巴地运回江南。可他的好儿子,此刻却自身难保,心里头念着的……是自家私情。”
“私情又如何?”秦肃受他这大段嘲讽,反倒平静下来,鹰眸深处郁火沉沉。“梅纶,你见世人皆薄幸。所以孤不同你计较。”
梅纶脸色变了变。
“孤此生,只为了他一人而已。之所以博天下,是因为孤得护着他!只有这天下安稳,孤才能长长久久地护着他!”
“说的漂亮!燕王爷这番言辞,当真漂亮极了!倘若程家阿淮在此处,怕不是被你迷惑的为你挖心掏肺都甘愿!”梅纶惨白着脸,尖利地笑道:“可惜我不是程家阿淮!他须年幼,不晓事,本官在前朝后宫摸爬滚打这些年,就从不曾见过谁,为了另一人,能不计死活!”
“你见过。”秦肃缓缓地抬起眼,直视他那张靡丽妖冶的脸。“有一人,不惜自.污,以皮.肉与青春为计,为了另一人复仇。苟活十余年,从不曾言悔。哪怕这天下人都骂他失了人伦,哪怕这长安市井匹夫都以淫他为乐,哪怕……”
“够了!”
梅纶全身都在抖,面皮惨白,凄厉地打断他道:“我知你们都瞧我不起!我不须你们瞧得起!”
“孤并没有瞧不起你。”秦肃平静地应他,叹了口气。“梅大人与孤说世人皆薄幸,孤只是说,并不是。纵然道阻且长,既行,则终会有成就日。梅大人能为姜司空做到如此地步,孤也能。”
顿了顿,又道:“我知你不能信孤,孤亦无甚长处,能令你信。孤十一岁出征祁山,往复六次,开府于僻远江南。世人都传孤荤素不忌,是个浪荡子。然后孤又有私兵幕僚,却大半被旁人收买。孤父母双亡,前朝后宫都无人可用。孤背水一战,密谋于江南起事,想覆了长安。若成,则可享九五至尊。若败,则尸骨无存、留骂名于后世。可孤不得不行此艰难路!长安不会让我活,我死了,谁替我护着他?”
梅纶渐渐收起面上悲色,漠然道:“自然会有人护他。”
“是,或许有。”秦肃突然笑了笑。“可孤不放心旁人。谁护着他,都不如孤。”
“狂妄!”梅纶冷笑。
秦肃眯着眼儿笑,目光越过了这落着雨的荒舍,一路飘往长安。“孤不在乎名声儿,也不在乎……孤什么都不在乎。孤只求着,这辈子能同他欢好,生同衾死同穴,学那鸳鸯交颈。然而孤又舍不得他,他不能死,他须活得快活,所以孤就只能走这世上最难的路。他要权倾天下,孤想给他。”
他语声越来越轻,全身多处负伤,又中了毒,他昏迷了太久。
前世他起兵,也是为着长安不肯容他。可那时他没了指望,只想鱼死网破,死也要死得解气。今生他有念想,他想赢。
特别、特别地想赢。
只有赢了天下,他才能允那人一世快活。那人要权,他给他权。那人要名,他给他名。
梅纶声音也变得很轻,轻的近似呢喃。“你当真不会负程家阿淮?”
“孤护他,便不会娶妻,不会生子,亦舍不得负他。”
“哪怕你将来赢了?”
“哪怕孤赢了。”
梅纶久久地倾身凝视他,最后一言不发地抬直身子,掉头就往外走。
**
出了房门,梅纶对安静候在院子前的暗十一与暗十二叹了口气。“你们都听见了?”
“是。”
“都听见了。”
暗十一与暗十二双双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梅纶负手立着,抬头看向院子里很高的天空,密雨成片降落。在这荒舍中,他不再需要笼暖炉,心头也热的很。秦肃那番话打动了他。
梅纶从不知自家如此多情,又或许,是因为他将死了,要死的人,心总会格外软些。离开长安前,他便已知自家活不过三个月。如今为了秦肃的伤势,他淹留过久,恐怕此生不能活着到南疆了。
不过三言两句,就让他改了主意。果然他做不得江山谋臣,只能在史官笔下做名佞幸。
梅纶自嘲一笑。“既然都听见了,你们且都进去,将他昏迷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说与他听。”
暗十二犹豫着抬头。“包括七月初十那件?”
“嗯,包括那件。”梅纶负手冷笑。“本官倒要看看,燕王爷打算怎么做,既要不负山河,又要不负卿!那就看他有没有那个通天本领去做!”
梅纶与秦肃赌气,两名暗卫不敢搭话,只觉得牙酸,发愁待会儿如何跟王爷开这个口。
“进去吧!”梅纶反倒催他们俩。
“是!”两个燕王府暗卫异口同声地应了,脚下却不动。
梅纶踏着木屐往外走,执着一柄雪色梅枝油纸伞,在雨夜里提着盏风灯。风飘过来,夹杂着雨丝尘屑,却始终不能灭了那盏灯。
“再过得几日,燕王身上大好了,我便启程去南疆。”
两名暗卫闻言一怔,相互对视了眼。“那我等……?”
“你二人,连同劳心亭外驻扎的数千民勇,”梅纶缓缓地回过头,勾唇莞尔。“都去江南吧!跟着燕王,或许,尔等他日也能博个富贵荣华、封妻荫子。”
这是将秦肃当他日帝王来看了。两名暗卫终于面上忍不住露出喜色。在荒舍中他二人没易容,用的是本来面目,均是十七八的少年儿郎,最喜的是舞刀弄枪,梦里魂里都爱听那铁马金戈。
梅纶瞅着他二人,笑着回头撑伞走了。
**
灯下榻前。
暗十二单膝跪地禀报。“王爷,当年负责先帝膳食药剂采购的老黄门找着了。程先生借丹丸散案办的,顺势做了些手脚,将太医令郭仪一并拿了。当朝要查办的原本是丹丸散是否有毒,无极宫里头那位到底是不是圣主,但是程先生那头……”
“他办不下去?可是有人刁难他?”秦肃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焦躁道:“御史台是博陵崔家的地盘,那起子腌臜货,必定是刁难他了!”
暗十二默了默。“程先生在御史台,与二皇子走动甚勤,弘农杨家、南阳郭家、黄河刘家以及琅琊王家,都肯帮衬先生。”
“黄河刘家,少府任职的刘仃?”
“是。因为程先生要去少府调令封查太医院,此次拿下太医令郭仪,刘少监出力不小。再则,程先生接手查办石大司马案后,琅琊王氏甚是感念先生仁义。”
秦肃听着有点晕,皱眉打断他。“大司马案又是怎么回事?”
“卫尉司李夫人出自琅琊王氏,王家与石大司马有宿怨,昨儿个,七月初二亥时,宫中突然下诏命彻查大司马。彼时石大司马正在宫中巡视,就在未央宫后牡丹苑拿的人。程先生亥时接了诏书,立即让龙贲军连夜封了大司马府。程先生雷厉风行,琅琊王氏甚是感念。”
缓了缓,暗十二偷偷抬头瞄了眼秦肃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梅大人说,琅琊王氏历来掌兵,这次大司马倒了,他们是最高兴的。”
程怀憬居然能调得动龙贲军?
秦肃沉吟。看来此次中宫那对母子决意要杀石广,不然程怀憬没这个胆量,须也调不动兵。但还有件事,透着奇怪。
“丹丸散案与大司马石广案,都着落在先生头上?”
“是。”
秦肃变了脸,忿忿地捶打榻沿。“欺人太甚!”
暗十一与暗十二面面相觑。
“他刚去御史台办案,怎地就将两桩大案都交与他一人?难不成他不须吃喝,不须睡觉?”秦肃又愤愤然道。
俩暗卫这才晓得王爷是心疼程怀憬辛苦。
暗十一抿了抿唇。“王爷,还有一桩……”
“还有?”秦肃激动的语调都变了。
“……是,”暗十一硬着头皮禀报。“丹丸散案朝中原本是想在太医院找个替死鬼,几个皇子大约都商议过,想在月底结案。结果程先生说,太医令郭仪所记录的药方,瞧着像是与先帝病重时所服相似。因此,程先生想彻查先帝薨逝一事。”
砰地一声。秦肃失手坠了药碗,大手前探,揪住跪地的暗十一。
“……他、他当真如此说?”
“是,今儿个朝议,女主依然不曾临朝,群臣都炸了锅。”
秦肃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就连胸腔里头,都觉得苦涩。药碗及身上所缠纱布沾染的药,都不及他心头苦。苦得他几乎要坠泪。
程怀憬在替他查案!想借丹丸散案,替他查验先帝被毒杀的秘辛!
他……怎么敢?!
“所以梅大人觉得,王爷眼下最要紧是尽快养好伤势,属下等会护送王爷回江南。一旦御史台爆出先帝被毒.杀,王爷便可在江南借此举事。再者,王爷没死的消息,也须抢在朝廷昭告天下前,尽快澄清。”
暗十一与暗十二对视,随后双双抱拳行礼,异口同声道:
“王爷,事不宜迟。”
“王爷须尽早准备!”
梅纶说的都在理。两名暗卫也还算忠心。——方才,他赌赢了。
秦肃却高兴不起来。
历来朝臣擅自介入帝王家秘事,从无一人得善终。程怀憬身为绣衣本就危险,倘若稍有差池,便会被人暗杀,或是被宫中寻个罪名下狱。杀了先帝的,十之八.九是他叔父渌帝。
秦肃沉默了足有十息,忽然问道:“今天是几月几日?”
“七月初三。”
“暗十二,上次你去长安程府替孤查案,他可曾有话让你带回来?”
暗十二顿时脸苦得打皱,拼命低头,恨不能用脚尖踢穿这黄泥地,好顺土遁了。
“暗十二?”
暗十二苦着脸抬头,没说话前,先咽了口唾沫。“有。程先生说,七月初十那天,望王爷记着去长安程府观礼。”
“观何礼?”
“观……观他与中书省许鹏飞之妹、许氏眉娘的合婚礼。”
“你再说一次?”秦肃浓眉高挑,满脸莫名。“孤中毒深了,耳朵不好,竟没听清。”
暗十二将头叩得怦怦响,闭着眼睛,鼓足毕生勇气,又大吼了一声。
“王爷,程先生他、他七月初十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