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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二十五年六月初七,丑时一刻。

程怀憬在灯下仔细理好大司马石广与西域胡商私自贸易的首尾,想了想,又提笔圈出几节,沉吟不决。

“郎君!”

程怀憬抬起头,门外传来杨家仆犹豫而又小心翼翼的催促。“时候不早了,郎君明日还须去悦来馆会友,何不早些睡?”

“晓得了。”

程怀憬神色淡淡,在一室寒梅熏香内又兀自出神。他回到长安这些时日,刘仃再不肯见他,倒是惯爱抚琴弄曲的丘樗,大约志向本不在朝堂,倒是对他还算尚可。另外投奔了七皇子的贾奉,明日也肯来赴约。

丘樗属四皇子一脉,贾奉归七皇子麾下。前世衣冠南渡前,各家皇子陆续被外戚家臣逼着举事,但实则并不是每个秦家子都适合当君主。比如四皇子,只爱音律。再比如七皇子,遇事犹豫不决,只爱歌舞笙箫。

眼下,此二人倒是暂时可以用一用。

程怀憬揉了揉额心,习惯地又唤了声。“阿四,明日你可要与我同去?”

室内静悄悄的,并无人应他。

程怀憬怔了怔,这才想起,十四郎已经被月南华带走了。他二人于月氏国,大约也快要成亲了。

他原本无人可用,十四郎是他强行留在身边,到底……不该是他的。

程怀憬搁下笔,垂眸。在吹灭灯烛的时候,在无光处,忍不住自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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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他却睡得不甚安稳。翻来覆去,总觉得雨点声里,有些旁的动静。窸窸窣窣,一会儿恍惚觉得有人推他,一会儿又像是看见了前世那狱卒凶神恶煞地提着滋溜滋溜冒着火星子的烙铁来烙他心口。

“啊——!”

他惊得一身大汗,睁开眼,却见四周黑沉沉的。连个守榻的人都无。

是了,这里不是河间程家,没有小如。他又弄丢了阿四。弘农杨家送来的这些仆童,他一个也信不过。所以,他身边没有亲人了。

程怀憬索性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外头噼里啪啦落雨,风里夹杂雨丝飘到他身上。这样沉的雨夜,应当没什么人会特地来寻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恍惚中他似乎又看见了秦肃。

明日须让宿桓再入幽篁宫,设法找到那个派给他密信的神秘人。那究竟是什么人?秦肃在他那里,是否当真能平稳逃出此劫?

**

被他念叨的秦肃又一次从马背上滚落,摔了一身湿泥。

靴底踩在泥坑里,噗嗤嗤,全是雨水。这该死的老天!傍晚时还是漫天晚霞,到了丑正就开始降雨,他好容易从暗十一手里头牵出马,连恐吓带哄,结果却栽在距荒舍二十里外。

腰腿的伤势进了泥水,锥心刺骨地疼。秦肃龇牙咧嘴,不服输地再次拽住缰绳往上爬,艰难地站起身。

从荒舍到长安程怀憬住处,不过百十里的路。十一岁就杀伐征战的燕王爷秦肃,从没发现这段路,居然可以如此漫长!长到,他几乎看不到再见那人一面的希望。

“呸!”

秦肃吐出一口污泥,抹了把脸,在暴雨中再次摇摇晃晃地爬上马背。

他受了伤,又中毒,耳力目力都受了波及,所以他不知道在他背后数十尺的地方,暗十一与暗十二双双沉默地守护在夜雨中。

“要么,还是把王爷带回荒舍吧?”暗十一心怀不忍。

“不,梅大人说,须让他彻底死心。”暗十二抿唇,面色也难看的紧,低垂不断颤抖的眼睫泄露了他的慌张。

他们二人虽然幼年都受过梅纶大恩,后来却都是在燕王府,被选为暗卫后,大多护随在秦肃身侧。这样狼狈的王爷,他们没见过。

他们也不敢见到。

又半个时辰后。秦肃再次摔落马背,这次他在泥涂中连续翻滚了五六次,都不能再站起来。

“王爷!”

暗十一暗十二双双催马,马尚在狂奔,两人已如同两片暴雨中的青蓑叶,轻飘飘地点脚尖飘至秦肃身侧。一左一右,分别搀扶起秦肃。

秦肃双眸紧闭,额头烫的惊人。

“不好,王爷病了!”

“许是暴雨湿泥沾了伤口,感染了。”

两个暗卫再不敢耽搁,慌慌张张地架起秦肃,重又奔回荒舍。

**

六月初七,未时。

程怀憬施施然撩衣步入位于朱雀大街的悦来馆。馆内仆役如游鱼般穿梭,有仆童引着他去二楼雅室。

“几位小郎君都到了,还有位面生的大人。”仆童低垂着手,轻声地告诉他。

程怀憬微微一怔。绣衣在应天名声并不好,贾奉能来,他原本已觉意外之喜。如今他居然还带了人来?带了谁来?在这节骨眼,谁又会主动来拉拢他呢?

仆童撩开帘子,四角冰桶,席前跪坐着一位绛衣的年轻朝官。圆而明亮的眼睛,下颌略尖,正在仰起脸听丘樗抚琴。

“姬大人?”

姬央目光投过来,微微笑道:“今儿个某来蹭席,小程大人不会撵人吧?”

“怎么会!弟求之不得!”

程怀憬笑着快步迎过去,衣带当风,眉目间亦像是笼着夭夭寒梅香。

贾奉击缶不停,大笑着招呼程怀憬。“五郎速来!还缺个鼓瑟的帮手。”

程怀憬斜眼瞟他,春葱般指尖从袖底探出,点向姬央。“某没来时,你们也恰好三人。”

“不行、不不不,这个我不会。”姬央连连摇手推辞,脸都涨红了。

“五郎怕是不知晓!”贾奉索性弃了槌子,走过来大笑着拍程怀憬肩头。“八殿下久居深宫,什么奢靡的玩意儿没见过!就连八殿下自个儿,也惯是个会玩的。只有姬十八这厮,总是一本正经地扫人兴致!”

贾奉这样揶揄他,姬央便觉有点坐不住,涨红着脸挪了挪。“宫闱庄重地,某怎敢放肆!”

“孔圣人也曾奏《猗兰操》,赵王能鼓瑟,秦皇会击缶。就你姬十八能耐!满朝文武,就你姬十八一个正经人!”

丘樗大笑着放下琴,敞着常服趿拉木屐过来替姬央解围。“不过就是他抢了你一幅画儿,至于么,每次见了你都得嘲他!”

贾奉撸起袖子,带笑转向程怀憬。“这事儿五郎你来评个理!这画儿是前朝名作,我买了来是要去范阳卢家提亲纳采的。结果叫姬十八这货,仗着背后有八皇子与石家撑腰,明明八百两银子就能拿下,硬是被他唱价到了一千五百两!你说可气不可气?”

“那日某并不知晓你也在帘后。”姬央一脸无辜,眨了眨圆而亮的眼睛,含笑又朝贾奉弯腰施礼。“某再给你赔个礼!如何,气可下去了?”

“不曾,下不去。”贾奉假意地吊着眼呲牙笑。“范阳卢家女有多难求,你们是知道的。这次还是我厚脸皮央七殿下去求了十二殿下,好容易央来的姻缘。姬十八你误我!”

“一桩归一桩。没了那画,难不成你就娶不成妻?”

“话不是这样说,”贾奉继续呲牙笑,突然瞥向一直不说话的程怀憬,“嘿”地笑了声。“说起姻缘,咱几个都不及程五郎!不声不响的,居然能得圣人拟诏赐婚。”

程怀憬微微一怔。

“怎么,同我等还要装样?”贾奉呲牙笑。“我来时,在宫门口偶然遇着刘七郎,他在少府管帝后文书。据他说的,圣人赐婚的诏书已经拟好了,约莫明日就到你程府宣旨。”

程怀憬脸色白了白。

姬央皱眉道:“在这节骨眼,圣人怎地还有这心思。”

因着四皇子的缘故,历来闲云野鹤的丘樗此刻也颇有微词,款款掀开衣摆跪坐于席。“圣主病重,况又出了丹丸散案。几位殿下如今殚精竭虑,莫不是为了替圣主分忧。再说程五郎……”

众人都沉默,片刻后,皆狐疑地望向程怀憬。

程怀憬苦笑。“弟真不知晓为何!”

“这事儿确实蹊跷。”姬央见贾奉不同他闹了,也重新拔直肩背,跪坐于席前。惯来安静带笑的脸上,微现愁思。“还有一桩,听八殿下说起的,今日正好与诸位商议个真假。”

“何事?”贾奉斜眼乜他。

姬央未曾开口,先长长叹了口气。“听八殿下说,江南那位王爷自从在淮地染了时疫后,汤药不断,病情一直反复。月初不知为何突然要去邺城皇陵拜祭先帝,这不,走到半道儿上,就薨了。”

“啊!当真有此事?”

贾奉与丘樗都变了脸色。

程怀憬不知道秦肃去过邺城,但他分明几日前才在长安西郊伏龙寺见到了活生生的燕王爷。这厮……莫不是打着去邺城拜祭的幌子,摸来了长安?

但脑子里是清明的,架不住听见这人死了的消息,一瞬间眼睫轻颤,身体本能地抖个不停。他怕露出马脚,死死地在袖底捏紧掌心,指甲将掌心内掐的生疼,全身也冷一阵热一阵,像是心疾又要发作的模样。

“……五郎,这事程五郎你怎么看?”

恍惚中有人推他。

程怀憬煞白着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凉飕飕的一句。“风雨如晦,某……不想娶妻。”

“谁让你娶妻来着,”贾奉失笑。“我等是在说,不知宫中对江南那位怎么个意思。丧礼这事儿,十有八.九落在李家二十三郎头上。要不去问问他?”

“是了,顺便去探病。”丘樗意味深长地扫了程怀憬一眼。“自从乾元二十三年以来,二十三郎久病相思。如今这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程怀憬回神,端起茶盏递到唇边,压下心头燥郁。缓了缓道:“丧礼?”

“江南那位王爷薨了,朝廷可不得给他治丧?”

几人说着都懒散起身。“择日不如撞日,先探听得江南那位葬礼是怎么个规制。明日上朝,我等几人再设法规劝圣人,好歹让朝官入无极宫,探视圣主这病究竟如何。”

还是疑心渌帝为假,无极宫里头的,是个替身。

程怀憬缓缓起身,垂眸沉吟了片刻。“二十三郎处,弟就不同去了。”

“怎么?你当真与二十三郎有嫌隙?”姬央不知道两人□□首尾,只觉得诧异。“听闻在五郎回长安前,二十三郎还曾为你上下很是走动过几番,想将你官阶往上提一提。”

“他那是想把程五郎拎到鸿胪寺去!”贾奉大笑。“五郎是他眼里的琳琅美玉,那必得日日夜夜,常伴在身边!”

这话就深了。

就连对他二人私事一知半解的姬央,此刻也彻底听明白了。但他想岔了,以为程怀憬不愿娶亲,是为了李仙尘的缘故。毕竟李仙尘为了给程怀憬升官儿,当初可是连八皇子门下都递过拜帖。

堂堂陇西李家嫡子、应天.朝第一才子,李仙尘既然能为程怀憬做到这地步,两人必定是极好的。

姬央抱着点成人之美的善意,笑着建议道:“倘若程五郎娶妻,会令二十三郎久病,令我朝痛失两位名臣,某倒有个法子,或可试上一试。”

“哦?姬十八有何点子,说来听听。”贾奉拿麈尾柄掉了个个儿,不怀好意地敲他。

“听闻许清川在万年县有处宅子,布置的极其雅致,我等何不去探他?圣人许婚程五郎的是他家亲妹子,倘若当真成婚,他二人从此便是姻亲,没道理许清川一直躲着不见人。须得去蹭他一顿酒!”

丘樗意外道:“圣人或许明日就下诏了,就算此刻赶去见许清川,须也来不及。”

“今日休沐,昨儿个也休沐,再前日,还是不早朝。圣人这都避居长乐宫多少时日了?下诏之期,只是我等揣测。就连朝谏之事,都不知几时才能成。倒不如先替程五郎与李二十三郎做件善事。”

贾奉呲着牙半天不言语。

程怀憬左右看看,咳嗽了一声。“弟与许大人,须不熟。”

“这事儿就是透着古怪!好好儿的,你又没及冠,再者,替你保媒的十二皇子也不像个爱管闲事的。还有中间走动的光禄寺寺卿梅大人,说起来算是我等乾元二十三年秋闱的恩师,说走就走,连夜辞官出了长安城。”

姬央说到这里一脸愁苦,长长叹了口气,终于将今日来赴宴的目的交代了。“圣人最近行事,颇令人摸不着头脑。我等都出自世家高门,后头须有宗族家人,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

“姬十八你也忧虑的太多了!”丘樗不以为然。他自来酷爱山水,又爱以抚琴为乐,当初投奔四皇子麾下,只是因为四皇子与他一般,也爱寄情山水。他自以为,四殿下是没有这个夺嫡的心的。朝中纷纷扰扰,须与他及他的四殿下无碍。“要依某看,今日要么去探二十三郎的病,要么去万年县会会许清川,再不然,就此散了也行。烦这许多作甚!”

“世事纷纷扰扰,你就算不去惹事,事儿也会自动来招你。”贾奉倒提着麈尾,又呲牙笑了一声。“我这次倒是赞成姬十八,不如先去找许清川见见他家妹子如何,回头去看二十三郎,与他也有个交代。”

“未出嫁的女儿家,怎会让你相看?”丘樗失笑。

“那就让她来相五郎!”贾奉大笑。“我就不信,五郎这样俊美的人物,有哪个女子妇人能舍得不看!就算躲在帘子后头,须也忍不住露出只脚来。”

“轻浮!”姬央忍不住皱眉摇头。

“姬十八你自去做你的君子壁上观!可别忘了,这主意是你出的,你也得同去。”贾奉说着挽起程怀憬胳膊。“走走,都去万年县相一相,许清川的妹子。”

顿了顿,又斜眼乜笑。“顺便,看看许清川这家伙,在投奔了十二皇子后,又有什么谋划。联姻程五郎,这棋……走得蹊跷啊!”

程怀憬今日话语格外少。梅纶连夜出宫,辞官后不知所踪。许鹏飞莫名其妙要将妹子许他为妻,可自始至终,许鹏飞从未单独找过他。还有秦肃那厮,还有李仙尘这病,还有他交付出去的大司马石广私自与西域贸易的卷宗,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令他心烦。

但是在人前,他惯来是个安静又好脾气的小郎君。此刻只微撩起眼皮,殷红薄唇微分,笑了笑。

“许大人,是要去会的。至于相看一事……”

“相看一事,就更不能免!”贾奉大笑着截断他,抬头朝外头跪坐的家仆唤道:“备车马,去万年县会友!”

**

万年县,许鹏飞宅内。

许鹏飞的妹妹正与一人对坐弈棋。许女容貌娟秀,不施脂粉,指尖拈着粒黑棋落入局中。“霍先生,该你了。”

被她唤作霍先生的,正是神龙山二弟子、十四郎的二师兄霍无骨,因为叫十四郎用铁钩伤了面目,躲在此处养伤。去了冠,半边脸蒙着纱布,瞧起来甚是悚然。但他此刻却拈着棋,转头去看碧纱窗外,仅剩的右眼中流露的情意有些痴。

“霍先生?”

许女又往前挪了挪,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碧纱窗外,许鹏飞正在摇头晃脑地手握书卷吟诗,杏黄色的士子儒服,姿态十分闲适。花丛掩映中,越发衬托出此刻仿佛锦绣丛里的安好。

只可惜,一切都是假的。

许女叹了口气,放下棋子,正色对霍无骨道:“霍先生心系我家阿兄,眉娘自是知晓,只是眉娘有句话,不得不劝霍先生。”

碧纱窗外,许家在长安购置的仆童匆匆走到许鹏飞身边,轻声禀报了句什么。许鹏飞放下书卷,大笑着吩咐,说是要迎客。随即便离开了庭前花丛,沿着院子出去了。

大约是长安贵客。

霍无骨黯然收回视线,自嘲一笑。

许眉娘却一直在仔细地瞧他,见状又是蹙眉叹息。“霍先生自幼与我家相邻,与阿兄又是亲密,只是如今阿兄已是朝官……”

“所以你们兄妹俩都觉得,我高攀不起?”

许眉娘沉默片刻,拿起席前纨扇轻摇了几下,沉吟道:“霍先生自下山出仕后,待阿兄一如既往。可是阿兄他……”

“他如何?”霍无骨用那只右眼死死地盯着她。

“阿兄变了。”许眉娘垂眸叹息。“家中父母早故,自幼便是我与阿兄相依为命,后来又多了霍先生。但阿兄此番替我许配,并未与我说过,更谈不上商议。许给何人,对方是否值得托付,眉娘统统不知。只知晓,此人对阿兄仕途有用。”

听她说的是这个,霍无骨略有些不耐烦。“女子嫁人,历来都是奉的父母之命。你双亲不在,长兄为父,他替你做主许配人家,也没甚不妥当。”

许眉娘久久地望着他,突然停下纨扇,问道:“倘若有朝一日,阿兄也如此待霍先生,霍先生又当如何呢?”

“他、他必不能如此待我!他不会!”

霍无骨瞬间慌乱变色,刷地起身,重伤未愈的身子极沉重,脚下一个踉跄,居然带翻了茶盘。叮铃哐啷碎片声里,他蓦然回头,贪婪地望着碧纱窗外,咬了咬牙,又痴痴地笑起来。

“是了,他原与我约了终身。此生此世,他必定不会负我!”

他笑得烂漫,颊边那粒小酒涡若隐若现。

许眉娘觑他模样,无端端地,只觉悲从心来。“眉娘言尽于此。只望待眉娘走后,霍先生能善自珍重!”

许眉娘拎起裙裾起身,向霍无骨深深地蹲身行了一礼。随后走出到廊下时,还未至厢房,就被使女唤住了。

使女忙忙地跑过来,白着脸儿,眼睛却亮得惊人。“女郎,家中来了三位小郎君,都生得极好看!其中那位最好看的,就是长安城掷果盈车的程氏五郎!”

许眉娘听过程怀憬的名头,闻言只皱了皱眉,微带不悦道:“这也值得你这样慌?”

“不是啊,女郎有所不知!”使女更加兴奋了,压低声音道:“刚才听前厅说,阿郎替女郎许配的人家,就是这位程五郎!”

许眉娘怔住。“他来万年县作甚?”

“说是、说是让女郎也去前厅。”使女兴奋的话都说不利索了。“阿郎说,他今日是特地来相看的!宫中圣人玉诏就在这几日,就得下来了。他必是来府上相看女郎的。”

许眉娘闻言冷笑,执纨扇而立,眉眼倨傲。“这样的浪荡子,也敢来我许家!若是阿爹在日,看不打断他的狗腿!”

使女带笑推她。“阿郎让女郎躲在帘子后头,顺眼了,明日阿郎就去宫中再求求十二殿下,务必早日促成这段良缘。”

“名利之徒,浪荡子!”

许眉娘不屑一顾。但拗不过使女接二连三地催促,最终只得慢吞吞挪去前厅。边走边心内冷笑,这程五郎听说是个高门子,许了她这样的寒门女,必定心里头不服气。不然,行事怎会如此轻浮?

又虑及阿兄如此贪慕虚荣,怕是今后,不得有个好收梢。

她想的多,但是在前厅帘子后见到那几个谈笑风生的士子朝官,她一眼就只看到了那个穿绛色纱袍的人。眉目如画,是长安西市书坊内她曾暗自投画想博个彩头金的人。

千两白银,都描摹不出他的眉目。

然而此刻那个人,就活生生地站在了万年县许府内,正端盏啜茶,唇边微微含着点雍容的笑。“……许大人,这几日朝中休沐,原来你竟然躲在此处吟诗?叫我等找的好不辛苦!”

“哦?找我作甚?”说话的是她阿兄,许鹏飞。

另一个头戴纱笼高冠的人推了推程怀憬肩头,斜眼敲着麈尾笑。“五郎听说,清川你要做他姻兄,急的火烧火燎,特地押着我等一道来万年县。”

许鹏飞倾身凑前,笑容愈深。“哦?五郎这是为何故?”

程怀憬长长叹了口气,撩起一直半垂的眼皮,放下茶盏,眼对眼,望着装傻充愣的许鹏飞。

“无他,某……不想娶妻尔。”

作者有话要说:许眉娘:他为什么要娶我?可能有阴谋。沉思脸

程怀憬:对啊!我为什么要娶妻?这道谕旨太奇怪了!迷茫脸.jpg

旻皇后:╭(╯^╰)╮要么你赶紧滚去娶妻生子,要么,朕把你剁成肉泥!

秦肃:……孤还没死。谁来扶一把,孤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预告】下章秦肃逼问顺带捉.奸,hh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