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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再次路过南阳时,遥遥的,距城郭十里外便有大队人马候在长亭。

沿途风沙吹起棉布车帘,程怀憬觑了眼,领头那人却是来时曾见过的——便是那个提了娈.童头颅的郭家青年校尉。

那郭家校尉见到驾车的宿桓,便催马上前,高声笑道:“前方可是小程大人?”

一别两年,程怀憬如今从淮地知州调任,虽说入长安后才能再安排新的官位,但是必然是从四品往上。从各处谍报中都可知晓,眼见的他是要再往上拔一拔了。

因此这青年校尉的语声越发热切。“我家小七郎早就命仆在此守候。小程大人沿途辛劳,请随仆等一道入府,小七郎会亲自为小程大人接风洗尘!”

宿桓“吁——”地一声,停住马车。

程怀憬从车内撩起帘子,唇角含了点淡淡的笑意,道:“有劳相迎,足感小七郎盛情!”

“小程大人太见外了!”那青年校尉说着又打马上前,在马车前停住,含笑施礼。“仆乃是郭家部曲,领了个校尉职,名字却粗俗的很,恐污了小程大人的耳。小程大人若不嫌弃,只管唤仆郭安便是!”

这人既然能姓郭,又自称部曲,想来是郭家的家生子。又几次三番,让来见他,必是郭捷那人的心腹。于是程怀憬又温声道:“有劳郭校尉!”

“不敢!”

郭安引着他们一行人,驱车往郭家祖宅去。后头郭家仆从们簇拥着围上来,浩浩荡荡,一地烟尘。

距郭家祖宅还有半里路时,郭安与宿桓商议了,由他先行打马回府,去报与郭捷。宿桓又转告程怀憬,程怀憬颌首应了。

待缓缓行至郭家门前,果然见郭捷亲自站在台阶下,含笑立着,像是已经候了多时。程怀憬下了马车,便撩衣上前笑着寒暄道:“这天黑风寒,小郭七郎仔细别受了风!”

“哪那么娇贵!”郭捷忙笑道:“倒是程五郎你,少年有为,一路从淮地过来,辛苦的很!来来来,且入府再叙闲话。”

郭捷热情地挽住程怀憬手臂,又回头招呼余下众人。月南华与十四郎双双坐在马背上,早就远远地瞧见了这边,只是刻意押后。等众人都入了府后,这才施施然进来。

月南华与十四郎联袂而来时,郭捷与程怀憬跪坐于席,正说到淮地饥荒。程怀憬一脸愁苦状,垂眸道:“……旱灾后,又赶上闹蝗虫。这两年确实难过的紧!”

话音刚落,一袭红衣飘然卷入帘内。

郭捷顿时眉头抖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瞥向身后立着的家将郭安,然后才笑道:“这两位是?”

“啊,是府上的月先生与十四先生。”程怀憬啜了口茶,介绍的含糊其词。“月先生本不长居于府衙。至于十四郎,先前与你们见过的!”

其实月南华先前郭家人也见过的!郭盈豢养的娈.童在驿馆内闹事,当时月南华也在席间。甚至那个娈.童本就是冲着月南华寻衅的!

当时无人觉得月南华凶悍,只当他是程怀憬属下一名幕僚。

直至十四郎借粮,郭家数百仆从被个红衣魔头从青草坪赶回,一路鬼哭狼嚎。到了家门口哭诉后,魂儿入了胸腔,才纷纷想起程怀憬身边原本就跟着个穿红衣的!

郭捷忙冲联袂二人拱手。

十四郎抿唇,顿了顿,也朝他还了个礼。月南华似笑非笑,既不还礼,也不开口寒暄。只斜斜地叼着个烟斗,眼风扫了他几眼。

郭捷眉头又抖了下,忙匆匆起身,又将姿态放得更低了些。“仆见过月先生!”

“不敢。”月南华斜斜地将那支白铜烟袋叼在唇边,漫不经心地道:“小郭公子是高门子弟,我只是想跟着小程公子办事儿的。你们只管闲话,不须招呼我。”

他既说不须招呼,郭捷便当真不敢再招惹他。虽说上次月南华在林中现身时,以黄金面具覆面,没人见到他真实容貌,但是既然他敢穿一身红衣,姿态又如此傲慢……再加上,程怀憬言词中对其也似乎颇为忌惮,郭捷猜测着这人身份相当不低!就算不是那位明教教主,想必在教中也是左膀右臂。

缓了缓,又扬起脸含笑道:“若是月先生不耐这些繁文缛节,可让郭安带你们去旁边厢房歇息。”

“也可。”月南华无可无不可的,点了个头,然后斜斜地乜向十四郎。

十四郎目光投向程怀憬。

程怀憬侧过头,微微颔首。

于是十四郎便转头向月南华道:“如此,我们便去旁边厢房。阿淮你若是有甚事,只须招呼一声。”

“晓得啦!”程怀憬应他时,总不自觉地带了点幼时娇糯。但这次,说完后他顿了顿,又收住唇边那点笑。肃然道:“月先生不耐劳苦,你带他去歇息吃茶便好。”

郭捷目送家将郭安引着这两人双双出去,大松了口气,这才重新跪坐于席,又将方才的话头接上。“五郎入长安后,不知可有甚谋划不曾?”

“正是要与小郭七郎商议!”程怀憬回过头,淡淡地笑道:“某此番去长安,一为述职,二是要上下走动走动。不知朝中可有甚空缺?”

“鸿胪寺倒是缺个副卿。”郭捷沉吟道:“如今任鸿胪卿的是陇西李家的李赟,号仙尘,与五郎原本也认得的。”

程怀憬略点了个头。

“他任了正卿,这副卿一职……倒是空出来了。只是不知五郎意下如何?”

去长安,然后给李仙尘打下手?

程怀憬蹙眉。

鸿胪寺寺卿虽然位列九卿,却只负责接见外使与朝会仪节,并不常入朝议事。怕是行事不甚方便!

于是他顿了顿,开口温声道:“李二十三郎素来有狂生的名头,某与他也只是泛泛之交。话说,他脾气这样桀骜,又满腹才学,既入了鸿胪寺,于他倒正是得其所哉!”

他这话虽然措辞委婉,却是明白地拒了。又恰到好处地点明,鸿胪寺过于清闲,与他志向不符。

郭捷了然,又笑道:“倒是还有个位置,只是名声不太好听。”

“哦?”程怀憬挑眉,略一倾身,笑道:“且说来听听。”

郭捷斟酌着道:“便是那御史台也有空缺。只是御史大夫以下,寻常御史须得一步步熬起。五郎如今已是从四品,再往上走,就只得从三品的……绣衣御史。”

这绣衣御史,却是专管刺杀办案,手上血腥无数。怪不得郭捷说这官儿名声不好!

程怀憬叹了一声,假意惆怅道:“如此,却没别的位置了?”

“家中长辈正在替五郎谋划!”郭捷笑道:“若是五郎有甚想头,也可随时来信与仆说明。”

“不敢劳烦,”程怀憬神色便有些淡淡。“若是能寻得,当然更好。若是不可,且再两说。”

郭捷大感意外,又觑他神色,言辞间颇多试探。程怀憬总不再接这话头,问他三句里头,偶尔搭个一句半句。而且神色越发惫懒。

郭捷心中咯噔一声,待酒席吃完后,便寻了个由头,含笑与程怀憬辞别。

“五郎鞍马劳顿,今夜且早些歇下!明日仆挈了五郎与几位先生,在南阳城中转转,赏玩风景名胜。”

“不须劳烦。”程怀憬淡淡地笑道:“明日过了晌午,某便得出发了。”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入京述职,总不好路上耽搁太久。”

郭捷眉头再次狂跳,忙低下头赔笑道:“五郎且先歇下,明日再说,哈哈!”

程怀憬无可无不可,只淡淡地挑眉看着他。入鬓长眉轻挑,桃花眼底似笑非笑。

郭捷怕极了他这样的神态,勉强又说得几句,便匆匆告辞走了。

当夜在灯下,程怀憬在郭家仆童服侍下洗漱已毕,正准备回房安寝,突然听得外头有风吹声。他顿了顿,对身后紧紧跟着的两个仆童道:“某夜间向来不惯有人在旁侧。”

那两个仆童立刻机灵地垂下头,道:“小程大人且回房,我等在此间候着便是。”

程怀憬略一点头,待回到房后,将房门关上,却将目光转向窗户。

又过得一柱香时分,果然窗钩轻动,十四郎轻巧地从窗口跃入。再然后又是一袭红衣飘然落地。

十四郎与月南华双双来寻他了。

程怀憬微一挑眉。“如何?”

十四郎抿唇,顿了顿,才道:“郭家显然在疑心阿月的身份。”

这点,在席间程怀憬便已窥出来了,因此只略一点头。

月南华冷嗤一声。“便是疑心,他们也不敢如何!”

“他们自然不敢来寻月先生的麻烦。”程怀憬笑着叹息一声。“只是如今他们更多是惧你的名头,对于这朝事上头,却不甚上心。”

“所以阿淮你的意思是?”

“既然来了,总不能只吃他顿饭便走!没得耽搁了这一日夜的功夫。”程怀憬冷笑。“且须惊动他家真正主事的人。”

月南华猫儿般的眼珠轻转,随后突然像是明白过来,拍掌大笑道:“如此,本城主便去闹他一番!”

程怀憬只望着他,含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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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郭家主房内众人便都发现了一枚暗镖。郭捷则在掀开床帘后,于自家床头见到了一把寒芒闪闪的长剑。

第二天一早,程怀憬坐在房内打着哈欠尚未起身,外头守夜的两个仆童便匆匆叩门进来。一进来,头都不敢抬,直接扑通跪地。

“小程大人,家主有请!”

程怀憬收住哈欠,拢衣,漫然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南阳郭家:听说李仙尘很喜欢你,去给他做贴身助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程怀憬:呵!我家王爷会吃醋。

秦肃:(下线的王爷,磨刀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