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无数憧憧的影子,在灯下一时间都变得惝恍迷离。
程怀憬默了许久,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声。“王爷既知淮地是死局,何苦非得来这一趟?”
“孤若不来,放先生你独自在此,孤如何能心安?”
秦肃搂人入怀,将下巴搭在他肩头,随后又漫不经心地道:“况,今生与前世不同。既已知晓前世命数,孤必得要寻些法子!”
“哦?”程怀憬回神,桃花眼底波光粼粼。随后侧头,斜斜的自下而上乜了秦肃一眼。“王爷有什么法子?”
秦肃叫他问住,怔了一会儿,才嘿嘿笑道:“论谋略,孤不及先生多矣!所以孤此番一到淮地,便特地先来此处,只为了……求先生教一教孤!”
这厮,怎地还是这样无耻!程怀憬气的牙根直痒,随后冷笑一声,嗤道:“某便是有张良计,也渡不得你这燕王桥!”
“无需你来度,”秦肃大手往下,十指交握,捏住少年春葱般的指尖,在掌心内摩挲盘旋。半晌,才又笑道:“淮地有位姓华的节度使,想必你已去拜会过了?”
程怀憬冷笑。“我倒是想去见他,只可惜,他不肯见我!”
“那老头倔的很!”秦肃哈哈大笑。“先帝在时,曾叫他‘倔驴’!”
“当真有此事?”
“孤还骗你不成?”秦肃笑道:“不过,那时孤尚且在襁褓之中。后来姜度入宫与孤开蒙讲学,陆续说及朝中琐事,有提到他。华少游此人……”
秦肃沉吟,浓眉高高挑起,随后像是终于想起正事,大手把人松开了些。缓缓地道:“此人原本出身行伍,生性耿直,因不擅与人交际,在长安城中混得不甚如意。长乐五年,先帝将他外放至淮地,任节度使一职。然后直至今日,他仍滞留此地,再没调任过。”
“那也有二十余年了?”
“二十五年!”秦肃沉声道。“所以,此处他说了算。”
秦肃大大咧咧,像是完全知晓程怀憬心中所想,将话头续了下去。“兵马、税赋、民政,华少游此人心里都有一门账。一本账簿清清爽爽!你别看这老儿病的糊涂,其实心里头,明白得很!”
这倒是意外之喜!
程怀憬忙回头,主动攥紧秦肃长满薄茧的大手,迫切地问了一句。“既如此,那此人……?”
“此人可用!”秦肃点了点头,随后又压低嗓音,在灯下密密地叮嘱。“只是此人,不太好打交道。孤也是仗着先帝那点子交情,勉强与他探得些口风,倘若要在淮地平叛,他必是不肯借兵的。”
“那假如……”程怀憬呼吸促急。“假如我有法子,能使此地旱灾缓解,能令良田灌水呢?”
“先生当真有法子?”秦肃睁大一双鹰眼,片刻后,呼吸声也重了起来。
见他这样,程怀憬倒有些后悔将话说的急了。倘若到时有波折,反倒不好与秦肃交代。
他正在后悔,秦肃却已经扬声笑道:“但凡先生有法子能令此地百姓活命,无论须做什么,只要先生一言,孤万死不辞!”
“谁让你死?”程怀憬没好气地乜了他一眼,桃花眼底波光流转,殷红薄唇挂着抹凉笑。“只有王爷你活了,此地才有救!”
秦肃呼吸越发重起来,只觉得少年那双桃花眼里仿佛埋着雪山下的冰酒,只需浅啜轻尝,便沉醉经年,不复归路。
他失魂落魄地,就着这姿势迎面抱住程怀憬。呼吸声喷洒在少年面皮,少年没有生气,也没推开他……秦肃像是受了莫大的蛊惑,猛地将人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就往后面床榻走去。
待到了榻前,将人往床上一丢,高大身躯便压下来。
内室不曾点火烛,秦肃又一身黑色夜行衣,暗而又沉,像是自前世蔓延来的影子,俯身压于程怀憬眼前。
程怀憬颤了颤,然后用指尖抵在秦肃胸前。在今生的噩梦中,他曾在此处见到滴答流下的冷汗,啪嗒!啪嗒!落在红罗帐底,翻作了铁锈般湿腥的热血。
前世,秦肃便是在淮地入的局!如今他同秦肃一道身陷淮地,彼此情浓,倒也没什么,只是……
程怀憬沉吟,然后抬起春葱般的手指,撩上秦肃面皮。指尖用力,将这张大脸从自家唇边推开。
“……怎么?”秦肃喘了会儿,不解地问道。“可是嫌孤方才扔的重了?”
“王爷!”程怀憬半坐起身,眼皮低垂,轻声道:“眼下尚不是时候。”
秦肃身子沉沉的,趁势仰面倒在榻上。呼吸声咻咻,在暗夜里越发显得鲜明。
足过了十数息,秦肃才哑声笑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是……”程怀憬张开薄唇,似乎鼻端不足以呼吸,非得借助口腔才能把一点活气灌入喉咙。
“你且……”程怀憬艰难呼吸,羽睫微颤,涩声道:“王爷,你且先将华少游此人,再多说些与我听。”
秦肃意外挑眉,随后想了片刻,哑声道:“此事,便是春.宵后再慢慢说,也不迟!”
“谁要与你度春.宵?!”
程怀憬一时羞怒,入鬓长眉倒竖起来,手指向秦肃鼻尖,恨声道:“王爷心里难道就只有这档子事儿?”
秦肃呼吸粗重,然后两指夹住点在他鼻尖的那根少年春葱般手指,沉沉地笑了一声。“有美人在怀,能坐怀不乱者,非柳下惠莫属!先生该晓得……”
他故意又恶劣地将那根食指啜入喉间,含混不清地笑了一声。
“孤从来都不是柳下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