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肃手忙脚快的将玉肌膏纳入怀内,呵呵笑了一声。
“这玩意儿,须是给宫中贵人女子用的,不适合先生。孤这里有个更好的!”
说着,啪一声,将从月南华那里顺来的不羡山秘药桃玉放在妆台上,替换了李仙尘的玉肌膏。
然后又跟无事人似的,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瞅着程怀憬。
“今日无事,来瞧瞧先生,顺便带了些先生爱吃的。”
“你知我爱吃什么?”
程怀憬斜眼觑着他做戏,勾唇冷笑。
“当然知道,都知道!”秦肃大笑拆开油布包裹。“桃花醉浸的青豆、烂樱桃煎蜜、泡椒脆笋、麻辣花生米。老四样!先生瞅瞅可还合心意否?”
程怀憬一愣,抬头望向秦肃,半晌说不出话来。
“先生?”
秦肃低头拆完四个油纸包,半天没听见程怀憬吱声,微觉意外。他往程怀憬身边凑近了些,手里还提着一包青豆,怕洒了,又托在掌心内。
“先生?”
程怀憬蓦然回神,眼皮低垂,笑了笑。“王爷,何谓老四样?”
所谓“老四样”,是前世风靡燕地杭城的说法。秦肃能对程怀憬直承是重生的,但程怀憬不能。所以他拒的彻底。
此时此刻,他程怀憬不该知晓何谓燕王府程公子的“老四样”!
秦肃挑眉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忽而一笑。指尖轻轻弹动,清风夹杂桃花醉的甜香,嗖一下,有枚青豆送入程怀憬两片殷红薄唇间。
青豆润泽有水光。
两片薄唇间,有他求而不得的甜香。两世今生,红罗帐底鲛绡轻晃。那人曾于无数个销魂夜里,一声声宛转低吟。薄唇间,有轻言细语,亦有凉薄冷笑。
秦肃眼眸一暗,随即托着青豆又笑了声。
“先生!”
程怀憬撩起眼皮,拢袖,春葱般的指尖探前。从秦肃掌心内拈起那包青豆,喉间吞咽下去。
然后,侧眸一笑。
**
九月十六,日暮。
秦肃依然死皮赖脸地赖在小楼内不走。
程怀憬没好气地放下银箸。“吃饱了!王爷这心意,某也领了。如此可够了?”
“不够,”秦肃倾身而笑。“孤还有最要紧的一件事儿,没与先生亲口说。”
“王爷还有何事?”程怀憬挑眉,语带不屑。
“便是先前去博陵……”
秦肃刚开了个头,程怀憬便拧眉怒目,不悦地道:“某受了伤,心疾又犯的凶。不想听这些!”
“可是……”秦肃不死心地挣扎了一下。
程怀憬刷地推开面前的杯盏,站起身,怒道:“王爷今日是专程来给某找不自在的?”
“不是,孤没有!”
他一发怒,秦肃立刻就慌了,忙不迭地也站起身,凑到程怀憬面前急赤白脸地解释道:“只是这事儿……”
“你敢再提一个字!”
秦肃摸了摸鼻尖。
前世只要程怀憬甩出这句口头禅,接下来秦肃就一连几个月都爬不上床。虽说眼下两人关系还不到这地步,但是秦肃本能的心头一紧,想到前世那些悲惨日子,当真乖乖的,一个字没再多提。
但是不让他提,秦肃又心底委屈。他巴巴儿地快马加鞭从博陵赶赴鹿鸣宴,又屈尊与李仙尘那厮挤了同一辆马车,可不就是为了能亲口告诉他家卿卿,他没娶妻!不仅没娶妻,他连那对儿大雁都烤了吃了。
博陵崔家女压根就没见到那对雁。
可是程怀憬不让他开口,开口就骂。秦肃低头耷脑,那么高大的身躯,杵在席前,老老实实地跪坐着,越发显得可怜。
程怀憬见他那副衰样,渐渐地气下去了,只觉得心累。他疲惫地挥了挥手道:“夜色将近,王爷请回吧!”
“孤须守护先生安全。”
“你敢!”程怀憬拧眉,面现薄怒。
秦肃真想说……他敢!不仅敢,只须先生一句话,孤还能亲自爬床!
但是这事儿更不能提!他觑着程怀憬气得桃花眼底几乎都泛起了红光,只得继续乖眉顺眼地道:“待先生安寝后,孤便自行离去。”
“哼!”程怀憬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不须劳动王爷!”
“可是十四郎与月城主……估计没个三天三夜,回不来。”
秦肃摸着鼻尖,笑容猥琐。鹰眸内瞳色幽暗,一看就不是在想正经事儿。
“原来是你这厮的主意!”
程怀憬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十四郎前脚刚被月南华拐走,后脚秦肃就插空档进来。原来是这厮算计好的!他早就该想到的!
程怀憬心头火起,越发看秦肃上下横竖都不对眼。春葱般的指尖往前一伸,指向秦肃,怒道:“你现在就走!”
这次是连王爷都不喊了。就差提名道姓骂秦肃滚蛋。
秦肃有许多年不曾见过这场面!下意识就想起无数次被踹下床来的事儿,忙不迭往门口飘了几步,赔笑道:“你先别气,卿卿……”
“你敢再提一个字!”程怀憬恼怒异常。“谁是你家卿卿?滚!”
砰一声。
程怀憬掷出手头的玉盏,随后是杯碟。因先前身子不舒适,并不曾挺直肩背跪坐于席,是用玉枕斜倚的。此刻一怒,索性连玉枕都扔了出去。
碗碟齐飞,青豆扑簌如落雨。
秦肃轻松双手接着玉枕,生怕将这宝贝枕头给摔碎了!程怀憬素来有个睡不沉的毛病,须得寻块冬暖夏凉的玉,雕成枕头,中间凹窝还得深浅合宜。今生他燕王爷府上寻了大半年,都没能找着合适的暖玉!
既然眼下他家卿卿自行整了这一块儿,想必也是费了些心思的。秦肃不敢把它摔破了!兀自定定地立在那里,任凭绛衣上披披洒洒落了许多杂物,只管把玉枕牢牢捧在怀里,好声好气地哄人。
“你先别气,孤走!孤这就走!”
然后把玉枕轻手轻脚地放在门边,整个人往外退。竟然当真出去了!
秦肃掩门下了楼,却又冷着脸叫了一间空房。饮虹楼内基本都是常住的贵客,好不容易将秦肃安排在一处边边角。
到了夜半时分,秦肃再想摸回来时,却发现不仅门窗紧锁,就连机关也加重了一层。十四郎是不可能回来的,叫月南华这妖孽拐走,两人必定好一番情浓!绝对不会半夜回来。
秦肃摸了摸鼻尖,只得无奈,望着这铜墙铁壁般的程怀憬居所,独自立在中庭。
足立了一宿。
**
第二天再叩门,程怀憬却恨恨地将人拦在门口。
“在授官凭信下来之前,如果王爷再这样纠缠不休,莫怪学生翻脸!”
“如何个翻脸法?”
秦肃立在门口,摸着鼻尖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哼!”程怀憬冷笑一声。“王爷想试一试?”
秦肃心头寒意大起,往后退了半步,谨慎地道:“孤不想试!”
“那,王爷走不走?”
“走!就走!”
秦肃乖乖地走了。
此后,当真再也没再出现过。
向来飞扬跋扈的燕王爷,什么时候如此乖顺了?程怀憬起先疑惑,随后又负手冷笑。
呵!莫不是叫那博陵崔家女绊住了吧?!
**
九月二十,授官凭信陆续下来。
秋闱中榜者八十二人,过半数都留在了长安。当日渭水边曲水流觞的,都算得是前程似锦。
顾长期聘了南阳郭家女,出仕后便顺水推舟追随母族郭家的二皇子。丘樗嗜琴,入了擅音律的四皇子门下。刘仃也择了母族所育养的六皇子。贾奉无可无不可,被七皇子捡走了。姬央继续跟着八皇子,做了八皇子属官长史。
桂榜第一程怀憬,第二李仙尘,第三游宴陵。第四名是横空出世的寒门士子许鹏飞,众目睽睽下,许鹏飞不敢捂热灶头,最后便主动择了年纪最幼的十二皇子。
同为皇子伴读,五皇子身边的游宴陵这次位置博得最高,进了御史台。从此暂别深宫,正式入主朝堂。
相形之下,魁首程怀憬没能留在长安城,反倒是被外放去淮地,任了个知州。长安城内一时间各种猜疑都有,众士族间议论纷纷。
辰时,马蹄声停于饮虹楼前。
二楼轩窗支开,蒙窗的柔软鲛绡似有若无透入秋色。程怀憬借口养伤,安然拥被坐于床头,视线落在床头轻悬的西域香囊球。桃花眼底夭夭灼灼,波澜乍起。
“阿淮,宫里头授信下来了。你果然去的是淮地!”
十四郎与月南华厮混三日四夜,唇色越发淡了些。常年淡漠的脸染了七情六欲,嗓音沙哑。
他推门时带入外头的风声。
长风吹动帘钩,鸡子大小的白银飞鸟纹镂空香囊轻轻晃了晃。刚燃的香片簌簌落下,覆入香囊球内暗藏的焚香金盂。一缕缕异香袭人,似木樨,又依稀有龙涎。
程怀憬收回目光,懒洋洋地拢起袖子,冷笑了一声。
“如此,甚好!”
十四郎定定地望着他,抿唇攥剑,细长眼角内光芒明灭不定,像是也叫这风吹乱了心。许久后,又哑声道:“阿淮,你如此费心为那人谋划,你悔不悔?”
“悔?”程怀憬侧眸轻笑。“那我且问你,阿四你与月城主之间,你可曾悔过?”
其实,曾经有悔。
在程怀憬捏住他子孙.根将他错认为燕王时,十四郎曾一度悔断肝肠。但是他不愿让程怀憬知晓这些,阿淮既从不曾往那上头想,心底又有了别人,他对阿淮的这段心思,不如掩埋的越发彻底。
于是十四郎又抿了抿唇,忽然也轻轻地笑起来。
“少年从欲,无甚可悔恨。”
程怀憬不料他居然这样答,忍不住拍手大笑。笑意融化了方才眉目间的冰寒,顿时小楼内春风弥漫。
“好你个刁阿四!这句好,就是不像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他笑的这样漫然,浑似对他毫不设防。又像是幼时程家那个金娇玉贵的小郎君了!
十四郎抬眉,久久地望着他。唇边噙着一朵沾染了野望的笑。
是了,这就是阿淮所要的人生。阿淮为了燕王,不惜去注定旱灾饥荒的淮地,那么他又有何不能放手的呢?
护着阿淮,护住阿淮的平安喜乐。于他龙十四而言,也是一辈子。
“阿淮!”
“嗯?”
“须仔细地收拾行囊了。”
“嗯,阿四你呢,是如何打算的?”
“自然陪你一道去淮地。”
程怀憬凝眸,片刻后,忍不住大笑出声。“今生得有阿四相助,是我毕生之幸!幸甚至哉!”
十四郎陪他一起笑,直至唇内渐渐渗出血味。秋风内的小楼,隐隐绰绰,像是又听见不羡山那人在质问他——龙十四,你到底要何时去提亲?
待去了淮地,又或许,待阿淮一直等的那个燕王,坐了龙椅。
笑意渐渐地隐没,十八岁的青衣少年郎立在楼内,眼底只余冰寒。攥紧剑柄的右手冒了汗,额角滚烫,只贪婪地一丝一毫都不肯错漏地,将此刻于长安的程怀憬刻镂入骨。
**
九月二十一。
李仙尘率众士子闻风而来。贾奉当先手中提着一壶喝到半倾的桃花醉,轻歌缓行。刘仃照例衣襟大敞,发髻微散,想是又服了丹丸散。
倒是很稀罕的,十四郎开门时见到门前逆光处多了个紫衣玉带的陌生面孔。
程怀憬从小楼内踱步而出,见状挑眉笑道:“游长史?”
九月九渭水边曲水流觞,游宴陵曾对他不屑一顾。九月十五宫中鹿鸣宴,游宴陵亦援引《论语》轻描淡写地驳了他。所以程怀憬今日格外谨慎,只以五皇子属官的职务称呼游宴陵。
毕竟授官凭信刚陆续分派下去,游宴陵去御史台后该如何称呼,他尚不确定。喊一声长史,总不至于错。
但程怀憬没料到,不过士隔三日,今天的游宴陵却对他格外热络。
“正是区区在下!”
游宴陵冲他颌首而笑。片刻后,又道:“五郎可与他们一般,唤在下游十一即可。”
程怀憬诧异挑眉,桃花眼底动了动。这是明确对他示好?
在十四郎侧身让开后,李仙尘立即就在众人里头鹤立鸡群。他原本就个子高,颈侧的大痦子被玄色绣纹的交字领遮住,发髻斜插一支白玉簪。居然难得的肃容姿,泠泠如松下石。
程怀憬这才见到,原来不光是贾奉、刘仃、游宴陵等人,当日渭水边曲水流觞的十二人居然今日都聚齐了!
程怀憬深感意外,忙不迭将众人让进来。
“今儿个,怎么来的这样齐全?”
“还不是听说你要去往淮地任个知州!”刘仃散漫地一笑,随后又皱眉。“瞧瞧!这一个两个的,都留在了长安,只有你这魁首去了外头!”
说罢,哈哈大笑。
顾长期斜乜着眼儿笑,鬓边簪着金灿灿的秋菊,鼓掌大乐道:“这事儿可真稀罕,当有诗文为纪!”
“不错!”丘樗拍了拍手中的焦尾琴,含笑点头。“也当有琴曲,聊表程五郎高义!”
“哪来的高意,”程怀憬笑道:“不过是弟祖上曾居于淮地。此番弟侥幸得了个魁首,琢磨着,今年祭祖的时候能去祖地风光一回。正所谓衣锦还乡,不负少年!”
“程五郎这身锦衣,未免也太煊赫了些!”游宴陵摇头笑叹。“令我等自愧不如啊!”
前几次交锋,游宴陵对他都是不冷不淡,语含讥讽,今日不知为何这般热络?总不能因为知州是个从五品,比他这位六品上的长史高出半阶?
程怀憬偏头,眸光转向李仙尘。今日李仙尘不言不语,眼尾惯常微微下挂,唇角那点子笑,也异常寥落。
数日不见,李仙尘满目相思。眼皮轻撩起,便冲程怀憬夺步而出。“五郎此一去,便恰是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
程怀憬抬眉,笑了一声。“酒筵歌席……莫辞频。”
作者有话要说:十四郎:少年从欲。
程怀憬:好!阿四你说的真好!
秦肃:少年从欲。
程怀憬:滚!
秦肃:(:3[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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