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权臣是万人迷》
文|唐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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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罗帐轻摇。
春风卷入,黄金钩晃晃悠悠地来回轻荡,床帷不小心掀开。销魂帐内伸出一只男子的手,骨节玉润,春葱般的指尖微微蜷屈。
手指捏紧鲛绡,一炷香后,猛地攥紧成拳。
龙涎香沉沉地自鎏金香炉内缭绕,室内春色弥漫。程怀憬趴覆于玉枕,长发披散,手指缓缓松开轻曼鲛绡。随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秦肃,我操.你大爷!”
背后传来秦肃沙哑的低笑声。“我大爷,可是当今龙椅上那位!你敢犯上?”
“狗嘴吐不出象牙!呸!”
程怀憬懒洋洋地撑起身子,掀开鲛绡红罗帐,披衣斜靠在床边。蓦地嗤笑了声,突然将秦肃一脚踹下床栏。
秦肃措手不及,扬起脸,大半个身子挂在床边。
燕王爷秦肃,生的高大威猛,眉目冷硬。世人都爱骂他煞神、人屠,又或者惧他手中那杆数百斤的方天画戟“银雪”。
程怀憬却从不惧他,一双桃花眼儿微斜,两片殷红薄唇吟吟挂笑。
秦肃大笑出声,抬手探入他发鬓衣角。
“程怀憬,孤的绝色卿卿……”
秦肃大笑着倾身凑近他,胸口肌肉如龙筋般遒劲,块块垒起。蓦地从秦肃胸口渗出大串冷汗,啪嗒,啪嗒!洇湿了红罗帐内的锦绣床褥,汗水湿痕在幽光中粼粼。
程怀憬用指腹抹了,递到眼皮子底下细看时,却是鲜红的,泛起铁锈般的湿腥味。
不是汗,……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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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门环轻响。
那对黄金钩从程怀憬眼前荡开,渐渐隐没于无尽暗夜。夜雾深重,他深一脚浅一脚,又奔入了那年的长安郊外。
成排弩.箭破空而来,秦肃的“燕”字旌旗叫乱军马蹄踏破。军帐内铁弦琵琶一声声,催魂索命。
逃。亡命奔逃!
红罗帐外是漫天喷洒的血雾。
“王爷——!”
程怀憬倏地从榻上惊醒,梦中那声惨呼卡在喉咙口,哽得他眼底泛起湿意。
片刻后,春葱般的指尖轻触衣内,肋骨处肌肤胜雪,今生他尚未滚过诏狱内十丈长钉板。手脚完好,呼吸尚存。
前世,他尝遍诏狱酷刑。
前世,他足足熬了十年的疼。
前世,他春葱般的指甲硬生生被人拔落,再抚不得琴、拈不得棋。不到三十岁,便已两鬓霜雪。昔日燕王府中容色无双的程公子,在最后几年只能用斗笠遮面。
没人敢正视他那张叫火炭熔了半边的脸。没人会心疼他夜深人静时一声声凄厉的呼痛声。也再没有人,会在红罗帐底一声声唤他做卿卿。
秦肃死了,他便是个废人。
他翻来覆去,只摸索出来一件道理。他受的这些冤屈苦楚,在世间无人可诉。也从此,再不指望同谁倾诉!
“呵!”
程怀憬探手入怀,按入前世曾被火炭烙入的心口,脸色雪片般的白,殷红薄唇却微微上掀,冷笑了一声。
他是个从地狱里头爬出来复仇的活鬼!今生今世,他须得拿回他的姓名与荣耀!
他须得,将这棋局彻底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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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你醒了?”
小童推门进来,手中晃晃悠悠端着铜盆,抬脚跨过门槛。
天色将明未明,室内案头美人觚内斜斜插着大捧春梅。风一动,暗香便丝缕浮动。
梦醒来,没有龙涎香,只有一室萧索寒梅。
“郎君,行李已经备好。烂樱桃煎了蜜,满满地灌了一瓷瓶。”
“嗯。”
小童叽叽喳喳雀儿似地絮叨了半天,程怀憬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他起身走到镜架前,随后低下头,就着小童端来的热水净面。
铜盆清水中一张美人面光华灼灼,分明是位具妖容姿的少年小郎君。——发脚乌如漆墨,长眉入鬓,琼脂鼻下两片殷红薄唇。
这是他如今的脸。
前世,这张脸太过招摇,不知怎地碍了宫中贵人的眼,旻皇后亲自下诏命人用铁炭熔了他的脸。
春葱般指尖探入铜盆,水面上的影子便碎了。右眼睑下那粒鲜红泪痣在水面里荡开,模模糊糊的,随即彻底隐没。
程怀憬净了面,仰头,闭上眼睛长出了口气。
是了!眼下才是他鲜活的今生!今日是乾元二十三年一月初十,他还有机会,将前世犯下的错逐一更正,一切重新来过。
“什么时辰了?”
“寅时刚过三刻。”
小童利落地替他收拾好床褥,回身泼了铜盆,踮起脚尖替程怀憬换上褒衣玉带。“郎君,用过饭您就得远行,眼下就换好乌皮靴吧?”
程怀憬颌首,走到镜前软凳坐下。
小童蹲身替他将家常丝履换成乌皮靴,忍不住又多了句嘴,忧虑地道:“郎君真的不带小如一道去长安吗?”
“路途遥远艰辛,”程怀憬淡淡地笑道,“你今年刚满十一。带着你去,你是驮的动包袱,还是能牵的动马?”
小如用袖子仔细擦亮靴面,随即起身一脸委屈地道:“可是郎君您只身一人上路,沿途吃喝都没人料理,不是更艰难?”
“想要出人头地,自然是要吃些苦的。”
程怀憬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在他笑起来的时候,桃花眼底潋滟,长眉青黛如远山。
即便家常见惯了十年,小如依然看的呆了呆。待他回神的时候,耳边就听见他家小郎君又道,“……况且,十四郎会在河间城门候着我。”
小如不服。
“十四郎自七岁那年入了神龙山,就甚少归家。万一他不来,可如何是好?”
“十四郎此人,”程怀憬沉吟片刻,望向轩窗外鸭蛋青的天色,勾唇笑了笑。“他向来是一诺千金。”
小如张嘴还待再劝几句,程怀憬却打断他。“快些替我束发!我辰时须得出门!”
梳头的时候,小如眼眶儿红红的。乌木梳篦齿落下去,鸦发轻垂如华丽无匹的绸缎,绝艳无双。
“郎君……”
程怀憬从铜镜内看了他一眼,温声道:“待我高中后,我必会回乡祭祖。到那时,若是你还想跟着,便同我一道去长安吧!”
“若是不中呢?”小如扁着嘴,眼泪汪汪地掉下来。
“嘘!”程怀憬食指竖在唇边,脸上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告诉你个秘密,今科下场,你家郎君我……必中!”
小如呆呆地望着他。
程怀憬却已经振衣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屋,一路往前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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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二十三年一月初十日。
程怀憬穿廊过院,走到府外拴马处。嫡长兄夭亡后,只剩两个庶兄。他对庶兄们温声道:“如此,我便走了!”
两位庶兄拘谨地点点头,随即又陪笑道:“小郎君此番去后,不知何时归家。长安不比河间,小郎君自家多珍重。酷暑莫忘摇扇,冬凉了须添衣衫!”
程怀憬一一应下,随即利落地翻身跃上马背。马鞍两侧挂着沉甸甸的行囊包袱。他抬起头,天光已经大亮。初春棉絮般的云低垂于天际,早起的鸟儿婉转轻啼。
在柳絮都来不及轻狂的季节,程怀憬抬手放下帷帽遮面,含笑掷出一句对今生的许诺。
“从此后,便是一步一生!”
他离了河间后,会与十四郎在城门处会合,然后取道扬州。
再然后,他须一路向着西北方向走,往这世间一等一的繁华富贵处应天皇都长安城去!
此生此世,他再不愿在乾元二十三年二月二的杭城石拱桥头撞见秦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