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飞机,周自珩原本想起个大早回公寓接夏习清,跟他一起去机场,可这心思被蒋茵看得透透的,愣是不让他去。
“现在舆论刚消停会儿,你们能避嫌就避嫌。”
周自珩的脸一下子拉下来。
避什么嫌,他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很夏习清走得近,巴不得谁见了夏习清第一反应就想到他。可说到底,周自珩又舍不得夏习清被人骂,只能勉为其难地同意分头行动。
夏习清没有签公司,但拍戏身边不能没有助理,蒋茵打电话从公司调了个经验丰富的男助理,可周自珩死活不同意,只好换了个女生。
“你知道习清现在住哪儿吗?我把地址给笑笑,她一会儿去接习清。”
听见自家嫂子这么问,周自珩差一点脱口而出,可他忽然想到自己如果说出来那不是等于告诉嫂子他和夏习清住对门了,虽然这只是个巧合,但这样实在是太容易引起不太好的联想了。
他现在的心情完全就是掩耳盗铃。
“那个……你让夏习清自己去机场吧,车从你公司开出去很容易被跟,到时候再接上他,万一被记者乱写说你签了他什么的。”
蒋茵白他一眼,“我现在一天天地替他操心,跟签了他有什么区别,他还不能给我赚钱。”
周自珩狗腿地夸了嫂子一路,蒋茵也顾忌到周自珩说的可能性,改变了之前的决定,让笑笑直接出发去首都机场。一行人最后都在机场碰了头,周自珩的车在路上堵了一阵子,成了最后一个到的。走到候机区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大群女孩子围着,一个个喊着习清哥哥,甜得不得了。
本来还想悄悄走近,谁知眼尖的粉丝一下子就暴露了周自珩的行踪。
“珩珩你今天的衣服好好看,灰色卫衣好看!”
“珩珩好帅!”
“周自珩你今天太A了吧!”
周自珩连连点头,十分抱歉地拒绝了粉丝们的礼物,步伐艰难地走到另一个漩涡中心,坐在椅子上被一群女孩儿围住的夏习清听见动静摘下了耳机,他难得地穿了一身休闲装,黑色短袖配高腰深灰色工装裤,头戴着一顶浅灰色棒球帽,看到人群中周自珩的脸,他那张时刻保持温柔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一丝狡黠玩味的笑。
“哎呀,我才发现今天习清和自珩穿得好配哦。”
“对啊,都是黑灰色系,情侣装!”
周自珩有些惊讶,看了看自己的穿搭,灰色卫衣黑色运动裤,黑色棒球帽反戴,都是临走前随便从家里扯来套上的,没想到居然真的跟夏习清一一对应上了。
太巧了,这就是别人口中的心有灵犀?
这么一想,周自珩就觉得自己今天穿得帅爆了,怎么看怎么舒坦。
快登机的时候粉丝多到走不动道,怕夏习清摔倒,周自珩站在他后头两手扶着他的肩膀,这时候才发现他身上这件修身黑T恤有多显腰身,盘靓条顺,看得人心痒痒。
“自珩,你这次可以开张了吗?”一个粉丝在人群中问道。
“开张?”周自珩一脸莫名,“开什么张?”
一群粉丝笑道,“演爱情片啊!”
差点儿被这帮小姑娘给呛到,周自珩低着头咳嗽了几声。夏习清感觉那双扶在自己肩上的手都抓紧了些,他浅浅笑着,对身边的女孩子们解释,“这次也不是爱情片哦。”
粉丝间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遗憾声。
“那两个人的感情挺复杂的,在我对剧本的理解里是超过了友谊的。”夏习清侧过脸回头望着周自珩,“你说呢。”
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然撞入视线里,周自珩微怔,犹豫了一秒。
“啊,对,我也觉得。”
不,不只超过了友谊。
就是爱情。
周自珩的心里反复地肯定着自己的论断。
飞行时间不算长,但这次和周自珩挨着的是昆城导演,夏习清则是在昆导的前一个,他还是老样子,一上飞机闭眼睡觉。昆导倒是有一肚子话跟周自珩讲,趁此机会把他打磨剧本期间的一些感悟和对这部戏的理解统统拿出来跟周自珩分享。
可周自珩的一颗心就扑在了斜前方的那个人身上,他的眼睛时不时瞟过去,就快粘在夏习清修长洁白的后颈。
“最终版的剧本其实非常有画面感了,许编很不错,替我省了不少分镜的功夫。”昆导把电脑里的相册打开,“我们上周带着拍摄组提前去了一趟,你看这是我们拍的。”
周自珩嗯了一声,把视线从座位缝隙里夏习清的背影转到了昆导的电脑上。照片上是两排高到镜头也拍不完的楼房,窗户很小,到处都是违章搭建,楼房中间只隔着大约一米半的距离,形成了一条光线匮乏的小巷。画面从钟家一分为二,下面是晦暗泥泞的路和被粉刷得翠绿斑驳的墙壁,上面一半是无法触及的天光。
昆城观察着周自珩脸上的表情,“是不是一下子就有那种感觉了?”
周自珩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对……没错。”
就是这条路,在这条路上走投无路的高坤跟踪了茫然无措的江桐,将他一下子推到墙壁上,翠绿的漆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深的光泽。
“这是武汉的景?”周自珩有些不敢相信,他之前因为行程也去过很多次这座城市,那里发达繁华,和照片里的完全不同。
“是的。”昆城点了点头,“许编在创作这个剧本的时候就定好了拍摄地,听说许编是武汉人,可能比较熟悉吧,他说这是武汉的一个城中村,现在这样的景几乎快要绝迹了,难得啊。”
许编是武汉人。夏习清也是。
周自珩抬了抬眼,看到夏习清熟睡的头快要偏到中间,轻微点了一下又摆正回去,有点可爱。
回到故乡拍戏,他会不会联想起什么不太好的回忆。心里隐隐有些担心,但他又想到许其琛之前说过的话。
夏习清不能逃避一辈子,他总得面对自己的过去。
飞机落地,周自珩一下子就感受到了曾经的“火炉”城市初夏的威力,明明才五月中旬,这里就已经有了露天桑拿的架势,走了没两步他就感觉自己的卫衣袖子快要和手臂皮肤粘到一起。南方潮湿闷热的天气,还真让他这个实打实的北方人不太习惯。
夏习清倒没什么影响,骨子里就已经适应了故乡的气候,只是他一路上睡得都不安稳,脖子有点难受,他转了转头试图缓解这种症状,听着周自珩和昆导有说有笑地走在后头,让他本来因为没睡好导致的坏心情更加恶劣。
谁知下一秒,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就按到他的后颈,不轻不重地给他捏了捏脖子。夏习清侧过头,看见周自珩的脸仍旧对着昆导,可手却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按着。
周自珩朗声道,“昆导,我们等会儿是先去酒店还是先去拍摄地?其他人呢?”
昆城笑着摆了摆手,“我们现在还没开机呢。”他的眼睛望向夏习清,“习清,我们为了让你们早点进入角色,在华安里租了一个房子,那个就是后期开机后江桐住的地方,你们到时候不是会有一个合住的时期吗,先和自珩一起在那里住几天,磨合磨合,找找感觉。”他的笑容里有些抱歉,“条件可能会很艰苦,需要你们适应一下。”
“没事的。”夏习清笑了一下,拍掉了周自珩仍旧挂在他脖子上的手,“我很能吃苦的。”
一出机场,昆导安排好的车就接上了他们,司机师傅是个本地的大哥,说着一口令夏习清亲切无比的汉普,热情又能聊。小罗和笑笑拿了他们的行李先去了酒店。
昆城坐在副驾驶,上次来汉他已经和这个大哥很熟悉了,两人有说有笑,侃天侃地。司机大哥从后视镜那儿瞥了一眼,看着周自珩笑道,“这个帅哥我认得的,大明星,我女儿很喜欢你。哦对了我叫杨飞,你们可以叫我老杨。”
“叫你飞哥吧。”周自珩友好地笑了笑。
飞哥的眼睛又望向周自珩身边的夏习清,“这个帅哥蛮白的,不像是北方人啊。”
夏习清勾起嘴角,稍稍抬了一下帽檐,“我是武汉人。”
这还是周自珩头一次听见夏习清说方言。
和许多南方人不同,他一向都是说着一口标准普通话,甚至带点儿北方口音,很难让人从说话发音分辨出生地。
他说家乡话的时候声音很低,说这句话的时候“汉”字不经意间拖得很长,比普通话生动多了,在周自珩听来又酷又可爱。
“哦!你是本地人啊,难怪。”大哥也说起武汉话来,“我是说你长得就蛮像我们武汉伢。”
夏习清看了一眼周自珩,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笑着低声问道,“你听得懂飞哥说什么吗?”
周自珩愣了一下,“啊?嗯……说你长得好看。”
什么啊。夏习清笑了起来,“不懂装懂。”他故意往座椅靠背上缩了缩,帽檐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谈笑间,夏习清侧过脸去看车窗外,高耸的写字楼、等待施工的蓝色围栏、轻轨下的立交桥,熟悉的街景被车窗上贴着的遮阳膜蒙上一层灰色的滤镜,像一部看了许多遍的黑白默片。
每看一遍都觉得熟悉,却又能看出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周自珩也学着他的样子往下缩着,可一双长腿无处伸展,只好假装不经意地伸到夏习清的脚边,右脚插到夏习清的两脚之间。他也不想说话打扰夏习清,就默默地坐在他的身边。
车子开了一会儿,景色忽然发生了大变化,这里的楼房建筑还是挺多,但看起来有种八十年代的感觉,陈旧的建筑设计和粉橙色快要掉皮的楼墙无时无刻透露着年代感,其中最显眼的大楼上面挂着一个写着“友谊百货”的牌子,字体古老。周围大大小小的建筑都是如此,不过也夹杂着一些诸如连锁便利店之类的新鲜商铺。
“这里靠近江边,拆不起。”夏习清忽然开口,“所以保留了很多以前的旧建筑。其实这一块以前很繁华。”
“看得出来。”夏习清主动跟他说话,周自珩开心不已。
没过多久,他们的车子就上了长江大桥,周遭的视野在一瞬间开阔,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浮着夕阳洒下的碎金,几艘渡轮缓缓地漂着,偶尔发出悠长的汽笛声,极目远眺那片烧了满天的红色云霞,像是一团燃烧在长江上的火。
虽说是水景,可这里和江南水乡完全不同,这里是大江大湖,充满了热辣潇洒的江湖气。
这一点倒是和夏习清很相衬,看起来是温柔的水,真正淌进来才会触及他鲜活又不羁的灵魂。
“好漂亮。”周自珩由衷地感叹,他想起一句著名的诗,“暮霭沉沉楚天阔。”
听到这句诗,夏习清轻轻笑了一下,“真是难为你这个理科生了。”
昆城和飞哥还在继续聊着,夏习清中途问了一句,“导演,具体取景地在哪儿?”
“华安里。”
“华安里?”夏习清有些吃惊,但很快恢复平静,“难为你们能找到那个地方。”
昆城笑起来,“这不是许编说的嘛,他说他写剧本的时候还特意回来了一趟。”
“哦,对,我都差点忘了。”夏习清望着窗外,“其实武汉本地人几乎都没有去过华安里,那里基本都是外来人口了。”
“嗯……”昆导转过头看向夏习清,“听说习清你和许编是同学?那这么一算你们认识挺多年了啊。”
“嗯,我们高中一个班,他那个时候就很厉害,成天参加作文竞赛,写得一手好文章。”说起高中的事儿夏习清的脸上都带了些温柔的神色,“不过他那个时候特别内向,和谁都不说话。”
刚说话,手腕就被抓住,夏习清讶异地转过头,发现周自珩用一个背包挡住了他们俩的手,他想使点儿里挣脱出来,却被周自珩抓得死死的,还硬生生把手指嵌进来,逼着夏习清和他十指相扣。
夏习清朝他比了个口型,质问他干什么。周自珩却只笑不说话,就是牢牢抓住他的手。
他喜欢夏习清流露出真实的温柔,但不喜欢那种温柔不是因为自己。
“许编现在也不爱说话,但是性格挺温和,人特别好说话,好脾气。”
“啊?嗯……他就是那样。”害怕牵手的事被昆导撞破,夏习清连回话都心不在焉。
肇事者周自珩却乐得自在,还特地捏了捏他的手,“那你呢?”
“我?”夏习清疑惑地侧过脸,“我怎么了。”
“你高中的时候和现在像吗?”
不知道为什么,夏习清隐约觉得周自珩这句话里透着些许遗憾的味道。像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似的,令人惋惜。
周自珩的眼神诚恳得令人胆怯,夏习清垂下眼睛,潦草敷衍地回答,“……差不多。”
“习清高中时候应该有很多人追吧。”昆导拿他打趣,“长得这么好看,那不得是校草级别。”
“就是撒,像习清这么好看的一个班也不多吧。”飞哥也跟着搭腔。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习清感觉握住自己的那双手更紧了些,想转过脸去瞪他一眼,谁知周自珩反倒先发制人,冲他挑了挑眉,凑近夏习清的脸笑道,“是啊,长得这么好看。”
他的语气阴阳怪气得太明显了。
“然后呢?”夏习清的眉尾也扬了扬。
周自珩的视线暧昧地在帽檐下的那张脸上打量,被遮蔽的两只紧握的手,相触的掌心热得发烫
“我就是好奇,当初是很多人排队追过你,还是你追过很多人?”周自珩的声音低沉,不经意间泄露了太多暗号。
夏习清无声地笑了笑,嵌在他指缝间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周自珩的手背,然后又轻又缓地用指腹摩擦着他手背凸起的青筋,贴着皮肉摩挲着,就像是一个将熄未熄的烟头,蹭过的每一块皮肤都燃起焦灼。
夏习清回答了他的提问,但答非所问。
“我很难追的。”
他刻意压低声音,但压不住戏谑的轻佻,开口如同一片烧了半截的羽毛,轻飘飘坠到周自珩的心口,燎得人血液发烫。
周自珩的拇指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刮蹭夏习清的食指侧面。
“我猜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