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重羽将玉佩揣进怀中,将萧云谏安置在一处隐蔽地方。
很快,便带回了斗笠与新衣。
萧云谏的身形依旧挺拔,戴着斗笠的他引得过往行人驻足观看。
只肖想要瞧瞧这斗笠之下是何等绝世容颜。
街头巷尾吵吵嚷嚷,传着些言不属实的闲话——
“听说了吗?那无上仙门的弟子萧云谏下山斩妖,却害了无数无辜之人,什么云和楼、满芳楼……都是本本分分之人啊!”
“正是说,满芳楼昨日突经大伙,听说也是那萧云谏派人所为,为的就是杀人灭口。这般行事,也配称之为仙人?当真连妖都不如呢。”
“听闻还是满芳楼鸨母亲眼所见那萧云谏的身份令,才确认是他这个无上仙门的弟子呢!好在无上仙门,并非都如他一般……”
是满芳楼昨日之后散布的流言。
萧云谏拨弄了下斗笠,按住了蠢蠢欲动的炎重羽,道:“他们想要我自投罗网。”
“可你不气?”炎重羽皱着眉头问道。
萧云谏摇头:“将死之人,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事了。只他们未曾抹黑无上仙门,便好。”
他抿嘴一笑,又道:“说起此事,无上仙门今日便会来人,明日之后坪洲府再无蛇妖作乱。只是不知,我师父会否来此。若是见了我这幅模样,他定然也会伤心的——”
遥天真人本不欲前来,可思及之前萧云谏失踪一事,还是亲自下了山。
待他到了客来居,却只见凌祉面色凝重,身侧独跟着青鳞。
“云谏可是不在?”他环顾四周,又道,“方才我在来时,听闻坪洲府沸沸扬扬传的皆是云谏的错事,你们可知?”
“是何流言?”凌祉急忙问道。
遥天真人道:“你且应当自己去听听。”
凌祉归来,却是道:“阿谏他从未做过此事。”
遥天真人却是摇头:“既你已知晓,却未曾帮着云谏出面辩白此事。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当真已恶化至如此境界?”
“真人,并非如此。”凌祉还未开口,青鳞便先行替他辩解道,“是萧峰主不告而别的,凌祉已然寻了他许久,未得踪迹。”
遥天真人一顿,皱着眉头问道:“可是这般?”
凌祉却斩钉截铁道:“是我的不对。”
遥天真人应了一声,又道:“云谏这孩子虽是平日气性大了些,可到底也是顾全大局的。他从不会做出无缘无故、不告而别之事。”
凌祉沉默不语。
遥天真人瞧了一眼青鳞,便差了随侍的弟子领他出去。
凌祉见状,也将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了遥天真人。
遥天真人摇摇头:“这也不怪你。我也未曾料到这并非一条蛇妖,而是数十上百条。况且你先前也为了云谏去了大半的修为,不堪抵御亦非你的过错。”
“不。”凌祉垂下头,“皆是是我的过错。”
那一桩桩一件件,逼离萧云谏的事情。
皆是他的过错。
遥天真人一捋花白的胡子,啧了一声,道:“你是说云谏的灵气之前失去,而后又陡然冲破恢复,可是如此?”
“正是。”凌祉深吸了口气,起身至架子上踌躇片刻,仍是取下了包裹着断剑聆风的包裹。
他将包裹展开,将剑送到了遥天真人的眼前。
遥天真人长叹一声:“覆水难收啊!”
他细细思索萧云谏身上所发生的过往,却是倏地变了神色。
他喃喃道:“怎会是这般……?”
凌祉一颗心如同悬在崖边,只需一个契机,便会坠入深渊。
他的指尖抠进了掌心,焦灼问道:“师兄,哪般?”
遥天真人未直面回应他的话语,只迅速又问道:“云谏身上可有什么伤痕未愈?”
凌祉心下更是没谱:“确有此事。”
遥天真人脸色巨变,他递了自己的令牌给凌祉,道:“围剿满芳楼蛇妖一事皆听你调遣,我需得即刻返回无上仙门。切记,你千万要寻到云谏!”
末了,他一顿,又道:“师弟,还有一事你需得答应我。
凌祉问:“何事?”
遥天真人道:“你定要护住青鳞。”
凌祉只得应了。
遥天真人不愿与自己解释来去匆匆的缘故。
他却看着其背影,心中仿若重石坠下,深深地敲在他的心湖之上。
遥天真人忙不迭地折返回无上仙门,只因他知晓——
若他再不快些,他恐怕也保不住自己徒弟的一条命了。
他不知萧云谏是被何种药物所卸去了灵力,但是如此这般强行冲破药力,便是捎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那本就不是一场豪赌,而是必输的结局。
灵力以至于寿数,都源源不断地从那伤口流失殆尽。
炎重羽瞧着再一次陷入昏迷的萧云谏,有些不知所措。
萧云谏蜷缩着,他并不是冷,只是整个人都泛着一股死人的气息。
由内而外透出的乌青,加之更加溃烂的伤疤。
叫他看上去,甚至还不如乱葬岗里刚刚掩埋的尸首新鲜。
萧云谏又悠然转醒,如此这般昏昏醒醒已是许多次。
他一张嘴巴干涸开裂又惨白,声音嘶哑得宛如钝锈的锯子:“几时了?”
炎重羽瞧了瞧窗外:“寅时二刻,天快亮了。”
萧云谏进了口水,却又是吐了出来。
合着的,还有浓黑的乌血。
毒入肺腑。
病入膏肓。
他剧烈地咳嗽了好几下,勉强缓过劲儿来,才笑道:“吓到你了吧?我……我也不知我怎会这、这般。但……若我死了,帮我讨、讨回聆风,葬……于一处……”
他已是羸弱的不成样子,险些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
炎重羽抿着嘴,却是点头。
他道:“无上仙门的弟子已到了坪洲府,日升那一刻便是蛇妖最为薄弱的时候,我已偷偷塞消息去了,他们应当会择了今日动手。”
萧云谏半阖着双眸,微微点了点下颌,算是了然。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了两下,又是奋力道:“云和楼……我应了他们掌柜,为、为他们洗刷冤情,麻烦了……”
他一个连自己名声被损都不在意的灵修,却偏偏还要顾着这从前立下的誓言!
他是什么骄傲之人,什么劳什子说他自大狂妄的!
他明明……这般心软,这般心怀天下。
炎重羽知他吃不下汤水,但仍是端了杯温水搁在他的手边。
他叹息道:“明日,你可要去瞧瞧?”
许久,他都未曾得到回应。
回首一看,果真萧云谏又昏了过去。
这昏睡恐怕也是为了保住萧云谏的命。
只这般,他的伤口才能稍作凝合。
凌祉亦是一夜未眠,无上仙门的弟子被他安置妥当,只等着日出时刻的围剿。
可他只一清闲,便总是忆及萧云谏。
若他再多心一分,昨日定不会叫萧云谏离去。
还有今日遥天真人所言,叫他心中恍惚而又惧怕。
仿若不好的事情,便会发生在明日。
他猛地灌下了两杯清茶,却是坐也坐不住,胡乱系了腰带。
直欲出门而去,趁着月色再寻萧云谏的踪迹。
可他未曾出门,便有无上仙门的弟子急匆匆地赶来,回禀道:“峰主,青鳞小公子不见了!”
只此同时,萧云谏也睁开了双眸,抓紧炎重羽的衣角,郑重说道:“明日围剿,我须去!”
炎重羽怒道:“你还去作甚?看那场景生气,还是你觉得你当真活够了!”
萧云谏呵了一声,道:“方才还是……你问我要不要去的,咳咳……”
炎重羽立马给他递了帕子,见那上面的乌血,又是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萧云谏惨然一笑:“我……有我的理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