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自那日大夫写下药方后,秦可卿就预料到自己死期已至。有什么可惜的?这锦衣玉食的日子、这呼奴唤婢的地位本就是偷了安和郡主的,享受了这十多年,拿命还了又如何?

故而,秦可卿日日遵着医嘱,一点一滴的苦药汁子都没有倒掉。

一日早上,秦可卿无意间在铜镜中瞥见一陌生丫鬟端了碗汤药过来。当下一惊,抿在唇上的胭脂纸直直落在梳妆台上,就连因惊吓被丫鬟扯痛了头皮都不自知。

“都退下吧,汤药放凉了我会喝的。”秦可卿插好最后一支珠钗,恢复了以往平静,淡淡吩咐道。

丫鬟们鱼贯而出,室内一片寂静。桌子上,黑褐色的药汁子散发着一股甜腻的苦味。秦可卿知道,那定是熬药的丫鬟怕自己苦着了,特意在里面加了糖。

呵呵……

秦可卿一边冷笑,一边走至桌旁,几乎未加思索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想来那位顾忌着那层血脉,用的药极好,居然感觉不到苦痛。

倒下时,秦可卿笑得一脸凄凉……

再醒来时,就已经到了这么一处无人烟的山谷。饶是秦可卿自幼历经数次大起大落,一时也转不过弯来。直到来了一位自称莫氏子弟的年轻人,带来了一颗圆润的玉珠。

“青姐儿,这十余年苦了你了。”林墨看着可卿,找寻着年幼时那抹记忆。

谁?怎么有娘的贴身玉珠?

为什么知道我乳名?

难不成靖帝发现我冒充安和郡主之事?

又要掀起血雨腥风吗?

秦可卿满腔疑惑,心中惊惧不已,一时摇摇欲坠……

“青姐儿,我是小墨儿。当年常随叔父去太子府走动。”林墨说着用手比划着高度:“当年你才这么高一点,跟在安和郡主身旁。”

秦可卿委实是没什么印象,这十多年提心吊胆地活着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心智,况且当年太子府岁月又是最不忍回忆的。

“小主子最疼安和郡主,我们自然也与你接触良多。可惜十多年时光,改变了我们好多人。”林墨满脸追忆道,双眼流露出无限悲伤。

“小主子?”秦可卿似被那三字惊醒,终于艰难开口了。

林墨点头:“小主子感念青姐儿这十多年的隐忍,等合适的时机会亲来见你。”

秦可卿满脸挣扎,许久才又开口:“我不管你是谁的人,追根究底我已是一个死人了。既然小主子会来,那我的话也只能与小主子说。我不会离了这山谷的,若你们要拿我做什么文章,我就一头碰死在这。”

林墨深深看了秦可卿一眼,敬佩抱拳道:“青姐儿义气不输男儿。既如此,那青姐儿就在谷中安歇着,待主子来了再细谈。”

……

秦可卿身着一席淡蓝色纱裙,立在竹楼窗口处,想着这月余谷中岁月,出着神……忽然,视野内走来一位玄衣公子。身量瘦长、容貌清俊,特别是那一对上挑的眼梢,与记忆中的太子如出一辙。

秦可卿缓缓举起手,捂着嘴角低声哭泣了起来。

“青姐儿……”林丛舟已经步入小楼,见到了这位自小与安和一起长大的侍女,亦是奶娘的女儿。

“主子!”秦可卿转过身,眼泪不自觉滴落了下来。

“奴婢给主子请安,主子……近些年可好?”秦可卿有无数疑问,但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

林丛舟上前一步,亲自搀扶起秦可卿:“青姐儿既然代替安和受了这十多年的苦楚,那青姐儿就也是我妹妹,日后再别喊主子了。”

秦可卿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直到被林丛舟扶着在椅子上坐下方回过神,满脸惶恐不安道:“郡主尊贵,奴婢怎么敢与郡主相提并论?”

林丛舟压住了秦可卿想要起身的肩膀,道:“青姐儿当得!你哥哥主动赴死,随母妃一起死于乱剑下,换得我苟且至今。你母亲一路护我至姑苏,最终力竭而亡。而你,当年亦是有心与安和互换服饰,虽安和命运不济未能逃出太子府,但你护主忠勇之心可嘉。”

林丛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停顿半晌又接着道:“有你这妹妹,很好。你应也有所耳闻,我现在明面上是林府当家人,府上有一妹妹你也熟悉,闺名黛玉。”

秦可卿听到最后惊得捂住了自己嘴巴,未曾想兜兜转转主子离自己这么近?

“青姐儿,再等上一段时间,我带你出谷,送你去江南避居。”林丛舟承诺道。

秦可卿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我哪怕在这山谷住一辈子也无妨,安全为上。”

两人又闲话了一盏茶功夫,林丛舟顺着原路回了温泉山庄。

出了密道,将画缸旋转过来,林丛舟轻扣了几下桌面,时刻守在院子内的林砚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

“林砚,明日一早我们就搬去庄子上。这里就收拾妥当,以便姑娘们玩得更尽兴。”

林砚抱拳应是,服侍着林丛舟躺了下来。

“才一晚不在,居然有些想小桃子了。”林丛舟躺进被窝后,少了林桃这个小暖炉,一时竟觉得生冷。

“属下再去灌个汤婆子来。”林砚听到后,立马说道。

***

翌日清晨,林丛舟陪着黛玉用过早饭后,就准备趁着客人未至搬去农庄。黛玉十分为难,总觉得是自己下了拜贴之过,惹得哥哥要避居条件苦寒的农庄,一直闷闷不乐呢。

“妹妹可愿意送哥哥去农庄?”林丛舟想着黛玉性子,没看过农庄的居住环境定然要自责许久。索性准备带妹妹去一趟,反正贾府人马至少也得午后才能到。

果真,黛玉闻言就巴巴地查看起哥哥带去农庄的行礼。一时,收拢行礼的丫鬟小厮又被使唤得团团转,一时缺了这个,一时又缺了那个。

待最后出发,原本三箱的行礼硬生生变成了八大箱。管家婆黛玉仍不太满意呢,噘着嘴道:“哥哥真不要把房间内拔步床给带去?睡不惯可如何是好?”

林丛舟几乎掩面而逃,迅速上了马车打着手势让林砚赶紧上路。黛玉在绿梅的搀扶下,上了另一辆马车,忧心忡忡地向着农庄赶去。

农庄离温泉山庄极近,未到一炷香时间马车就停了下来。

黛玉早在绿梅与雪雁的伺候下戴好了帷帽,跟着林丛舟一起下了马车。

“哥哥,这院子也太小了。”黛玉看着眼前这座农家大院,一脸懊恼。

林丛舟倒不觉得小,与边上村子里茅草屋比起来,这四四方方的青砖大院实属豪宅。

“怎么才一个院子,哥哥与宝玉如何住得?”进门后,黛玉见只有一进院,仅分东西两厢房,一时几乎想直接打道回府。至少在林府接待再多客人,也有多余院子可以安置。

“不是有两个厢房?哥哥与宝玉一人一间正好。”林丛舟打量了两个厢房一眼,也不乐意亏待了自己。选了光线更佳的东厢房,眼神示意林砚着人去洒扫。

“妹妹,我们去外面走走?”林丛舟转过头,对着一脸纠结的黛玉说道:“农家风光纯粹自然,妹妹要不要去感受一番?”

不给黛玉拒绝的机会,林丛舟率先出了农家院,引着妹妹向村子走去。

村里的佃农早收到传讯,今日有贵客入村,男子无故不得露面。兄妹俩一路走着,倒也未被冲撞到。

“姑娘,这是纺车,纺出的线通过织布机可以织成布匹。”绿梅当年也不知如何调\\教的,看到农妇纺线织布居然能娓娓道来。

黛玉生平第一次见,稀奇得不得了,一时也忘了委屈哥哥住农家院子的苦恼,兴致勃勃盯着农妇。

“我们身上的衣料就是这么来的吗?”

那农妇也是个胆儿大的,见金贵的姐儿问话也不怵,爽朗道:“贵人身上的衣料是丝绸,哪是小民有资格碰的。小民纺的是麻线,织成麻布,过年时给家里娃儿做身新衣裳。”

“麻布?”黛玉还第一次听说麻布这种衣料,不禁想要摸一摸。

那农妇看出了金贵姐儿的想法,立马起身邀着黛玉坐下试一试。

林丛舟轻笑着点头:“妹妹试试也无妨,只切莫伤了手。”

黛玉得了哥哥同意,立马欢快坐了下来,在农妇手把手教导下,学会了纺线这一手艺。

最后离去前,黛玉与雪雁耳语了几句,雪雁一溜烟跑了起来。也幸好,这里离林丛舟居住的青砖大院近得很,雪雁很快就抱着一匹布回来了。

“大婶,这是一匹细棉布。你收着不拘给孩子做件新衣裳。”黛玉原准备送绸缎的,还是绿梅提醒后换成了府中仆妇用的细棉布。

纺线农妇哪摸到过如此细软的棉布,一时感恩戴德了许久。

学了纺线,看了织布……小小的一个农庄里,有太多黛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鲜事物,一时不舍得回去了。

“侯爷……侯爷……”留在农庄里规整的林砚远远就喊了起来。

“贵人来了……”因人口杂多,林砚未说明是谁,只称说贵人。

黛玉见哥哥有正事,懂事道:“哥哥先忙,我也该回温泉山庄。若姐姐妹妹到了,我却还在这闲逛,可失了礼数呢。”

“绿梅,护着姑娘些。有急事随时来报。”林丛舟对着绿梅严肃道,说完才神色一转柔和道:“妹妹也别累着自己,若玩得不开心了和哥哥说,哥哥帮你打发了她们。”

“哥哥又胡说……”黛玉嗔怒道,扶着绿梅的手上了一旁的马车。

“侯爷,阙郡王府上世子来了。”林砚见姑娘上了马车后,悄悄在林丛舟耳边说道。

“一个人?怎么来的?为什么来?”林丛舟闻言,一边急急回去一边问。

林砚低声回道:“就带了一个贴身小厮,骑马过来的。可能是心里不痛快,误打误撞进了这村子。属下一发现就想法子留住了世子。”

“胡闹!快快领我去!”林丛舟有些许怒气,急匆匆朝着青砖大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