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三,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宫里头传来了妃嫔晋封的消息。
林丛舟捏着纸条上「贾元春晋封为嫔」的消息,笑笑道:“第一步成了。”
他的对面,水泽紧皱的眉头忍耐道:“林丛舟,你到底准备干什么!这一个月暗地里查下来陈家的事证据确凿,朝堂上还是有那正义之士,交予他们不就可以了吗?”
林丛舟神色一敛冷冷道:“难怪郡王这么些年受尽排挤?原来是没带脑子!”
水泽大喝一声:“你……!!!”
守在书房门口的林桃冷冷盯着水泽看了一眼,脚下发力随时准备冲进书房打架。
“小桃子,送郡王出去。”林丛舟端起茶盏,平静吩咐道。
林桃闻言,心神间一放松,冷着一张稚嫩的的小脸,几乎驱赶着将愤怒的水泽悄悄请出了林府。
书房内,见水泽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林丛舟倏然身子一晃,脸色白了几分。
“我说你为啥偏偏选那么个死脑筋?”夏清阳摇着把扇子晃悠着进了书房。
林丛舟闭着眼养神,不予理会夏清阳。
“哎,生气啦?这么小气?”夏清阳自觉和林丛舟是同一阵线,干大事的人,日常面对林丛舟越来越随便了。
这不,一边说着,一边用扇柄捣鼓着林丛舟的手臂。还没捣鼓几下呢,隐约感觉到一股杀人视线。夏清阳一转头,正对林桃耍着匕首模样,立马怂了,端正坐在林丛舟对面像个乖宝宝。
“送走了?没人发现吧?”林丛舟闭着眼问道。
林桃大大点着脑袋,应了声“嗯”。随即又眼神示意夏清阳,不得打搅,之后才退出书房再一次守在门口。
书房内难得安宁了下来。约莫一炷香时间,憋得夏清阳连呼吸都觉得不畅时,林丛舟缓缓睁开了双眼道:“交代你的事办妥了吗?”
“吁……”夏清阳大大喘了口气,还想再皮两句。林丛舟扫视一眼,立马又乖乖地汇报了起来。
“陈少爷那些酒后真言,恰好透露给周瑞听到了。嗨!你是不知道,周瑞家的听到自家男人是在温柔乡里无意得了陈家绑架郡王世子的消息,那战况有多激烈。嘿嘿……反正那周瑞今日还出不得门呢!”
夏清阳摇着扇子,越说话题拉扯地越远。
“贾家那位二夫人派人手查了吗?”林丛舟忽略掉夏清阳一大段废话,问道。
夏清阳说了那么一长串话早渴了,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后接着说道:“自然是查了呀!你那二舅母还蛮聪明的,知道贾家下人靠不住,居然直接让娘家相助。这会儿,王子腾的人马肯定已经拿到相关证据了。”
林丛舟早预料到这发展趋势,脸上未见太多惊色。
“哎!照你这计策,贾元春封妃可不远了。”夏清阳状似无意道:“你不是应了女神早些接她回家,这都一个多月了,等贾元春封妃后再接回家可更难了。”
林丛舟盯着夏清阳许久,直把夏清阳看得浑身发毛,才道:“夏兄日后还是莫议论我妹妹为好。”
夏清阳一愣,忽而跳脚道:“我日日为你出生入死,夜夜为你流连温柔乡不顾身家清白。我……我不就是好奇纸片人女神嘛,崇拜啊!这也不准?”
林丛舟面无表情道:“若非是夏兄,凭你刚刚那一席话,我就该让林桃抓你去喂鱼。”
守门的林桃听到后,坏笑地捏着拳头跃跃欲试。
***
五月十五,水泽早早递了折子,给靖帝请过安后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废后的春华宫。这次水昭亦在同行之列。
靖帝满脸不耐烦地挥退了水泽父子,指着那父子俩离去的身影,愤愤不平道:“你看看!你看看……他什么意思?啊……这么不耐烦朕?是不是他母后不在宫里,他就永远不递请安折子,不向朕请安?”
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一个个缩着脖子,尽量削弱存在感。
“老家伙,你倒是应一声啊。”靖帝发了一通牢骚,也不见回应,吼了一声。
殿内瞬间悄无声息地跪倒了一片伺候的宫女太监。
华公公同样跪伏在靖帝脚下,唤道:“皇上……”
靖帝恼怒得很,来回踱步道:“无趣,无趣得紧。”
忽然,殿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宫女声:“皇上在殿内吗?我们娘娘炖了碗人参鸡汤,最是滋补特命奴婢端来呢。”
殿外伺候的太监哪个不是人精,早感觉到殿内靖帝的怒火了,这会儿抱琴来询问靖帝行踪,哪个又敢不要命回答?
“殿外哪个宫的?”靖帝听不出喜怒问道。
华公公打了个手势,跪在靠近殿门的太监爬着打开了殿门,探头张望一下后复又跪伏在地回道:“启禀皇上,殿外是贾嫔宫内的一等女官--抱琴姑娘。”
靖帝闻言,平缓道:“传进来。”
抱琴是带着两个小宫女一起来的,听得靖帝传召,立马整理一下仪容,亲自端着托盘进入大殿。
抱琴与元春同岁,主仆二人沉浮后宫多年。
元春初入宫时才十余岁,当时念其是国公的孙女,指派到皇后宫中做一等女官。未过多久,皇后成了废后,一等女官却成了靖帝的贾美人。可惜贾美人圣宠有限,就算长得雍容在后宫也不起眼。
贾美人第一次被后宫关注是在甄贵妃倒台期间,靖帝在甄贵妃处受了气,总爱去贾美人那听听琴,缓和下心情。贾美人第二次被后宫关注是前天,靖帝突兀地晋封贾美人为贾嫔,迁宫凤藻宫偏殿。
“奴婢给皇上请安。”抱琴稳稳地跪下行礼,将冒着热气的鸡汤端在手中。
靖帝嗅了嗅味道,一改刚刚不耐神色,乐道:“贾嫔又琢磨了什么吃食?这味儿香。”
华公公闻言,将托盘接了过来,以银针试毒后端到御案上。
靖帝踱步回御案处,喝了起来。
一小盅鸡汤,不过三五口的量。靖帝喝完后一脸意犹未尽,见着抱琴还未离去,当下道:“去凤藻宫。”
御驾出行,随行人员繁琐。华公公稍稍安排一番,就驾着御辇途径御花园向着凤藻宫而去。带头的抱琴行动袅袅,一脸自得。
凤藻宫位于后宫的东南角,是一处结构小巧的宫殿。凤藻宫原本闲置已久,贾元春封嫔后靖帝赐住凤藻宫,故而凤藻宫内除住于偏殿的贾元春外,再无一位主子。
靖帝御驾未至,报信的小太监已经喜气洋洋地跑到凤藻宫前,讨起了赏钱。
宫内,得了消息的元春最后看了遍母亲昨日递进来的信息,深吸一口气后将纸条置于梳妆盒底部夹层内,满脸笑容走到宫门口接驾。
说来也巧,凤藻宫与春华宫相隔不远。因水泽有话要和母后倾诉,又逢午膳,安嬷嬷就亲自去御膳房取膳食,恰巧看到了靖帝一脸笑意地被贾嫔扶进凤藻宫。
安嬷嬷眸色一暗,悄悄避开了凤藻宫前的热闹,沿着宫道小心行走。
***
“母后,昭儿也进宫来看你了。”水泽引着水昭上前见礼。
“昭儿给皇奶奶请安。”水昭故作孩子气,将脑袋枕在废后膝盖上。
“回来就好。”明明无一人与废后说过水昭被绑失踪,废后偏偏却知道了,流着泪说道。
水泽将眼神挪向院子内那片稀疏的杂草,硬逼着将眼眶中泪水逼了回去。
水昭已经与废后聊上了,一会儿说着扬州的风景如何美妙,一会儿又说到救自己的那个小孩武功如何厉害……
“真的。皇奶奶,林桃能抓着我飞起来呢。呼啦一下,就能跳过那么高的围墙。”
废后静静听着,不时露出一抹笑容。等水昭讲完他的扬州历险记后,方轻柔道:“昭儿该好好谢谢那位林侯爷呢。我虽未亲见,但听昭儿描述,那位林侯爷应是仗义之人,否则他又怎么对拐子手里可怜的孩子伸出援手呢?”
“哎呀,皇奶奶。昭儿说了,救昭儿的是林侯爷身边的小随从呢,叫林桃。”水昭故作天真,哄着废后。
果真,废后点了下水昭脑袋,循循教导:“随从未得主家吩咐,如何敢自作主张?不过,那位林桃确实也该谢一谢。等安嬷嬷来后,让她把我床边的匣子翻出来,里面有一枚青玉挂件,一只蜀锦荷包。昭儿一会儿带走,送给林侯爷和那位林桃,算是我的一点子心意。”
一旁水泽听后不赞同道:“母后,那青玉挂件虽不名贵,却是母亲最爱之物,如何能随意拿走?”
废后搂着水昭道:“身外之物罢了,哪比得过我的昭儿呢。”
祖孙俩人黏糊着,倒是将一旁的水泽给忽略了。安嬷嬷提着食盒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祖孙和乐的温馨画面,一时眼眶酸涩了起来。
遥想当年,先太子府上的小主子也最爱躺在娘娘膝盖上……
水昭与水泽陪着废后用了一顿十分寒酸的午膳,进宫探望的时辰也快过了。春华宫外引路的小太监,已探头示意了好多次。
水泽无声地叹一口气,眼神示意水昭。
“皇奶奶,昭儿下午还有功课,完不成的话父王要打手心呢。”
可怜巴巴的语气与回忆里那小孩儿如出一辙。废后恍惚道:“皇奶奶护着你,你父王不敢的。”
水泽与水昭父子相视一眼,最终水泽狠狠心道:“母后,儿子……儿子该出宫了……”
废后如梦初醒,柔声道:“回吧。昭儿别忘了将挂件与荷包转赠给林侯爷和他随从。”
水昭应了声“是”,再不敢耍机灵胡乱说话了。
出了春华宫,行径凤藻宫外时,水泽隐约听到父皇怒吼一句:“孽子!他怎么敢!绑架侄子,陷害亲哥,畜生不如……”
引路的小太监缩紧脖子,加快了带路的脚步,迅速离开后宫范围。
***
五月十八,煊赫一时的陈家因莫须有的罪名倒台了,往日的政敌见此接连补刀,陈府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结局。据说雍王在靖帝殿外跪了一天一夜,也未能挽回靖帝从严处置的决心。
有悲自有喜。
才刚封嫔的贾元春又升了一级,晋封为妃。宣旨太监来到贾府时,恰逢贾府家宴,一时贾府上下主仆皆惊慌不已,还不知是何事呢?
“……晋荣国府贾氏为凤藻宫尚书,封号德。钦此!”宣旨太监递过圣旨后,含笑恭喜道:“德妃娘娘半月内连晋几级,老封君好日子在后天呢。”
贾母接过鸳鸯手上荷包,笑着递给宣旨太监,“辛苦公公走一遭。”
宣旨太监掂量了下荷包的重量,讨好的话说得更多了。
送走了宣旨太监,府上的家宴自然是没法继续了。贾政身为德妃娘娘生父,自然需要进宫谢恩,贾母及王氏两人也得按着品级装扮起来,去后宫谢恩。
“我前儿又得了两个好东西,外甥随我来品鉴一番?”贾赦见堂上主子几乎一哄而散,无趣地撇撇嘴,邀请林丛舟去书房略坐坐。
林丛舟又有十来天未见到妹妹,原想着趁着这次家宴好好说一会话,不想那贾宝玉整个席间都缠着自家妹妹,惹得林丛舟几欲暴走。
“夫人,昨儿刚得了庄子上送来的一些新鲜水果,让迎春带着姊妹一起来院子里尝尝味。”贾赦对着邢夫人吩咐道。
一年到头难得听自家老爷唤自己一声“夫人”,邢夫人即刻就将刚刚冒出来的那点子酸涩压回了肚子,笑着招呼府上的姑娘到自个儿院子里来。
占着我们大房国公府的面子,塞了个女儿封妃了不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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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的书房内添置了两方砚台,一樽青铜摆件。贾赦邀请林丛舟赏得自然是那座青铜摆件,说是战国时期的货色,保存完好实属幸事。
“大舅舅应该不止请我来赏这樽铜人吧?”林丛舟指派林砚与林桃守好院子后,如是说道。
贾赦将铜人搬到书桌上,寻了椅子坐下道:“大姑娘封嫔是告密秦可卿身份,这回封妃又是告了什么密?”
林丛舟粲然一笑:“就不能是我那皇爷爷真情流露,不忍委屈真爱吗?”
贾赦气道:“大姑娘有这本事也不用等这么多年才一飞冲天了。而且,上回你还说要送一场大富贵给大姑娘,我还没老到记不住个把月之前的话。”
林丛舟也没准备瞒着,徐徐道:“大舅何不关注下这几天京城有什么变故?”
“你开始动手了?”贾赦一急,站了起来倾着身子道:“他们会查出来吗?会危及你吗?”
林丛舟知晓贾赦是真关切自己,安抚道:“大舅不必忧心,这几家我还是有把握不被察觉而除之的。”
“甄家、陈家……”贾赦喃喃道。
“哪几家没把握?你说,我定助你一臂之力!”
林丛舟眼神泛冷道:“除了靖帝我都自信胜券在握,不过等把那几家都拉下马,靖帝又有什么可怕。”
贾赦惊吓后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
“大舅怕了吗?要不要也去告密,让大房也添个皇妃?”
“屁话!你把我贾赦当什么人?先太子对我情深义重,我如何会去告密。”贾赦怒道:“我是担心你,担心你再如当年一般被杀。”
林丛舟叹一口气安慰道:“我知晓大舅的情义。这次陈家倒台也有大舅之功,你安心,不到最后我不会败的。”
突然,屋外传来一声鸟鸣。林丛舟话锋一转:“大舅,这铜像线条细腻,纹理清晰,色泽光亮,实不像战国之物?”
“可恶!奸商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