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运河码头上,贾琏率着一众小厮家丁已经候了好几天了。
算算日子,也该到林表弟、林表妹进京的日子了。老祖宗可是下了死命令,日日派小厮候在码头上,一有动静就让琏二亲自接回府上。
“二爷,奴才打听得清清的,姑苏来的官船再有三刻钟就得靠岸。”兴儿垂手说道。
贾琏将马鞭随手甩给兴儿,下了马来道:“马车呢?给爷牵过来。三月里了,这天也不见暖和。”
兴儿闻言小跑着将一旁马车牵了过来,扶着自家二爷进了车厢内,准备好茶点后被贾琏踢下了马车:“给爷把眼睛睁大些,小侯爷与林姑娘的船靠岸了喊爷。”
兴儿诺诺应道,待贾琏拉上马车帘子时,狐假虎威对着身后四五个小厮道:“都警醒着些,出了岔子看二爷不打烂了你们。”
未时三刻,两条官船缓缓靠岸。
“二爷,来了来了……”兴儿急匆匆撩开了车厢帘子,快速说道。
“哪儿呢?”
贾琏跳下马车,眺望着。
只见这次靠岸的两艘官船上虽人员稀少,一个个却精壮有力行动间也十分规矩。
“兴儿,速去探了来报。”贾琏几乎已经确定那船上定是林表弟一行,但未怕闹乌龙还是让兴儿先探过再上前。
兴儿能成贾琏名下第一得意小厮,自然有其得用之处。这不,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小跑着来禀:“是小侯爷呢。”
贾琏当下整了整行头,急切地赶了过去。
“林表弟一路舟车劳顿,可还顺利?”贾琏待林丛舟下船后第一时间笑着迎了上去。
林丛舟似乎早预料到贾府会派人守着码头,见到贾琏时面上无太大惊讶,由林桃搀扶着下了甲班抱拳道:“这几日可劳累琏二表哥了。”
贾琏忙道:“林表弟客气,都是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何来劳累之说。”
俩人站在码头上你来我往互相寒暄着,好一会儿林砚才匆匆走下甲班一脸为难看着自家少爷。
林丛舟抱歉看了贾琏一眼,责问着林砚:“何事如此惊慌?”
林砚小声回禀道:“徐先生似是累着了……”
话未说完,林丛舟神色一变:“车马可安排妥当?”
转过头又与贾琏道:“琏二表哥见谅,师父他老人家上了年岁,这一路车马劳顿应是累着了。今日我先带师父与妹妹回府,待我递了谢恩折子,进宫面圣后再领妹妹拜见外祖家。”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以君、师的名义将贾琏接下来邀请兄妹二人即刻入府的愿望落了空。
林川提前赶来京城,将圣上亲赐的那座宅院收拾了一下。之后日日派人守在码头,以便第一时间接到少爷。关于码头上贾府奴仆的动向自然也一清二楚,不过是现阶段还没法撕破脸皮子,故而装作看不见罢了。
这会儿,林砚刚隐晦打了下手势,林川就带着一群护卫、小厮行动利索地驾着大大小小七八辆马车赶过来。
再一对比贾府派出的唯一一辆刚刚贾琏避寒的马车,高下立判!
贾琏哪还有什么脸面说要接兄妹两过府?当下僵着笑脸尴尬地等着林表弟带着表妹等坐上家去的马车。
踏踏踏……
林府那浩浩荡荡的马车队渐渐跑远了。
贾琏看着自家那一辆马车、四五个小厮,当下甩了鞭子道:“办个事都办不利落!只派这一辆马车够给谁坐?”
兴儿苦着脸耷拉着脑袋:“二爷,奴才……奴才……门房说今日宝二爷要用车,二夫人又要去一趟王家,老太太的车马没有令又不得擅动……”
贾琏见兴儿还欲狡辩,压低了嗓音怒道:“府上就你说的那几辆马车了?”
兴儿当下抱着贾琏腿道:“二爷哎……奴才一早就去问过了,真再难安排出来了。门房还说,谁晓得林家兄妹今日来不来?要马车直接找老太太要呢……”
贾琏眼见码头上人来人往,不想再失了更多脸面,当下一跃上马跑了起来。
得,回府请罪吧!又没接到人!
……
圣上亲赐的府邸位于东城区,原是上任户部侍郎宅子。因犯了事宅邸被抄没了,因着林丛舟救皇孙有功就赐予了他。
前阵儿,因种种缘由,又御封为小侯爷。院子规制又不够了,幸好林丛舟要回祖籍守满百日热孝,就着这时间差礼部紧赶慢赶将宅子的轮廓给改制规划好了。
“少……侯爷。奴才只堪堪收拾好三个院子……”林川这一个月是真忙,忙着收拾宅子,忙着将京都的线报给理顺。
“辛苦了。”林丛舟道:“先妥善将师父和妹妹送回院子歇息,再请白老与婆婆把把脉,别真累坏了身体。”
林川应了声“是”,安静退了下去。
因着院子只收拾好三处,同来的夏清阳只得与林丛舟挤一个院子。这会儿,夏清阳精神甚已经豪不客气地去挑今晚安寝的房间去了。
“师父,您怎么不多歇一会?身体如何?白老怎么说?”林丛舟坐在花厅上,脚边置了一个香炉,将桌上的信息看过后一一焚毁。
徐清礼步伐稳健,神色看着极好。
“折子递上去了吗?”
林丛舟手上动作一顿,道:“刚递出去,晚间应有批复。估摸着明天一早得进宫谢恩。”
徐老拨了下香炉的盖子,待里面纸屑燃尽后,挥手让林砚端了出去。
“面圣可有把握?”说着盯着林丛舟看了一眼,冷哼一声:“面容上倒是不用担心,都瘦脱型了,那一两分相似也找不着了。”
林丛舟闻言轻笑道:“看来徒儿这几个月筎素守孝感怀了天地,老天帮忙遮掩了让这一两分相似。”
徐清礼不赞同皱眉道:“我就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明明上次阙郡王入林府你都想法子避开了,这次怎么就敢明晃晃到靖帝面前?折腾自己的身体合算吗?”
“合算。”林丛舟坚定道:“那里可都是人精,再细小的破绽都露不得。”
徐清礼倒也不想这时候再责备徒儿,只道:“待会儿也让白老来诊下脉,还有明日面圣前别忘了吃一颗救心丸。”
至晚间,果真折子的批复来了,言明让林侯爷明日早朝后乾安殿谢恩。
……
早朝一般巳时结束。林丛舟巳时前就等候在乾安殿,隐约听着前朝激烈的争辩。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随着华公公尖锐的嗓音飘散在朝堂间,靖帝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朝堂上大臣哪个不是人精,若非确实发生什么十万紧急的军情,谁会这时候再去撩拨靖帝的龙须?
“老家伙,林海家那小子呢,喊进来朕见见。”靖帝喝完一盅养生汤后,对着华公公说道。
华公公低低应了声,轻轻拍了下手,立马有小太监上来收拾瓷碗、玉勺。待靖帝擦好嘴,洗过手后,恰好有小太监通传:
“钟勇侯进殿……”
殿外林丛舟缩在衣袖内的右手使劲拽着,几乎要把掌心压出血来。不过也就一瞬,呼吸间已经平缓了神色缓缓走进殿内。
“臣林丛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林丛舟谨小慎微,只敢平视御阶上雕龙绘凤。
靖帝一抬手,华公公喊了声“起”。
林丛舟闻言站了起来,依旧不敢抬起头直视天颜。
“抬起头来,让朕悄悄。”
靖帝积威已久,林丛舟闻言小心地抬起头只敢目视靖帝胸前的团龙绣纹。
“玉树临风、品貌非凡,可惜薄弱了些,好好养养能有几分林海当年的影子。”靖帝盯着看了许久,道出这么一句话。
林丛舟羞涩一笑:“臣当不得皇上如此夸赞。”
“嗨!这老狐狸……”靖帝声音不大,林丛舟努力辨认才能听清:“得的儿子倒是乖巧。”
半晌,靖帝似是坐着累了,仰靠在龙椅上:“听说你拜了徐清礼为师,这回那块臭石头跟着一起来京城了。”
林丛舟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不愉,后恭敬道:“师父他老人家说怕臣上无长辈管教,来京城学坏了……”
靖帝眸色沉沉:“他还是这么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闭目深思许久道:“算了,退下吧。”
林丛舟跪地谢恩后,由小太监引着退了出去。
宫道内,水泽带着水昭一起去探望母后。走至半路,水昭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林少……侯爷。”
水泽随之也停了下来,见对面是一个面容苍白、身形消瘦的男子。听昭儿称呼,应就是在扬州救下昭儿的林府少爷。
“世子。”林丛舟抱拳行了一礼,身侧小太监悄悄说了水泽的身份,立马又补了句:“阙郡王。”
水泽虚扶了下,沉声道:“林侯爷不必多礼。当日扬州城之事还未谢过侯爷,明日我携子亲上林府致谢。”
林丛舟忙道:“使不得。世子身份贵重,吉人有天相。”
“要得。”水泽留下这么句话匆匆离开。
引路小太监见水泽父子离开后,暗暗撇了下嘴角。摸着袖笼内丰厚的荷包一脸讨好样说道:“林侯爷快些吧,再晚可要误事了。”
……
乾元殿内,靖帝自林丛舟离开后神色未明:“老家伙,林侯爷有林海和徐清礼同时授教,真会如此天真?”
华公公低低回道:“林侯爷对徐先生倒是维护得紧……”
靖帝回忆起林丛舟一闪而逝的那抹不愉神色,道:“确实太嫩,难怪会被贾府骗去半幅家当。可怜见的,那怪那块臭石头不放心他独自进京。”
华公公但笑不语,只做洗耳恭听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