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也不知林丛舟是如何安慰黛玉的,这之后几日,黛玉虽难掩悲痛但已经能听劝,不再没日没夜地折腾自己身体。

贾府自收到林海逝世消息后,贾母就悲悲戚戚地哭了起来。

“我的儿啊……这以后没爹没妈的可怎么活啊?”

邢、王两位夫人也在跟前伺候着,见婆母哭得伤心也挤出了一丝眼泪。

“还是再接了外甥女来府上住吧。”王夫人擦干眼泪后一脸悲切说道。

“很是呢,不是还有个哥儿,一起接过来吧。”邢夫人为表大方,接口说道。

王夫人历来也看不起这个小门小户的大嫂,心下暗骂其蠢,面上却显出一丝为难:“这……这哥儿年岁……”

未尽之言莫不过是林丛舟年岁已大,接过府抚养不太方便罢了。

邢夫人是个性子拧的,当下冷哼一声道:“半年前才来府上的薛家哥儿年岁也不小了。他住得,咱荣国府正正经经的表少爷住不得?”

这话一出,王夫人脸色阴了不少,又不好反驳只委委屈屈拿眼打量着贾母。

坐在上首的贾母几乎被这两个儿媳的愚蠢言语给气笑了,幸而今日上房就婆媳三人,姑娘们还在珠儿家那里学绣样。贾母擦干了眼泪冷声道:“也是做人家舅母长辈的,连怎么说话都不会吗?”

邢夫人还欲争辩,气鼓鼓地瞪着贾母,不忿贾母偏心。明明自己没有说错,怎么还要骂自己不懂事?反观王夫人则聪明多了,用帕子遮着脸面暗自偷笑。不知情的还以为仍旧为外甥女无依无靠而忧心呢。

贾府几个主子商讨了一番,仍旧委派贾琏带了礼单南下祭奠。临行前,贾母拉着贾琏关在房里细细嘱咐了许久,之后王夫人也透过内侄女凤辣子嘱咐了贾琏几句话。

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林府极尽哀荣。靖帝还下了旨意,表彰了一番林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功劳,且对于刺杀凶手的追捕绝不姑息。甚至靖帝为了显示诚意,林府世袭五代至林海之父而终的爵位也重新赏赐给了林丛舟,一时众人都称呼林丛舟为小侯爷。

***

林府祖宅位于姑苏,与林丛舟原先的庄子隔着河流遥遥相望。

这日林氏兄妹告别了前来帮扶的表兄贾琏,扶灵回了姑苏。一路上,黛玉面色冰寒,对于原先的一等丫鬟紫鹃更是不理不睬。

“姑娘,小侯爷说再行半日就到祖宅了。”绿梅捧着一碗细米粥,轻声劝慰道:“姑娘再气也不能和自己身体过不去,从昨儿到现在姑娘可是一点子粥食都没有用,现在用一些可好?”

黛玉靠坐在车厢内,眼神迷茫,仍震惊于昨日那事中。

“林表弟,老祖宗这次可是下了严令,必要我接了妹妹与你同回京城。”晚饭过后,贾琏顾不得男女之别,拉住了黛玉与丛舟细细说了起来。

林丛舟也没想到贾府会这么急着接妹妹回京,当下推脱道:“琏二表哥见谅,非丛舟不愿妹妹去外祖家。实在是父亲逝世还未满百日,作为人子怎可在父亲尸骨未寒时上府叨扰。”

贾琏一副为难模样,思索许久道:“这……接不回妹妹老祖宗可饶不了我,表弟就可怜可怜我吧?”

一旁坐着的黛玉似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面的行径,气着道:“哥哥新晋封侯,圣上都感念父亲新逝,让哥哥百日后再进京谢恩。外祖母深明大义必然不会如此交代琏二表哥。”

被黛玉这么一说,贾琏才反应过来半月前那道旨意,当下诺诺不知该说啥。

林丛舟也不为难贾琏了,说道:“还请琏二表哥禀明外祖母,待百日热孝后,丛舟定会带妹妹上京。届时再上府拜见外祖母及舅舅舅母。”

贾琏哪有反驳的理由,只得点头应是。

这是林丛舟又拿出一份礼单说道:“这一个月辛苦琏二表哥相助,这些礼品还请琏二表哥再辛苦一遭,将其带回贾府。”

贾琏接过礼单,见上面还写了一对三尺余高的血红珊瑚树,当下哪还有什么不满意。

“前几日幸得琏二表哥相助,将库房内的大件及扬州城内的房契地契都置换了金银。就是这两株珊瑚树实在难得,我是舍不得真换了那俗物。这不,想着琏二表哥回京,恰好就帮我带予外祖母吧,想来她老人家定是喜欢这喜庆颜色的。”

林丛舟不紧不慢说道,仿佛一点也没察觉贾琏在售卖地契、房契时做的手脚。至于库房内的大件摆件,几乎也是半卖半送掉的。

黛玉是个闺阁姑娘,原本确实不知这些金银之物的价值。但架不住她有银花婆婆这个师父,早在琏二进入库房前就挑拣了一番,将自己喜欢的物件收了起来。

银花婆婆走南闯北见识颇广,还挑了库房里一些摆件解说了一番,关于价值方面也是点到为止。

故而,三日后贾琏来说那些摆件已经全部出手,且售价颇丰。结果拿来的一叠银票却还不及银花婆婆解说的那几件摆件之价,若非被绿梅拦了一下,黛玉几乎要心直口快地问出来。

当晚送走了贾琏,黛玉还是没忍住与哥哥抱怨了。

林丛舟倒是没有怪罪妹妹如此世俗,还好心情道:“妹妹居然还知道那些物件的价值,还知道琏二表哥贪墨了不少。哥哥很欣慰,想来上京后在贾府暂住几日也不会再受委屈了。”

“哥哥……”黛玉娇嗔道:“是师父在解说这些摆件来历时顺嘴说了句,我记下了而已。”

林丛舟正色道:“哥哥实非取笑你,而是真的欣慰。历来世俗要求女子无才便是德,哥哥却不这么以为,女孩总有嫁人一日,闺阁中养得太天真浪漫待日后总要受些磋磨的。”

黛玉见自家哥哥越说越不像话了,当下遮了半张红彤彤的脸假怒道:“妹妹与哥哥说得是黄白之物,不晓得哥哥在说些什么?”

林丛舟一想这个场合再说这些也不太好,收了话题慢慢将如此行事的缘由说与了黛玉听。

“外祖母为何要这样做?贾府名声赫赫又哪里缺这些银两了?”

说到底黛玉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只见到贾府表面的风光,却不知其内里的虚晃。

天也晚了,林丛舟不准备再多耽搁妹妹歇息的时间,最后说道:“回姑苏祖宅后,妹妹也该学着管理中馈了。”

见黛玉似要拒绝,林丛舟满脸苦涩道:“林家就剩妹妹与我了,妹妹就帮一帮哥哥吧。”

黛玉见林丛舟如此说,当下就应了下来。

这不,第二日送走了贾琏那支车队后,想着琏二表哥不知在何人授意下做下的那些贪墨之事,黛玉实难有个好心情面对外祖家。

***

到了姑苏祖宅,林丛舟闭门谢客为林海守孝。

当日既说了由黛玉掌管林府中馈,林丛舟果真在来了姑苏后就将林府的一应对牌、府库钥匙交由了黛玉,随着小姑娘折腾。

同住姑苏的徐老先生,身为林丛舟恩师,早早就被接回了林府。黛玉也相当有心,敬重哥哥恩师,特意为徐老安排了松鹤院。这院子是先前林海父亲--上任侯爷归居之所。

清雅疏朗,一应开支也都挑拣好的送过去。

松鹤院内,林丛舟师徒二人围炉交谈,袅袅茶香顺着窗棂缝隙飘散院中,混合着开得正艳的红梅,清幽雅致。

“准备什么时候上京?”徐清礼望着眼前又消瘦了不少的弟子,一抹疼惜一闪而过。

林丛舟披着一件大毛披风,幽幽道:“再过一月,满百日就上京。甄家已经倒下了,还有余下的陈、石、南安、东安、王、贾这几家,总要一家家清算的。”

“贾家已经收下了甄家托运进京的十几个箱笼,要动贾家还不容易?”徐清礼道。

林丛舟端着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道:“贾家先缓缓……贾敬当年可是父王最交心的陪读之一,我还想问问他为何?为何要背叛父王,写下那封莫须有的请罪折子!”

徐清礼点头道:“确实。况且现在贾家是你名义上外家,先动贾家不明智。”

林丛舟:“外家啊……可惜到了京都还要将妹妹送入那虎狼之地,有时候我真想第一个废了贾家。”

“静心!”徐清礼拍拍林丛舟的手安慰道:“林姑娘心智了得,况且你也几次做局让她见识到贾家的不堪。你该信她的,信她能应付贾家那些阴诡。”

林丛舟长吁一口气,笑道:“妹妹确实聪慧,管理中馈才几天就已经察觉出贾府的腐败。她说原先在贾府时,每日厨房上报的采买银子要比咱们府上贵十倍有余,感叹贾府有再大的库房也经不住如此损耗。”

徐清礼回忆起初入府时那文文弱弱的小姑娘,赞叹道:“好灵秀的姑娘。”

师徒两正说着黛玉呢,伺候徐清礼的小厮来报:“姑娘院子里的绿梅姑娘送了甜汤过来。”

徐清礼这人素来爱吃甜腻之物,只不过是碍于德高望重的形象一直克制着。不想几十载下来,收了这么多徒儿无一发觉,临了被一小姑娘察觉了。

“林姑娘有心了。告诉绿梅姑娘,府上的饮食甚合心意,不必再日日送汤送水,累着她主子了。”

徐清礼说得一派大家风范,直等到小厮出去时才快速端来甜汤,舀了口闻了下一脸幸福地慢慢喝了起来。

一旁林丛舟见着自家师父这幅模样,一时为自己居然未发觉师父喜好而自责,一时又为自家妹妹如此贴心细致而高兴。

喝过一碗甜汤,徐老满足地长叹一声:“可惜你认了林海为父,否则黛玉这女娃娃倒是极好。”

也不知这一句戳痛了林丛舟哪里,当下冷了脸色道:“师父万不可再说这话,丛舟这辈子都不会再成婚的,不管是谁。”

徐老慢了半拍才回转过来,深深望了一脸坚决的小徒儿,叹息道:“为师明白,再不说这样的话了。”

那年三月里,两个小孩绕着一丛五彩斑斓的花圃绕圈的景象依旧历历在目。可惜世事无常,两小无猜的小孩一个自尽于一道荒唐的奉旨入宫旨意下;一个远遁海外小岛,苦心策划着那冤屈了十多年的平反复仇之路。

林丛舟伏下身子鞠躬道:“请师父恕徒儿刚刚冒犯了。静珠不愿负我,我亦不愿负他。且我厌恶水家血脉至深,再不愿将这丝血脉由我传承下去。”

徐老点点头未多言,不想再深入这让人揪心的话题。

“这次入京为师与你同行吧。”

林丛舟一惊:“师父怎可入京?一旦靖帝知晓师父参与了我所谋之事,如何能放过师父?”

徐清礼道:“为师活得够久了,何惧?为师知晓,你将贾府列在最后,亦有事情败露后为林家丫头留一后路之意。但师父深信,你前后谋划了这么久必然可以成功。再不济,借那夏小友创立的报纸这一新鲜事物,由老夫之手宣泄天下,来个鱼死网破!”

“死亦何惧?能拉着靖帝那老匹夫一起死,死得其所!”

林丛舟闻言,知晓劝不了师父避居江南学子兴盛之地,只得一遍遍嘱咐自己,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以保万无一失。

***

二月十二花朝节,亦是黛玉生辰之日。

这日林丛舟早早就起来,吩咐厨房做了碗素的长寿面,之后亲自端了送至黛玉院子。

黛玉得了绿梅的消息后,匆匆穿戴好来到花厅。

那碗长寿面余温犹在,入口刚好。挑起一头,一口气吸入嘴里不可咬断,黛玉边吃着眼泪水就滴落在面汤内。

“妹妹如何哭了?大好的日子里,应该多笑笑,父亲也能安慰些。”林丛舟慢慢说着,疼惜地递出了帕子。

黛玉吃完了长寿面才开口道:“谢谢哥哥,我是高兴呢,喜极而泣。”

林丛舟也不反驳,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道:“这是生辰贺礼,再过几日就该上京了。到时还要去外祖母家拜见,妹妹虽在孝中也不能如此朴素,我吩咐下人领了个匠人来府上,选了几块白玉打了几套首饰,妹妹喜欢就日常戴戴吧。”

林黛玉闻言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一应都是白玉打造的头面首饰,足足有二三十件,每一件样式又都不一样,可见是真花了心思的。

“哥哥也该给自己打几个玉冠。”黛玉看了眼林丛舟束发用的素棉布,皱着眉说道。

林丛舟好笑道:“我自然也有的,咱们府上又不缺那几两银子。”

兄妹两难得话起了家长,为了即将到来的离别。

三月初,林氏兄妹携着香菱一起踏上了北上的大船。要说香菱也确实苦命,明明都打探到外祖家住址,可惜那封氏不是个大度的,外嫁的女儿带着女婿来投奔居然不给好脸色。

没过多久,甄老爷就被逼得失了神智跟着一个跛脚道人出家去了,甄封氏一下子失去了丈夫的依靠,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了。封氏居然连一席薄棺也不舍得为女儿准备,直言外嫁女哪能入封家祖坟?

香菱被林丛舟派人护送着去了乡下,收殓被草草葬入山内的甄封氏。因怕封氏看上了香菱好颜色强夺外甥女,以后送入那不堪之地。林丛舟吩咐了随护人员,悄悄收殓后仍带香菱回府,故而这回就带着香菱一起入京了。

“姑娘……”

黛玉不满盯着香菱:“甄姐姐是又忘了吗?以后你我姊妹相称,切不可说漏了嘴。”

香菱穿着一袭新制的衣裳,面色红润:“我就是不习惯……”

黛玉眼色示意绿梅带着屋内的丫鬟退下后,扶着香菱的手双双坐了下来:“姐姐本就是富户乡绅家姑娘,如何不习惯?不过是打听到姐姐父亲居于京中道观,与我顺道一路同行罢了。姐姐可莫再自谦了。”

香菱点点头,唤了声:“林妹妹。”

黛玉点点头,应了声:“甄姐姐。”

姊妹俩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自己先没忍住笑了起来,年轻女孩的娇笑声缓缓传了出来。

林丛舟为一路行走便利端起了小侯爷的名头,占了两艘官船也无人敢置喙。兄妹俩一人一艘,故而黛玉与香菱敢如此嬉笑,不怕被臭男人听了去。

“嗨,我就说要让林妹妹多看看绘本故事,再有个人陪着,她就没时间悲春伤秋糟蹋身体了。”夏清阳也跟着林丛舟入京,隐约听得旁边大船上笑声,得意道。

林丛舟缓缓道:“可真有劳夏兄了,这几日夏兄再辛苦些,多写些警世良言可好?”

夏清阳听得林丛舟居然赞同自己的观点,当下乐道:“那块破石头三心两意,怎么配得上我女神。丛舟你等着,我马上去多写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故事。保证女神再也不喜那块破石头。”

林丛舟意味深长地看了陷入了某种痴想中的夏清阳,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