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丛舟与黛玉自回府就一直陪在林海寝室,白老几次准备用银针唤醒林海都被林氏兄妹以各种理由拒了。
“乖徒儿,这……这让林大人一直昏睡只会愈发不好。”白老对黛玉这小徒儿是真心疼惜,拖到傍晚时分已是极限。确实,凭着自己与老婆子的医术再拖上两日也能唤醒林海,但能醒来多久就不得而知了。倒不如趁着这会儿能多清醒片刻,唤醒了多讲会话。
黛玉跪坐在床前,以指腹触摸着父亲锦被下的手,冰凉且僵硬。呜咽悲泣了这一下午,这会儿再出声时喉咙都沙哑了。
“师父,您行针吧。”待燃尽第一根烛火后,黛玉闭着眼睛低声说道。
在她身旁,林丛舟亦跪坐着,尽着人子最后的孝心。
白老与银花婆婆早准备好了银针,两人配合默契交错施针。约莫半刻钟,林海低低咳了一声,鲜血沿着嘴角挂了下来,紧闭的眼皮也微微睁开来了。
黛玉用帕子擦拭尽父亲嘴角的鲜血,无声的泪花滴落在林海的脸颊上。
“玉儿,不哭……”林海自醒来说了第一句话。
“父亲……”
“父亲……”
林丛舟与黛玉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林海微微摇头道:“听我讲。”
此刻内室仅白老夫妇及林氏兄妹,外面有林川、林砚、林墨等无间隙守卫,府上的暗卫又尽数被派去护卫北上的皇子、皇孙。林海的这些临终之言,再也传不到外人耳中。
“丛舟,你我父子相处才短短半载,实乃遗憾。”林海握住黛玉的小手,先说的是丛舟之事。
“为父枕下有三封书信,分别是同窗、世家至交、脾性相投好友的荐书。日后,你若遇上难事,凭着书信与物件上门求助,若非谋逆之大罪,总能护你一世安康。”
林丛舟接过那三封重似千斤的书信,即使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有用到它的时候,那一番饱含的拳拳父爱亦是能感受的。当下,林丛舟恭敬接过书信道:“父亲安心,不管如何,我必护妹妹一世平安。若违初心,则叫我今后诸事不顺、万劫不复。”
林海要的就是这番承诺宽慰道:“为父信你。”
之后林海将心神分予爱女道:“玉儿,情丝丹毒虽未查明,但为父已隐约探到是何人手法。虽无确凿证据,但若真是冤枉无辜这罪责就由为父一人承担。”
这番话说完,林海闭着眼重重喘了两口气,显然是气愤不平。
黛玉哭诉道:“父亲歇一歇……”
林海果真歇了一会,闭目片刻后接着道:“当年水姓贵女身旁有一忠心丫鬟,恰好姓王。为父本准备安排好贵人入京后再循着此线索查探,可惜是没机会了。”
黛玉何等聪慧,如何不懂父亲言外之意,当下摇头:“父亲不必再说了,女儿……女儿再不去那一家罢了。”
林海低低嗤笑一声:“玉儿如何能避?你哥哥又要守三年父孝,无法说亲,家中同族都无长嫂、无姊妹,届时外祖家必会接你去教养。”
“玉儿,切记!真再入贾府,一定要带师父同去。为父已经托付过银花婆婆,劳累她辛苦扶助你几年。”
坐于室内的银花婆婆对着林海再次点头,以示应承。
“丛舟,玉儿外祖定也会接你一同入府。为父私以为皇上赏赐的那座京都宅院极好,入京后你以皇上赏赐为由拒了贾府邀请,搬去苦读。隔三差五再接玉儿回家小住几日,如何?”
可以说,林海这一手安排是这个局面下最好的选择了。来不及查证有利证据,外家这情缘如何都断不了,幸好刚有皇上赏赐给丛舟京都宅院一套,否则儿女全都陷入贾府这谭泥窝才是真正退路全无。
黛玉哭道:“父亲,玉儿听您安排,只等哥哥早日娶了嫂子,接我回家。”
林丛舟接口道:“父亲安心,丛舟必会想法子早日接妹妹回家。”
林海得了儿女的保证,安心点头,一脸疲累又似睡着了,许久复又睁开眼睛摸出一串形状各异的钥匙交予丛舟。
“这些是我林氏百年传承下来的家业,均藏于苏州祖宅后山山洞内,以后就交予你守护。至于这座府邸,是官家的办完事后你兄妹尽快扶灵回苏州吧。府邸内库这些身外之物,若无法守住就随他去吧,以财换命。”
这一句话交代完,林海是彻底昏睡了过去。哪怕黛玉不断哭喊“父亲、父亲……”,亦未有片刻回音。
如此又拖了三两日,林海终究是油尽灯枯了。
……
林海遇刺的消息早已经透过密报呈于靖帝处,那日靖帝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林海身居巡盐御史之责,确是靖帝心腹专为靖帝下江南敛财的,这回倒好居然动到钱袋子身上了。
“灰鸽呢?他死了吗?林海身边都没人护着吗?”年关未至,林海这一年任期的钱财还未送达京都。这会儿林海生死未卜,那笔钱财又会便宜了谁?
别和薛怀意死后一样,被几方势力给瓜分完了……
跪在下边的高升是有苦难言。往前半年翻阅扬州密报,灰鸽几次说过林海行事奇怪、有意无意避着灰鸽几人,但又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这现下林海遭遇袭击、伤重将亡,以皇位上那位的心性,再翻出这些个人臆测之言,皇上只会疑心这是有人想要坏自己在扬州的钱袋子,先是栽赃再杀人灭口……
“哑巴了?”靖帝见高升迟迟不回复,心中怒火更盛。
靖帝身旁,华公公趁着高升抬头之际微微皱了下眉,片刻又归于平静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高升抱拳朗声道:“启禀圣上,灰鸽日前有飞鸽传书请令,为保郡王及世子安康,调遣好手亲自护送官船上京。想来……疏忽了扬州防护……”
“蠢材!水泽予了多少好处于他,他一个听令林海的暗线,居然明着护卫他回京?”靖帝怒道,并“哐当”一声摔了御案上一盏玉杯。
高升这如何再敢回答,当下叩头不起,任靖帝将御案上奏折、笔墨等扫落身上。
“高升!”突然,靖帝一声高喝,跪扶在地的禁军(暗卫)统领身子一抖。
“世子失踪一案查得如何?”
高升抬起脑袋,瞥见华公公微微动了一下,当下整理好思路回禀道:“启禀圣上,有些明目了。就是……臣……”
靖帝愈发不耐,冷哼道:“高升高升,你真以为朕不能把你降下去?”
高升立马道:“臣实在不敢乱下决断。查到如今已经涉及到甄应道府上总管,臣今日已将其收押等圣上决断!”
“甄应道?”靖帝反问了一句,片刻似有所感:“安王?他不忿老九举报他贪了平安州军需,就伙同外家绑了老九唯一的子嗣?那可是他亲侄子!”
高升这一刻最希望自己能晕过去,就能不听这等皇室秘闻。反观华公公,永远是那副老态龙钟的弥勒佛模样,仿佛靖帝刚刚说得那段兄弟同室操戈是幻觉。
“审?还有什么好审的!”靖帝似乎找到了发泄钱袋子破口的由头,大声道:“甄家以为出了个奶嬷嬷就能为所欲为?以为能捧着安王坐上那至尊之位?朕还活着呢!”
“拟旨,甄应嘉通外敌、克军资、卖官爵、满门抄斩。”
靖帝这则抄家灭族的旨意下得突兀且根本不符合圣旨书写规范,高升却一下明了这道旨意的深意,当下大声应道:“臣领旨,即刻抄围甄府。”
不管甄氏一族是否有以上罪名,查抄府邸后自然就有证据了。
高升正愈起身速去办了这事,靖帝又出声了:“甄老夫人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给她三分薄面,只除了她诰命吧。”
高升道:“臣领旨。”
缓缓退出了书房。
“老家伙,你说说这甄家如何就不满足呢?可恨!可恼!”靖帝喃喃自语道。
华公公亲捧了盏温茶奉于靖帝,安静退至身后。
靖帝刚发了阵邪火,口舌正燥热呢,大大喝了一口:“也就你这老家伙最在意朕,这么多年都未有片刻违心。那些人……那些人统统善变,都想着朕身底下这张椅子呢!该死……真该死……!”
华公公一言不发倾听着靖帝发泄,半晌在靖帝说了对安王及甄贵妃处置后,方低低应了句:“奴婢遵命。”
宫内煊赫一时的甄贵妃病了,病得极重。往常恩宠有加的帝王这会儿已经有了新宠,原废后宫内的一等女官--贾氏元春。故而甄贵妃病得再重,帝王的心也无半毫波动。
“安亲王,圣上口谕:甄贵妃娘娘病症不明,亲王身份尊贵还是不要探望得好。”甄贵妃居住的安华宫一改往日喧嚣,一夕间就破败了不少。
因着贵妃无故病重,靖帝很是迁怒了一番,原先伺候的人手死得死、遣得遣,这会儿整个宫宇上下全是陌生面孔。
安王被阻在宫门外已不是一次两次了,望着眼前油盐不进的安华宫太监总管,安王除了捏紧了拳头外竟再无其他法子。
“王爷,大事不好了!”等候在外的安王府管家面色发白不顾内宫深规跑了过来,喧哗道。
“回府再议!”安王听得管家大声疾呼引得宫道内不少宫女太监侧目,想到往常这些下贱胚子如何敢这么直视自己,甩袖离去了。
“王爷,甄家被抄了。”管家紧跟在安王身后,低声说道。
宫道上,原本还准备回府惩处管家如此不规矩的安王摇晃了下身姿,直直倒了下来。
再怎么说安王也是皇子,且是之前颇受宠爱的皇子。有那想走捷径的奴仆匆匆去回禀。
“哦?晕倒了?甄氏的病果真能波及他人,快快移了出去吧。”华公公得到消息后对着那神色得意的报信太监说道。
“那安王奴才该如何处理?”那太监口风变化之快也是无敌,可惜碰上的是笑面虎华公公。
“大胆!皇子皇孙也是你这奴仆能置喙的,快打烂了嘴扔出去。”
……
扬州城内,近日因着林海丧礼事宜,整个城内都落寂不少。
黛玉日日跪拜守灵不肯歇上一分,撑了三日终究力竭晕了过去。林丛舟吩咐绿梅抬了藤椅将妹妹妥善抬回兰伽院,并请了银花婆婆亲自照看。
待黛玉回内院后,林桃与林砚后脚步入灵堂,跪在林丛舟身后。
林桃倒了颗药丸惯例喂给少爷,林砚亦是满脸焦虑不过是不敢多言罢了。
“少爷,夏少爷过府祭拜。”管家林川低声通传道。
话音刚落,夏清阳就一身素服进了灵堂,拈香祭拜。
“丛舟,你的脸色很不好。”不要说夏清阳有些许家学渊源,哪怕是不知事的孩童都能看出林丛舟脸色白得吓人。
夏清阳见守在灵间的都是林丛舟的人手,当下低声劝道:“丛舟,你自己什么身子不清楚吗?这么没日没夜守灵下去,不消到出灵那日,你就跟着一起去了。”
身后林砚等人暗暗点头,热切地望着夏清阳,指望着夏清阳能劝服少爷一二呢。
可惜林丛舟置若罔闻,一副灵魂出窍模样。
夏清阳见此也未放弃,喋喋不休了一堆歪理论。
“丛舟,我那徒儿身子可禁不住再没日没夜跪拜守灵了,你是她哥哥,快去劝劝她。”白老不知何时过来了,木这脸说道。
说来也怪,刚刚夏清阳嘀咕了这么久林丛舟连表情都未变一下。白老才说了这么一句话,林丛舟就有反应了,在林桃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敬完一炷香后居然离开了灵堂,直奔兰伽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