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恢宏皇都。
年迈的靖帝对皇权依旧迷恋,各地暗卫汇报的消息必一一看过,不漏分毫。
“嘿,林海这老东西,居然真被他寻摸到一个儿子。”靖帝看到一份密报时突然出声,平淡的语气中无法断定其心情。
暗卫头子,明面上的大内禁军总管--高升,立于一旁未敢有丝毫动静。打小跟在靖帝身旁的太监总管华公公则是满面春风,历来有“笑面虎”之称。
“高升,扬州那边的消息单独列一份呈上来。”靖帝吩咐道。
高升也不问缘由,只管低着脑袋回是,恭敬地退出御书房。
“可惜薛怀意死得太突然,接手的甄应嘉又是个庸人,半年多了还理不清楚金陵线报。”靖帝点着林海呈报的那份认子密折,略带遗憾,说到最后时又带了点失望。
华公公知道靖帝这话是拐着弯问自己呢,当下只挑能说的说:“林大人府上的暗卫细细寻摸了两遍,想来那林大少爷身份无碍。”事关金陵事宜确是一字不漏。
停了半晌华公公又嗤嗤笑了一声,见靖帝横眉竖眼看了过来,忙请罪道:“奴才可没有耻笑林大人的意思,实在是……实在是林大人居然连个小族长都摆不平,还动用了圣上的力量牵制着,才妥善将那林氏一家的族谱落下了呢。”
“你呀!就是记仇……”靖帝笑骂道:“林海当年不就是年少气盛品评了你几句,得了机会就埋汰他。”
华公公只管做恭敬样,并不说话。
靖帝习以为常,摇摇头不再提起这话头,手上的朱笔不时挥动几下。
华公公又站了起来,微弯着腰恭敬站在一旁。殿外,培养了多年的小徒弟小轩子快速打了个手势,华公公低头看了忙碌批折子的圣上一眼,悄然无声退回了内室。
“火急火燎的,什么事啊?”华公公压低了嗓子问道。
“公公,殿外甄贵妃娘娘求见。奴才……奴才们快拦不住啦……”小轩子苦着脸求救道。今儿一大早,圣上就发话谁也不见,但后宫里有几位主儿也不能狠得罪了,这不小轩子扛不住了才冒着风险打了手势向师父求救呢。
华公公一脸糟心地挥退了这个不太聪明的弟子,又念着小轩子日常够忠心。算了算了……聪明人也不一定活得久。
华公公一边腹诽一边迈着安静的步伐再一次立于靖帝身侧。
“小徒弟又给你找事了?”靖帝批完一份折子,头也不抬肯定道。
华公公神色不变,语气中带了一丝疲累:“小轩子还是少了些历练,扰着圣上了。”
靖帝笔一摔:“屁!”
华公公慌忙跪下,眼神只敢望向靖帝那双绣着繁复祥云纹样的龙靴。
“听听那声响,隔着前殿都传进来了!”
“甄贵妃……安王之母!不就是训斥了她儿子几句吗?背地里敢给朕甩脸色!还说什么安王纯孝,贪污军需非其本意?在殿外大呼小叫的,真当朕老了、聋了、瞎了?”
“哈、也不看看安王在平安州做下的那些龌龊事!朕少他吃?少他穿啦?敢把手伸边防军需上了。”
华公公如何敢评判后宫那几个贵主儿,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靖帝发作了一通,听着殿外传来的那几声高呼,心下更烦了。对着华公公说道:“吵得心烦,去贾贵人那听会曲子。”
华公公低眉顺眼领着一串宫女太监随着靖帝向贾贵人宫苑走去,低垂的眼眸中神色平静,仅在路过甄贵妃了少了丝平日的尊重。
宫里历来是没有秘密可言的,甄贵妃在御书房外闹的那一出大戏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要说还有哪儿不知道的?估计也只有堪比冷宫,废后幽居的春华宫。
“娘娘,阙郡王来了。”
废后抬起了头盯着院子大门方向道:“又是十五了吗?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母后。”水泽刚与东郊大营交接完军务,怕误了每月十五进宫探望母后的日子,不急换衣就入宫了。
废后双眼无神似盲人,伸出一双粗糙的手摸索着。水泽见此上前了几步,将自己的脸贴近了这双粗糙的双手。
“瘦了,他又为难你了吗?”
水泽安慰道:“怎么会,怎么说我也是他儿子。”说着,双手搀扶起废后,慢慢向着室内走去。
恰逢午膳时刻,贴身照顾废后的安嬷嬷已经将午膳提了回来。食盒内只有一荤一素俩个菜再配上一碗栗米畈,水泽揭开盖子时虽心有准备,却也红了眼眶。
“泽儿,快些回去吧。”许久,废后淡淡说道。
水泽亦不想让母后发觉自己失态,由着安嬷嬷送到院门口。深深看了眼一副哀默大于心死的母后,自怀中掏出一包碎银递给了安嬷嬷:“劳烦嬷嬷伺候。”
安嬷嬷六十有余,面容上有着辛苦劳作留下的纹路。自太子与皇后先后被废,就伴着废后住进了这闭塞的春华宫。
历经荣华又历经沧桑。
“阙郡王也多保重自身,您可是娘娘唯一的命了。”
水泽深深呼出一口气:“嬷嬷回吧,我自会保重。”
……
金陵甄府。
甄应嘉是当今圣上伴读出身,其母更是当今乳母,一家子都深受皇恩,掌管着油水丰厚的织造局。二十八年前,甄家嫡女又获选入宫,自此深受帝王恩宠诞有一子,成年后赐封安亲王。
可惜自前日扬州回来,甄应嘉就觉得事事不如意。
徐清礼……甄应嘉默念着这个名字,眉宇间满是阴沉。
“来人,唤少爷来书房!”
甄宝玉是甄府唯一的少爷,素来不喜这读书习字,只愿在内闱厮混。甄应嘉倒是想管,可惜老母亲溺爱得紧,每每未训斥几句就被匆匆赶来的甄老夫人搂在怀里,心肝肉地哭喊。
甄宝玉满脸不情愿地被请进了书房,临进去前还对着书房门口的小厮做着抹脖子眨眼睛的示意动作。
“孽畜,还不快滚进来!老太太今日上香去了,救不得你。”甄应嘉横眉冷哼,怒道。
甄宝玉抖抖索索地步入书房,低声唤了句:“请父亲安。”
甄应嘉看到自家儿子这副小家子气模样,想想林海那日领着一派风光霁月模样林丛舟出来时的得意劲,心下更酸了。
“孽畜!半月后苏州半山书院的考核准备如何了?”
甄宝玉低着脑袋,只敢露出一点点白嫩的额头,颤着嗓子回道:“父亲……安心,儿……儿必尽力。”
甄应嘉真真是一副糟心模样,挥挥手将着伤眼睛的不孝子赶出了书房。
骂!越骂越怂……
打!老太太护着,打了也安生不了……
糟心……
“老爷,宫里娘娘来信了。”正暗自伤神呢,门外管家匆匆跑了过来,双手高举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件,低声说道。
甄应嘉立马将糟心儿子的事迹扔在了脑后,接过信件仔细检查一遍,特别是火漆封口这处,确认无问题才拆开。管家早已经将一本记录着金陵风土人情的《金陵小记》捧了出来,以供老爷查询翻阅。
约莫一炷香时间,甄应嘉放下笔墨,细细看了一遍译出的密信,心下一片慌乱。
“老太太有说何时回?”
管家立马回道:“老太太身边的盈盈姑娘吩咐过,要在临安寺用过素斋后方回。”
“去!立刻派人去临安寺,将老太太请回来。就说……就说我要对宝玉用家法,速回!”甄应嘉急中生智,想了这么个完美借口。不然,府上刚收到宫里娘娘念家的私信,就巴巴将礼佛的老太太请回来,不是徒惹人生疑?
况且府上还住着圣上赐下的暗卫。薛怀意死后自己还为终得圣上信任而沾沾自喜,不想今日就要为如何瞒过那暗卫而头疼。
当今可从来不是什么大方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