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夏清阳那略显混乱的先知能力,林丛舟虽不能在雪冤报仇的计划上更添一份助力,但新认下妹妹那凄惨短暂的一生,总该谋划着改变一二。
“林砚,联络京城锦香苑,重点收集贾府一切消息,事无巨细传过来。”
林砚抱拳应命,临走前不放心道:“少爷保重好身体。”
林丛舟挥挥手,又沉思起夏清阳讲述的一些情节。
兰伽院内,白老与银花婆婆也已给林海诊过脉,不出意也中毒了。不过可能是这三年来修身养性的原因,中毒颇浅。俩口子斟酌出一个方子,刷刷几笔写好交给了林海。
黛玉坐了这许久又突遇这么可怕的事实,身子已然吃不消了,想到外祖母给配的人参养荣丸还余几颗准备先吃上一颗。
“紫娟,我带回来的那个紫檀匣子呢?拿一丸药给婆婆看看是否会相克?”久病成医说得就是黛玉,才六七岁的年纪,就已经知道不同大夫开的药有相克之嫌,所以有这一问。
紫娟慌着手用腰间的钥匙开了柜子捧出一个紫檀匣子,双手奉于黛玉,异常的规矩。
黛玉亲自打开匣子,拿出一个白玉瓷瓶,倒出一颗褐色丹药捧给银衫婆婆:“婆婆,这是玉儿常吃的人参养荣丸,劳婆婆查看下是否相克?”
银衫婆婆对黛玉还真是看上眼了,看着文文弱弱心性却非一般坚定,且异常懂事。爽快接过那颗药丸先闻了下,眉头轻皱似不信般又以指腹抹了些药丸的粉末尝了一口:“姑娘,婆婆劝你将那什么人参养荣丸给全扔了,放朽的参须做的丸子,好人也吃出病来了。”
“那是老祖宗亲自吩咐给姑娘配的人参养荣丸。”紫娟一时没忍住回了一嘴。话音刚落就意识到不对,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只敢抖着身子趴扶在地上。
黛玉闭了下眼睛,缓缓道:“父亲,待琏二表哥返京时就把紫娟带回去,毕竟是外祖母的丫鬟。”
紫娟脸色煞白,抖着唇再不敢分辨一分。
人参养荣丸既吃不得,银衫婆婆又喜黛玉的做派,拍着胸脯表示要亲自给姑娘做一阵药膳调理身体。白老顺势也留下了,惹得不知情的林海连连作揖感谢。
……
九月初十,林府女主人逝世三周年的祭日。扬州城内,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亲自打点了礼单上门观仪。
林海父女的身体经过银衫婆婆这几日药膳的调理,已经好了许多。这日一大早,林海就领着林丛舟及黛玉这一对儿女进了祠堂,祭拜了贾敏。
丛舟与黛玉并排而跪,林海则捧出贡在上方的族谱,一脸严肃地翻到最后一页。
“丛舟,你已过弱冠之年,可有师长为你取过字?”林海举起笔温润开口道。
林丛舟摇头道:“父亲,丛舟三年前由一位长者行了冠礼。可惜,那位长者不忍随意为我取字,说待日后有缘再取。”
事实是林丛舟一出生,太子就为嫡长子取好字了,妥善保存在太子府密室第三块地砖下的空匣子内。可惜,殷殷慈父情这辈子怕是无望了。就算大仇得报,一个弑杀祖父的不孝子孙又有何颜面存活于世,这字自然就用不上了……
林海抚着胡须赞同道:“既如此,就随缘吧。”
说着,林海将已亡的林老丈人、林老夫人并排添置在先父这一排。其下分别是林海、林贾氏及对应的林浚、林余氏。黛玉是女子,写在林海及林贾氏之下,原为唯一的子嗣。这一刻,黛玉的边上又添了个名字--林丛舟。
落下最后一笔,林丛舟就是林府真正的大少爷,且兼祧两府,责任非一般重大。
“玉儿,后院有白婆婆助你,今儿来的各位夫人小姐要招待好。”林海收了族谱,见宝贝女儿面色添了些许红润,愈发对能留下白老及其夫人而感到庆幸。
黛玉轻福了下身子,说道:“父亲安心,婆婆这几天已经教了我很多,必不让父亲失望。”
林丛舟一个没忍住,抚上了黛玉的脑袋道:“实在累了就歇会儿,无人敢说你失礼。”
父子三人相携出了祠堂,黛玉被银衫婆婆带去了内院。屋外守着的林福及林川二人也赶紧跟了上来,伺候着老爷、少爷回去更衣。
“有琏二爷在前院招待客人,倒也没出什么乱子。”林福一边走一边回报。
堂堂世家姻亲自然不能因为一点子腐朽参须而断然斩断一切关系,甚至连黛玉一气之下提议的遣送外祖母赠送的丫鬟也不能如此仓促决断。纵然林海内心已然全信了那封突兀出现在书房的密信,信了自家黛儿在贾府受到的委屈。
但至少今时今日今事,贾琏作为亡人的外甥,是有资格帮姑丈招待来客的。
林丛舟落后林海半步,只听林海问道:“有客人议论咱们府上大少爷吗?”
林福道:“老奴早吩咐了底下小子,客人问起就细细解释一遍,想来今日来的客人都知晓了大少爷分量。”
林海不置可否,走到岔路口时对丛舟说道:“不急,父亲等你来了再一起出去。”
林丛舟目送林海进了秋梧堂才转身向梅峰院走去。在林砚的伺候下换了未上过身的素雅淡青色长袍,带着林川匆匆赶去了秋梧堂。
林海果真已经换好服饰等在秋梧堂正堂,林丛舟行了一礼后父子俩人迈着同样波澜不惊的步伐,向着待客的松林院走去。
有贾琏周旋,来客未有怠慢之感。待林海父子二人同至松林院大门,来客七嘴八舌夸赞了起来。
“如海兄有后福咯。”
“令郎风度翩翩,芝兰玉树……”
“令郎可有婚配?”
……
林海带着丛舟走到了主桌,坐下后端起酒杯说道:“今日是拙荆三周年祭日,原不该惊动大家。众所周知,林某人原是无福的只得一爱女。近日,林某人终认下一嗣子,私心里想让大家见见。”说完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同坐主桌的还有帮忙招待客人的贾琏、江南织造甄应嘉大人、江宁织造分局李同大人、扬州知府田有光。
林海饮尽了杯中酒,同桌的哪有不干掉一杯的?故主桌上五人相继饮尽了杯中美酒,负责添酒的小厮眼色极好,不一会儿就倒满了空酒杯。
这种场合林丛舟即使母孝在身也没法不喝,不想一口喝进去竟是白开水,当下感激地看了林海一眼。
“如海兄,你这可瞒得够结实?”甄应嘉仗着与林海沾亲带故,毫不客气说道。
“应嘉兄何处此言?”林海举起酒杯与甄应嘉碰了下,故作不知道:“试问扬州城内有谁不知我寻合适的嗣子已经寻了半年之久?”
甄应嘉暗骂了声老狐狸,想到前几日接到的贾府信件。刚刚与贾琏的一番交谈又无什么收获,扯着一丝笑意恭贺道:“如海兄终究如愿了,想来林侄子定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林丛舟可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江南织造大人,面上只装作一副受宠若惊、谦逊有礼模样。
江宁织造分局向来以江南织造为首,更别说俩人还有妻舅关系。临出发前李同早应了姐夫“一起砸场子”的约定。当下接话道:“林侄子有何功名在身?如海兄可是弱冠之年就探花巡街,观林侄子面容想来如海兄后继有人咯。”
弱冠探花?已经过了弱冠的林丛舟可是连个秀才都还不是呢……
院子内觥筹交错的声响一瞬间消失,只余些许杯盏碰触之声。
林丛舟快速扫视了主桌上几人神色,一脸羞愧道:“父亲文韬武略集于一身,小子深知难及项背。故唯有谨遵师尊教诲--勤勉克己不忘初心罢了。”
李同紧接着一脸关切道:“林侄子师从何人?可别被一些碌碌之辈给忽悠了,我江宁李氏族学治学严谨、夫子皆是举人之上。如海兄若放心,倒是可以让林侄子来学上一段时间。”
未及林海推却李同这“好意”,林丛舟已经一脸尴尬像是不知该如何分辨模样。
“哈哈,林侄子……虽说我李氏族学内学生年纪偏小,但都是毫无功名的白身,想来夫子还是有法子一起教的呢……”
这话是暗着嘲讽林丛舟与无齿小儿一样,学术全无。
“呃……”林丛舟犹豫了许久小声与李同道:“李大人,小子正式拜过师了,想来只能拂了李大人好意。”
李同听林丛舟分辨得只能自己听清楚,更加坚定了林丛舟的师父名声有限,是个不入流之辈当下大声道:“什么师不师父,跟着我回江宁李氏族学,保证比你那什么劳什子师父教得好。”
李同搭着甄应嘉的话头明显在寻事,奈何今日特殊林海这主人也不好驱赶客人。这会儿见丛舟被逼得脸都青白了些,正准备不顾一切维护时,林丛舟倏然抬起了头正视着李同:“丛舟虽是一介白生,但师从徐清礼老先生,还请李大人慎言!”
寂静……死一般寂静……
徐清礼何人也?
学识渊博,桃李满天下。年少时先帝将其引为知己,欲将其封为众皇子授业恩师。不想徐老先生坚决不授,坚持收弟子必经自己考核的原则……
原来,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林府大少爷师父是徐老先生啊……
顷刻间,原本还隐隐准备看林海父子笑话的宾客,看着李同的神色纷纷带了些许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