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沈家和林家和解后,两家相安无事了一阵。
沈家如今有了闲钱,便给沈青竹请了天宁城最好的接骨大夫。养伤在床这么些天,总算也能下地了。
沈青竹对此问过一回:“林妙把她的嫁妆守得严严实实的,你们哪儿来的钱?”
沈母一阵缄口结舌,最终还是沈老爷打圆场:“那疯婆子打伤了你,林太太就给了些银钱让咱们息事宁人。”
总不能说是受了林沅的贿。
自林妙嫁进沈家,沈家二老就没有一日不在后悔。原本他们听说魏州林氏富得流油,这才打起了林沅的主意。
沈母私下里也偷偷打听过几回,凡是问到的人都只说林沅命苦招人疼,平日里说话都不敢大声。
沈母这才放下心来,嫁妆终究是出嫁女的傍身之物,夫家若占为己有,名声上不好听,若被告到娘家去,他们也难做人。
可林沅就没有这些担忧。她性子怯懦,又寄人篱下,出了事没有娘家撑腰,就更易掌控,就算心有怨气又能如何?夫家便是她的天。
是以沈家二老打定主意,等林沅及笄便上门提亲。
谁想后来才从林太太派来的婆子那儿知晓实情,林沅根本没有什么家产陪嫁,而林妙却有,只要沈青竹提了林妙,林太太定将婚事风光大办。
沈家人眼下缺的就是钱,自然就满口应下。暗自庆幸没有真的提林沅的亲,否则日后沈家悔婚还要担个污名。他们的儿子注定是要辉煌腾达、平步青云的,哪儿能被林沅给耽搁了。
沈母怕沈青竹想不通,劝过他一回:“儿啊,你暂且忍忍,等到日后考取功名,再来娶那林沅不迟。咱们不能休妻,让她当个外室却绰绰有余。”
沈青竹却摇头:“姐妹共侍一夫本就乱了朝纲,二姑娘虽与我有些情谊,但不值一提。阿娘放心,孩儿娶林妙毫无怨言。”
后来林沈两家的婚事的确风光大办,林妙带来的嫁妆也不少,眼看着要被抵出去的祖宅也靠林妙的嫁妆赎了回来。
可沈家二老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她们从林家娶回来的,是个丧门星。
不过是替沈家还了些债便觉得自己有恩于沈家,日渐猖狂起来。今日想吃糯米圆子汤,不给煮便打砸物什,放刁撒泼。使唤起沈青竹来像使唤下人似的。
沈母自己可以忍,却忍不了林妙瞧不起她的宝贝儿子,和林妙大吵一架后还动起了手,林妙被揪住头发,心中恼怒,干脆抬手扇了沈母一巴掌。
沈青竹回来时便看见主屋里一片狼藉,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妻子一个跪着一个趴着,皆敞开喉咙鬼哭狼嚎。
沈青竹不好偏颇,还要被林妙指着鼻子骂白眼狼。他好几次想给林妙一个教训最后都没下得了手。
沈家已乱成了一锅粥,沈青竹每日早早起来,夜里才回来,就是不愿面对家中这一切。
他这时才想起了林沅。本应成为自己妻子的人。
她从不会像林妙这样蛮不讲理,更不会指着自己鼻子颐指气使,她比林妙体贴,比林妙娴雅,比林妙更配得上他沈青竹的正妻之位。
可如今林沅已成了朱家妇,本以为她不会是那等攀附权贵不知自尊自爱的女子,可到头来还是被权势迷了眼。
林沅出嫁那日,沈青竹立在街巷角看,他看见朱凤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看见大红车帷轻轻被风掀起,她若隐若现的微尖下颌,看见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一百零八抬嫁妆队伍。
金玉器,锦绸缎,珠宝首饰,反射着艳阳,晃得沈青竹险些睁不开眼。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觉得有些后悔了。后悔将林沅拱手让人。
他不仅后悔,他还有些怨。
怨林沅既然有这般多的嫁妆为何遮遮掩掩,还故意瞒着他,否则他不会娶林妙,自己的爹娘也不会受其折磨。
直到夕阳余晖时,沈青竹才缓缓踏上归路。
他一边走一边想,林沅会后悔的,她总有一日会禁不住深宅大院的勾心斗角,会耐不住日日独守空闺的孤独寂寞,到了那时,她就会开始念自己的好。
沈青竹开始等,等林沅哭着来求自己,哭着说她不该贪图那些权势。
可一日又一日过去了,他什么都没等来。甚至走在街上,听到旁人在说“是朱家的马车”时,他只能回眸瞟见锦缎车帷被人撩开,她的华服裙裾轻轻一提,没了身影。
沈青竹自从养好伤后便整日怔神发愣,林妙视他为无物,只招呼从林家带来的下人把嫁妆给锁死。防沈家人如同防贼。
这日,林妙懒懒散散睡到正午,方才梳妆打扮一番,便听外头吵吵嚷嚷,她眉头一皱:“出什么事了?”
丫鬟急急忙忙进来禀道:“姑娘大事不好,沈家方才去衙门击鼓报官,说前些日子打伤了沈大公子的是咱们大公子,衙门这会儿已经上府里去拿人了,太太急得都晕过去一回。”
林妙手里的金背玉梳啪一声落地,倏然站起身来:“我大哥?我大哥怎么会打伤沈青竹!”
她顾不得其他,急匆匆往外走,“沈家诬陷我还不够还要陷害我大哥?衙门怎么敢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拿人?他们瞎了吗!”
林妙带着几个丫鬟不稍片刻便到了林家,林府门前已是哭声一片,几个小吏押着林玄就要上车,林太太在后边披头散发地被人拦着。
最初衙门来拿人时,林玄自然不服,拉扯之间冲撞了带头的小吏,谁知几个小吏见状,抽出棍棒就是一阵打,打得林太太趴在地上直喊饶命,几个小吏方才停手。
林玄娇生惯养,哪里经得起这般殴打,吐了几口血后便晕死过去。
林妙到时,看见自己大哥被打得不省人事,自己娘亲形容交瘁疯癫,登时吓了一跳,险些跟着落泪。
她一把上前拦住要押走林玄的小吏,“我大哥根本没打过沈青竹,你们无凭无据凭什么拿人!”
几个小吏对视一眼,扯开林妙扒拉的手:“凭什么?凭这是沈家夫妇亲眼所见。凭,这是朱大少下的令。”
“朱大少”三字一出,林妙哪里还不明白始末,顿觉气急攻心:“打伤沈青竹的分明就是朱凤,我亲眼看见的,朱凤倒还敢贼喊捉贼,要不要脸皮!朱凤人呢,让他出来跟我对峙!”
她扯住小吏的衣摆不依不饶,小吏充耳不闻,一把将她推搡开,“滚!”
林妙惨叫一声跌坐在地,额角蹭出一道血痕,新裁的衣裙污了一片。
后头的林太太见马车缓缓驶出,崩溃大叫:“回来,给我回来,不准抓玄哥儿,你们凭什么抓他!”
哭喊声期期艾艾,神态几近癫狂,没了半点平日的雍容。
她嘴里还在胡乱喊着什么,便听远处有马蹄声渐行渐近。那是一匹鬃毛胜雪的良驹,它行得很慢,步调悠然,路过街巷时所有马车行人为其让路。
等到它踩着碎步停在林府门前,林太太看清来人,哭喊声戛然而止。
马上的人调整了姿势,使自己侧坐其上,云靴一踩马鞍,方才抬眼望向面前形容狼狈的林家人。
他的视线在林太太和林妙之间逡巡一圈,唇际轻挑:“林太太,多日不见,怎么又让衙门把你宝贝儿子给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