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修)

林太太终究应允了这门亲事。

朱家在天宁本就只手遮天,就算林玄没有伤人,抓与不抓还不是朱凤一句话的事。

那日她气得脸都歪了半截,却也只敢对着朱凤说一句“将沅娘托付给大少,我这做义母的是再安心不过”。

朱凤当时听罢,嘴角向上挑了挑,眸中卷着轻蔑,脸上瞧不出喜怒。

林太太猜不准朱凤的意思,心里惦记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自然就对林沅这门亲事上了些心思。

她三番五次遣人上太守府想将林朱两家的亲事商议一二,哪儿知回回都吃了闭门羮。

不是说朱大少今儿去了赌坊便是说朱大少与人游湖去了,连着五日,竟是日日都不在家中。

林太太起先还急得焦头烂额,后头却渐渐回过味来了——朱凤怕是压根儿就没对这亲事上心。

林太太掀了掀眼皮,也是,千年难遇的大祸害,怎么会轻易就浪子回了头?亏她以为朱凤是真心实意瞧上了林沅,原来也不过就是一时兴起。

朱大少爷指不定现在都忘了还有这回事了。

想到此处,林太太讥讽地扯扯嘴角,唤来婆子:“今日朱太守休沐,朱凤指不定也在家中,你再拿着林沅的庚帖跑一趟朱家。”

望着婆子离去的背影,林太太心底倒是一阵解气,林沅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殊不知这雀有意,枝无情。好命嫁进朱家又如何,也只能守一辈子的活寡。

等到晚间,婆子来禀报,朱凤今日果然在府里。

两家庚帖午时便被送去道观合了八字,乃是天作之合,必能如鼓琴瑟,子孙绕膝。

婆子又道:“朱大少倒没有出言反悔,只是扫了眼八字,什么也没说,命老奴明日去衙门接大公子回来。”

这就是要放人了。

林太太一喜,原以为得过了彩礼,再行纳吉礼,朱凤才肯放人,却不想他竟这般干脆。

“太太,老奴瞧着……朱大少对此事并不上心。”婆子想起今日朱凤事不关己的神情。

林太太冷笑:“苦了林沅,嫁了个这种废物。”话中不见一丝怜悯。

林沅的亲事暂且不谈,林妙同沈青竹的好日子倒是将近。

良辰吉日是沈家定的,定在了下月初八。

着实有些快。

不过沈青竹年纪不小了,沈家老二盼着他早日成家也是情理之中。林太太心中虽略有微词,却终究没带到面上。

嫁妆已准备得七七八八,满满当当四十八抬。当年林沅带来的家产,有不少都成了那嫁妆箱里的一部分。

嫁了这么一门好亲,林妙在族中地位宛如飞升。平日里不大搭理她的表姐妹一见了她便将她围做一圈。

享受着诸姐妹的艳羡目光,林妙更是下巴一扬,活像只白天鹅。

林妙大婚当日,外头天不亮便开始敲锣打鼓,鞭炮声不绝于耳。

系着红绸的林府门一开,林太太请来的人便鱼贯而入,给林妙穿衣的,绞面的,梳头梳妆的,里里外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在这重重喜庆之中,林宅东边的清冷小院子便愈发显得寂寥。

绮云来林家九年,还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阵势。林太太活脱脱像个散财童子,这般排面的婚事,在天宁城里只怕找不出第二个了。

她侧眸看眼林沅,心中有些涩涩,却知道贸然开口也只是适得其反。她们主仆二人,与外头那铺天盖地的喜庆,毫无瓜葛。

林沅娇小的身子缩在大氅里,今日阖府下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绮云趁着空挡顺了几桶炭回来。

如今林沅脚边,东南西北,足足摆了四个炭盆,一股暖流从脚底冲上来,林沅不禁惬意地绽出个浅笑。

“绮云,什么时辰了?”

“该是辰时一刻了。”

林沅仍舒服地眯着眼,将一物什交给她:“去吧,快去快回。”

绮云点点头,出了春藤院便朝林宅东边角门而去。

行至角门处,往四下一望,确认无人,才轻轻打开了门扉。

有人早已等在门外。

绮云望着眼前的少年郎,心中忐忑,“你就是朱凤派来的?”

那少年郎生了双漂亮的狐狸眼,头顶艳阳洒下,伴着周围热闹的锣鼓声,倒衬得他一双明媚的眸越发勾魂摄魄。

他随意一拱手:“回小娘子的话,正是。老大叫我来取信物。”

绮云跟着林沅,也鲜少出门,天宁城的贵游子弟她只堪堪认识个朱凤。对于眼前这生得貌美如花的陌生小郎君,心中难免提防。

她从袖中取出林沅交给自己的玉佩,“这可是贵重之物,若摔着磕着,你们可赔不起!”

虚张声势,白善心中暗笑一声,嘴上道:“小娘子放宽心。”说罢从她手里夺过玉佩,吹了个口哨,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待绮云回到屋里,窥一眼林沅似无异样的脸色,才敢大着胆子说:“姑娘,那信物我已交给白善了。这倒没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奴婢听着了几句闲话,说姑娘您……”她顿了顿,“说姑娘您不守妇道,犯了错事,沈大公子碍着脸面才退而求其次娶了姑娘的长姐。”

末尾,忙添一句:“都是空穴来风的话,姑娘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绮云随随便便就能听着这几句风言风语,想必早就人尽皆知了。

林沅乖巧点点头:“放心吧,我可不往心里去。”她巴不得林妙多成几回婚,她也有机会多烤几次火。

林妙的婚事的确是办得风风光光。

她坐在花轿里,前后是吹锣打鼓的迎亲队伍,占了整条街巷。后头又跟着一列嫁妆队伍。

金玉器,彩锦缎,大件大件闪着金光的珠宝首饰,满满当当堆了一箱接一箱。看得人目不暇接,嘴里直叹:“林家何时变得这般富庶,早知如此,就该求娶林家女。”

未嫁前,天宁城上下都觉得是林妙占了大便宜,如今看来,恐怕也并非如此。

而沈青竹此时一身新郎官喜服,正骑在白马之上,星眸俊目,气宇不凡。引来重重注目。

全天宁城闺秀的梦中情郎便这么名花有主,实在叫人喜忧参半。

外头愈发的热闹,林沅这间小院子就愈加清冷。

她捧着一蛊热茶,听绮云说着今日外头是怎样的热闹,林妙如何的风光,眉眼间不见半分忧愁。

绮云还是没忍住,忿然抱怨一句:“那四十八大抬嫁妆,得有一大半都是姑娘的。林家人简直就是没脸没皮!”

末了,又泄气:“姑娘的嫁妆至今没列出单子,朱家那般门楣,新媳若没有嫁资立足日后可如何是好……”

林沅对此只是柔柔一笑,颊边露出一对梨涡。

东边日头渐渐西下,不绝于耳的喧嚣终于平复。趁着下人收尾的功夫,林沅从大厨房顺了些菜肴回屋,今日过得可真是惬意至极。

还没等到她吃完这顿大餐,绮云就急匆匆奔了进来,神色惶惶,说话都不利索:“姑姑姑娘,沈,沈大公子来了!”

林沅手里的菜突然就不香了。

新郎官大晚上不回新房,跑来自己这儿是要做什么?

林沅本不欲见,可又实在很想知道知道沈青竹有何目的,便带上绮云,去了东边角门。

此处偏僻,不会有下人经过,林沅让绮云站远些,这才上前打开门扉。

沈青竹的喜服还没换下来,他背月而立,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沈青竹来时原本是想好了说辞的,只是在见到林沅那张粉面含春的小脸后,却一下子忘了个精光。

他打量着林沅白净的额间,落在她颊边的一缕鬓发,若非她低垂着螓首,那双水眸也不知会是如何的顾盼生辉。

沈青竹不禁又忆起三年前初见时,她还是个身娇体弱的小姑娘,如今却已长开身段,出落得愈发明艳动人。

半晌,他的思绪才飘回来。

“二姑娘。”他一拱手,林沅也敛衽朝他福了福。

“在下以为二姑娘不会应门,却没料到,你到了此时却还愿见我。”

林沅纳闷地眨眨眼,沈青竹接着道:“从前,我们二人的确有过一段缘分。在下也以为那是命中注定,现在看来,也许只是苍天糊涂了一时。”

他知道林沅肯在今日见他,便是仍不舍得斩断对他的情丝。他虽然隐隐有这忧心,却没想到自己竟猜了个中。

沈青竹无声叹口气,他出身书香门第,书念得好自不必说,除此之外还生了副极俊的容颜,天宁城中的闺秀皆为他倾倒也并不奇怪。

何况林沅同他之间有过情谊,就更不例外了。

“你日后莫要再念着我了。”沈青竹负着手,说出了自己一路走来想好的措辞:“姐妹共侍一夫更是荒谬,你也大可断了念想。你我虽有情,也不可乱了朝纲。”

他觉得自己已将话说得十分露骨,饶是没念过多少书的女子,也该听得懂。

林沅却神情一沉,缓缓将两条柳眉颦了起来,思忖道沈青竹这约莫是发了什么病了,竟一个劲地说胡话。

她还得装作自己听明白了,点点头:“沈大公子,我知道了。”

女子竟不哭也不闹,反倒面如止水,沈青竹心下有些狐疑,在瞧见她微颦起的眉时,释怀一笑。

当她是不为所动,原来只是不愿在他面前展露弱态。

沈青竹叹了口气,摇摇头,“二姑娘,若真能明白便好。在下告辞。”他潇洒一拱手,拂袖离去。

绮云一直在远处望着,也看不真切。

等到林沅送走沈青竹,她才奔上前去:“姑娘,沈大公子是来做什么的?”

谁知林沅却重重一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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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妙的婚事惊动全城,沈家对这个财神婆一般的儿媳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三日回门那天,是沈青竹陪着她回来的。

林太太拉住林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她气色红润,唇角带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女子只要有丰足的嫁资,在夫家便可挺直了腰板。

更别说沈家家境贫寒,怎么也不可能欺到林妙头上去。

沈青竹始终带笑,似一阵春风,牵着林妙的手来,又牵着林妙的手回去,好一对新婚燕尔,谁见了都要赞一句神仙眷侣。

林太太彻底放下心来。

悬着的石头落地,她忽然就想起另一件事来。

林沅大婚的日子,将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