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林沅遇见朱凤,是在去年腊月初八的花照街。

那日也同现在这般下着雨,他与几个富家子弟打马从她身边飞驰而过。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朱凤在最前头,他扯住缰绳,那马的前蹄高高扬起,他从马上一跃而下,带着人径自上了酒楼。

林沅就在对面的医馆抓药。

绮云眼角余光往后一瞥,皱起眉:“今日没看黄历出门,怎的朱凤也在这条街。”

可不么,天宁城这么大,她们难得出来一天就好巧不巧竟撞上朱凤。

正抓药的小童手一顿,提醒她:“姑娘,小声些,莫被那祸害听见了!”

天宁城上下,没有人不识得朱凤。

就算是养在深闺的林沅也听说过他的大名。

“那咱们便快些回吧。”她倒不怕,只是林太太一向不许她出来太久,“绮云。”

绮云依言上去结钱,接过药袋,撑着伞跟上林沅。

“姑娘……”

还没等她说得出后半句话,前方便传来一道震耳的嘶鸣。绮云抬眼望去,只见一匹高头大马正在道上撒蹄子狂奔,竟迎面就要朝林沅这边撞来。

事发突然,绮云吓傻了,想以身护住林沅已来不及。

二人同那横冲直撞过来的马相隔不过数尺,林沅眼角余光内闪过一抹青影,竟是有人突然插进来,伸展双臂挡在了林沅身前。

马上的人见状,猛地一拉缰绳,马匹嘶鸣,前蹄就那么堪堪停在了青影面前。

若再迟几步,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骑马的,看着些路!”

挡在林沅面前的青衣男子比周遭愣了神的路人反应更快些。他肃然拧眉,厉声呵斥。

马上的人也自知理亏,没了半点方才撞过来的架势,连连朝他们作揖赔罪。等到林沅摇摇头说了句“不打紧”后,才调转马头讪讪离去。

虚惊一场。

她立在原地,身周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微微颦起了眉。

青衣男子这才转过身,从上到下打量了林沅好几眼,瞧她气定神闲,殊无怯色,便温言道:“这些天雨多,地滑,林姑娘以后上街千万要注意避着马走才是。”

语气十分的关切。

林沅低垂着眸,自己吓没吓着不知道,绮云怕是被吓了个半死。

她看眼绮云紧紧拽住她衣裳的手,抬头冲沈青竹笑了:“不碍事。谢沈大公子舍身搭救。”

“这有什么好谢的。”沈青竹斯文的拱拱手:“只要林姑娘无事,在下便心安了。”

沈青竹乃沈家独子,是天宁城出了名的才子。沈家虽清贫却是书香门第,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出身。

他为人端正,又相貌非凡,听闻最近两年上门说媒的人都快把沈家的门槛踏穿了。

可沈青竹统统没点头。

时间长了,人们就渐渐领悟过来。

沈家公子这是早就心有所属了,而那所属是谁,不言而喻。

似乎只有林沅自己不曾察觉。

她别过沈青竹,带着绮云绕过花照街往回走。

花照街之所以叫花照街,就是因为这开满了整条街的梅花。到了春日,梅花谢,杏花又会齐放。

雨这时已经停了,林沅刚收了伞,天际边的日光便拨开浓云,倾泻而下。

她微微抬眼,层层叠叠的梅花交错在她头顶。艳阳透过密密的花瓣,在她皙白姣好的面颊上投下了点点光斑。

“喂,那边的。”

一道声音自身侧唐突响起,没有指名道姓,可林沅却下意识地将目光移过去。

那是个生得十分俊美的少年郎。

他一身月色直裾,碧玉冠束发,正斜斜侧坐于马上,却不好好坐,曲起右膝,胳膊搭在膝上,云靴踩着马鞍,带着股天生的风流意气。

街上人来人往,他就那样放肆地置马于街中,却没人敢上前说一句“你挡了道”。

林沅认得他。

而那少年显然也认得林沅。

身旁的绮云看清来人,背脊一僵,整个人如临大敌,母鸡护崽似的挡在林沅身前。

也不怪绮云这般阵仗,因为眼前这人可是天宁城出了名的小霸王,朱凤。

朱凤眼都没往绮云身上瞧一下,一双深黑如墨的眸始终盯着林沅。

“你就是林家二姑娘?”

明知故问。

朱家与林家天壤之别,朱凤更不是林沅惹得起的人,这话容不得她不答。林沅斟酌片刻,轻言细语:“回大少的话,正是。”

她暗中捏捏绮云的手,让她放宽心。她与朱凤从不曾有过来往,朱凤没理由突然来找自己的麻烦。

那头朱凤眯了眯眼,潋滟微光在他眸里流转了一瞬。

“你小心点沈青竹。”他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这话说得十分兀然,林沅显然没料到。

她愣了下,一直低垂的蛾眉终于抬起来看向朱凤。

朱凤生得十分好看,只是恶名太过,平常人见了他跑都来不及,哪儿还会关心其相貌。他爹又是太守,就算朱凤在天宁城早已是恶名昭著,可也没人敢去报官。

怎么报?衙门都是朱家开的。

是以天宁一霸,朱凤确实当之无愧。

可沈青竹不同,他是各家各户的梦中佳婿,人品好,相貌好,更重要的是,他有出息。

朱凤和沈青竹一比,实在是相差甚远。

现在朱凤这恶霸却说沈青竹不是个好东西?

只怕旁人听了得笑掉大牙,这不是贼喊捉贼么。

可只有林沅自己知道,朱凤没有说假话。

方才撞向她的马,还有十分刚巧出现在那里的沈青竹,若自己只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姑娘,兴许会被这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所打动。

林沅默了会儿,温言替沈青竹辩解:“沈公子乃正正堂堂的志诚君子。大少何出此言?”

听见她夸沈青竹“志诚君子”,朱凤唇际一挑,嗤笑出声。

“他也配?”朱凤不屑,“你别被那夯货骗了。小爷我估摸着上辈子得倒了血霉,这辈子才会嫁给沈青竹。”

显然他也知道沈青竹一心求娶林沅。

也不知沈青竹在哪儿得罪了他,竟专程跑来林沅面前说这番抹黑他的话。

林沅杵在原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她低垂着眸,身子微颤了下,似乎被朱凤这番话吓得不轻。

连话中都隐隐带了哭腔,“大少说得容易。我一孤女,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哪儿来的资格再挑三拣四?小女子能嫁进沈家已是万幸,不敢再奢求更多。”

她原以为只要这样说了,他就算再混账也不会欺负自己一个弱女子。

却不想朱凤竟面不改色。

他盯着眼前这女子。

瞧着是朱唇粉面,玉软花柔。

缩着身子,低眉顺眼,长睫微颤,双目盈盈,半掩的眸中有氤氲弥散。

身后那大片的梅,似在为她而绽。

“你可以嫁我。”他说。

林沅一怔。

艳阳在他白净的额间投下细碎的阴影,梅花被风卷着飘落在他掌中。

他将掌心中的花瓣轻轻一握,“做我的妻,让你在这天宁城里横着走,再没人敢欺你,如何?”

四周静了一瞬。

下一刻,林沅反应过来。

她一反应过来就柳眉颦紧,始终温温婉婉的面上终于闪现过一丝冷然。

街上人来人往,朱凤却毫不忌讳地说出这番话来。

她不能不防。

“大少家大业大,何必说这话来戏弄我一孤女?”她的声音有些发冷,“而我虽是孤女,可也有铮铮傲骨,绝不会做人玩物。大少慎言!”

她说完这话,回身轻轻拉了一把绮云,再不愿与朱凤纠缠,大氅扬起,碎步离去。

朱凤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似乎根本不为林沅的话有半分动容。只是双眸追着前边那抹愈行愈远的鹅黄身影,也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白善下楼来绕了一个巷子找到朱凤时,他正慢悠悠地牵着马往回走。

“老大!”白善急忙挥手,挤开人群朝他跑过来,“上边都等着你开饭呢。你去哪儿了?”

朱凤将手里马缰扔给白善,懒散道:“赏花。”

白善不解,老大可不是有那等闲情雅致的人。

他问:“好看么?”

朱凤嘴角一挑:“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