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围坐在一块儿,石桌上的热茶正冒着气,热气慢慢升腾,氤氲袅袅。
亭中不时传来几人的谈笑声,一时间,气氛倒是极好。
岑锦年瞧见裴舟杯中的茶已经见底,见他同右侧的岑锦邢聊得正酣,便起身替他添了茶。
裴舟察觉到她的动作,朝她侧了过来,微微颔了颔首,眼中尽是笑意。
而她身旁的岑锦华正和苏邵细语,偶尔说到某些地方,岑锦华还会抿唇轻笑,眉眼间尽是舒缓之意。
见他们聊得开心,岑锦年倒也不觉得自己有被冷落,便是坐在一旁,听他们谈天说地,偶尔插几句话,她也是开怀的。
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流入腹中,瞬间变升起了暖意。
茶香浓郁,加上雪水的甘冽冰洁,还有丝淡淡的梅香味儿沁入其中,更让人心中怡然。
苏邵正同岑锦华提起前些时日,他在茶楼喝茶时,同那个向来比他还跋扈,一贯与他不对付的户部尚书嫡次子罗泰起了争执,最后闹得他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没了。
“罗泰那人小爷我早就瞧他不顺眼了,一脸阴沉奸戾相,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尤其是那双眼睛,瞧着跟毒蛇一样。”苏邵一脸嫌弃地同岑锦华说道。
岑锦华蹙了蹙眉,而后看向他:“他又挑衅你了?”
岑锦年听见这话,同样往他看了过去,罗泰这人她早有耳闻,偶尔见过几次,只听说这人性子乖戾,旁人若是惹他不悦,便得脱好几层皮。
他同苏邵还是死对头来着,只要两人一碰见,总没什么好事儿。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每次同她阿姐站在一块儿,她总觉得罗泰的目光会若有若无地落在她阿姐身上,那个眼神冰冷阴戾,当真令人不适。
苏邵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过是几句污人耳朵的话罢了,他这人我早便习惯了。”
岑锦华点了点头,冷冰冰地说了一声:“不过,他以后不会再有机会挑衅于你了。”
苏邵附和道:“也是。”
岑锦年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大明白他们这是何意。而他们俩的神色,瞧着还有些欲言又止,这更让她好奇了。
“何出此言?”岑锦年疑惑道。
“你竟然不知?”苏邵略微睁大了双眼,瞧着颇为惊讶。
岑锦年愣愣地摇了摇头,“我该知道什么吗?”
见岑锦年神色愣愣的,裴舟同岑锦邢也停下了话,一同望了过来。
不等苏邵解释,岑锦华便出声了,“罗家,被抄了。”她的声色仍旧淡淡的,眼神也没有什么波澜,而对于罗家被抄这件事仿佛意料之中。
不过,说是意料之中倒也不算,毕竟罗明海身为户部尚书,单凭这么一件事确实搬不倒他。
岑锦年乍一听这事,眼珠子不可控制地颤了颤,脸上写满震惊,“何时的事?”
而坐在一旁的裴舟,听见这话眼神闪了一下,随后则事不关己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
苏邵:“就昨日下午的事。”顿了顿,疑惑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岑锦年忙喝了口茶压惊:“这两日夫子不知为何十分不悦,课上总挑我的刺儿,弄得我昨日深夜还在绞尽脑汁地挑灯写文章。”
加上按照原计划,今日要来煮茶的,晨起后便开始忙碌了,自然也就没有听说这事儿了。
岑锦华挑了挑眉,“我也是刚知晓不久。”
罗明海身为户部尚书,罗家突然被抄,看来朝堂上又得有一番大动作。
据她听到的那些流言,罗明海似乎同三皇子梁王关系甚密。
先太子被废多年,皇帝又迟迟不立太子,如今声望最高的,除了梁王,便是五皇子誉王了。
“那......”岑锦年想了想,才斟酌着道:“这罗家是因何被抄?”
如今亭中只剩了他们几人,下人们早早便被打发走了。
一直没有吭声的岑锦邢此时才开了口,沉声道:“贪污。”乌黑的瞳仁闪过一丝厉色。“先前浮名、宁济、关阳这几个县府受了雪灾,明明朝廷下发了灾银同粮食,然而这些县府的灾情却没有得到缓解,百姓苦不堪言,路有饿殍,雪压房屋,无家可归。”
岑锦邢冷笑一声,“这些灾银乃是百姓的救命钱,他罗明海却仗着位高权重,将手伸向了灾银,一层层地拨下去,最后到百姓手里的,自然什么也没有。”
先前她便听岑锦华说过此事,今冬确实有好几个地方闹了灾情,实情却被地方府衙给压了下去,若不是她们打江南北上,瞧见这些,将此事告诉了岑松,不然仗着罗明海的权势,断然不会让此事再次上报到朝廷中。
如此说来,罗家被抄确实不冤。
唯独苦了的,只有那些百姓。
倘若她没有穿到岑家,成了这首辅的女儿,若是到了寻常百姓家中,想来便是活下去也艰难。
岑锦年想了想,还是觉得疑惑,即便罗明海贪了灾银,可他当这户部尚书,据闻也已经在任十年了,若是要将罗家直接抄掉,想来应当没那般容易。
要是这般说的话,想来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皇帝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贪污这件事,仅仅只是一个□□罢了。
岑锦年朝在座的几人看了一眼,既然这些事情她都能想到,想来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但明明前不久这罗明海仍旧颇得圣心,这才没多久,罗家说抄便抄了,看来这帝王心还是深不可测。
说起这事,几人突然便沉默了下来,神色各异,不知在想些什么。
谁也没有注意到,温润如玉的裴舟眼中,是极度的自信和淡然,仿佛所有事情,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过了一会儿,苏邵才开口,打破了这沉寂的气氛。
“啧啧啧,你们可是不知道,那罗家搜出了多少宝贝,不说别的,光金子,便放了一整个小院。一打开那木箱,听说差点要闪瞎人的眼,更别说还有别的古玩珍奇,金银珠宝了,有些东西,甚至连国库都没有。”
岑锦华却是冷嗤了一声:“他罗明海倒是胆儿大,竟敢这般贪污,便是死个百八十次也是便宜他了。”眉眼中满是不屑,清冷的眸子仿佛还沾染了一丝怒意。
岑锦邢想的却是另一点:“如今罗家被抄,该杀的杀,该发配的发配,杀鸡儆猴,想来有不少人能安分了。”
裴舟温和地笑了笑,倒是没有说什么。
又是一巡茶过,天空中又飘起了淡淡的雪花。
罗家的财产全进了国库,想来国库也能充盈不少。
新一轮的赈灾款又拨了下去,经此一出,断然无人敢动这些灾银了。年关将至,那些受灾的百姓兴许能过得好些。
裴舟放下手中的茶杯,起了身,走到亭阶处,看着漫天飘舞着的雪花,情不自禁说了句:“又下雪了啊!”
他转过身来,看着几人,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红梅,白雪,清茶。确实别有一番风味。”语气中带了些赞许的慨叹。
岑锦年朝他看去,“表哥家住漠县,西北那边可也下雪?”
裴舟点了点头:“下的,只是西北那边有大漠,每逢寒冬,风沙总是多些,因而倒也不常出门,像这般红梅雪景,却也少见。”
“那表哥今后每年都可以瞧见了!”
裴舟温和地应了一声:“嗯。”
听他提起大漠,岑锦年又来了兴致,一双大大的杏眼满是,“不知表哥可有去过大漠,我同阿姐读诗时,总在想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究竟是何等壮丽宏伟之景,我们甚至想着,如若有机会,定要结伴去一次大漠。”
上一世虽也能通过网络瞧见沙漠,但总没有亲临其境更能直逼人心。
苏邵一听,忙道:“你俩若真去了大漠,可别把我给落下啊!”
岑锦华睨了他一眼:“不过说说罢了,你以为当真去的成?”
苏邵闻言,瞬间耷拉下头,语气有些低落:“这倒也是。”
裴舟往岑锦华瞥了一眼,才同岑锦年说道:“家父家母在世时,对我管教甚严,因而鲜少出远门,倒也没有去过。”语气听着仿佛颇有遗憾。
岑锦年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是这样。”
见裴舟突然提起他父母,岑锦年想着他母亲才去世没多久,怕他伤感,便没好再多说什么。
沉默片刻,裴舟倒是继续说道:“我虽未去过,可也有听旁人提起,大漠虽然壮丽,进去了却是极难走出来,更别论时不时还有风沙发作,环境倒是颇为艰难。”
岑锦年笑了笑:“倒也是。”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了,不一会儿,便大得快要将人眼迷住,同时还夹杂着萧瑟的风声,没多久,整个亭中便被飘飞而进的雪花占据了场地。
如此看来,倒是不再适合品茗赏景了。
过了一会儿,便有下人打着伞往这边而来,待收拾完东西,几人便散了。
裴舟的梅院离得近,不多时便回到了院中。
当他正坐在书房中闭目养神时,高冽拿了一封密信走进来。
裴舟打开瞧了瞧,待信件看完,他的眉眼已经染上了寒意,浑身散发着冷冽气息。
他将淡黄的信纸摆放在书案上,眼睛闭了闭,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在椅臂上,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高冽没敢打扰,便静静地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裴舟才掀开眼皮,方才还浸着寒意的眼眸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梁王倒是好手段,罗明海一出事,他便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撇了个干净。”裴舟冷笑一声,随后才看向高冽:“传信给外祖父,便说不用急,十年我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高冽颔了颔首,沉声应下。
裴舟眯了眯眼,看着前方,眼中尽是算计。
本以为事情进展顺利,罗明海被他顺水推舟地拉了下来,那些费劲心力搜集到的罪证就算动不了梁王,至少也能让他躺下这趟浑水。
不曾想他竟然提前听到了点风吹草动,在皇帝要下令彻查前,就派他底下的人将罗明海卖了个干净,还将自己给摘了出来。
傅子遇,那个奉命彻查罗明海的人,竟是梁王的人。
呵,也不算毫无收获。
当年废太子一案,罗明海可没少推波助澜,如今,也算提前报了仇。
他才回京,不急,且一个一个来。
游戏若是结束得太快,总会没意思。
这人哪,还是得慢慢折磨,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