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锦年朝站在身旁的裴舟问道:“表哥可是会武?”
裴舟倒也没想隐瞒,“自小学过一些。”
“这样。”
她朝架子上挂着的那柄剑走了过去,剑身长两尺有余,剑柄黝黑,而剑鞘也是极致的黑色,甫一看去便给人一种极致的沉重感,仿佛一不小心便能坠入黑暗之中,如此更是难掩其冷冽杀气。
“这把剑应当也是表哥的吧?”岑锦年回头问道。
裴舟往前迈了两步,目光落在这柄长剑上:“嗯。”
她再度往那柄剑望去,目光再度被这柄剑吸引,不难看出,的确是把好剑,若阿姐瞧见了,兴许也会喜欢。
她看着眼前这柄剑,几度打量,目光中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就这么默了一会儿,裴舟许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未等她开口请求,便将那柄剑取了下来,递到她跟前。
岑锦年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长剑,神情有一瞬间的愣怔。
她木然地抬头看向裴舟,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他轻扬的嘴角,温和的笑意。
而后她听见他醇厚的嗓音:“不妨试试。”
岑锦年闻言,脸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意,看着愈发温柔:“多谢表哥。”
而后将那柄剑双手接过,细细打量起来。
这剑有些沉,沉到她拿着都稍显吃力,只是方才看裴舟拿倒是轻轻松松,丝毫不费力的感觉。
黑色的剑柄上刻有花纹,精致却不繁复,剑鞘同样刻着花纹,与剑柄上的相同。
她将剑柄拉出,银白的剑身立即裸.露,而剑身上更是泛着银白的光芒,凛冽而又冒着森寒的杀气。
不过一瞬,岑锦年便立即将剑收回,动作流畅,丝毫不拖泥带水。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决不承认她方才是被一柄剑的剑气给吓到了。
不过说真的,她阿姐收藏了那么多剑,她也看了那么多剑,在她看来,竟是没有一把剑能与之相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柄剑十分血腥,仿佛死在这柄剑下的人不计其数。
岑锦年朝温润儒雅的裴舟瞥了一眼,暗暗想道:想来这柄剑以前的主人应当是个什么侠客之类的人物,后来几经波折,才会辗转流落到裴舟手中。
她将剑递还给裴舟,眉眼弯弯,笑道:“多谢表哥,确实是把好剑。”
裴舟将剑接回,笑着摇了摇头:“不必这般客气。”随后顺手将它放在了书案上。
“不过,表哥,你这剑可有名字?我看我阿姐给她的每一把剑都起了名字。”
裴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略带惊讶的挑了挑眉,“你阿姐?”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岑锦年重重点了点头:“是呀,我阿姐是个剑痴来着,她老喜欢收藏这些剑了,不管是古剑还是新铸的,她都爱。”
“倒是极少有女孩子喜欢这些。”裴舟顿了顿,好似想起了什么,又道:“我记得了,之前便有所耳闻,岑家二小姐是个不爱绣花针,偏爱舞刀弄枪的女娇娥。”
一提起岑锦华,岑锦年便笑得眯起了眼:“对呀对呀,我阿姐武艺可高了!绝非那些半吊子可以比拟,这京中许多儿郎都没我阿姐厉害!”她的语气欢快,浸满了浓浓的骄傲之情。
裴舟见岑锦年这般反应,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好笑,突然间便起了些打趣的心思,正着脸色道:“你这阿姐当真如此厉害?何以见得?”他微拧了拧眉,脸上的神情好似是在质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岑锦年见他这般,当即敛了笑意,同他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所说之言自然是真的,我阿姐打小武功天赋便高。可不是我吹的,八岁时她便能与当时的武状元过个十来招,十一岁时便能与当时教她武功的师傅打个平手,你就说她厉不厉害?”
裴舟再度扬起了笑意:“厉害。”
“哼。”岑锦年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小表情布满骄傲,仿佛被称赞的是她自个儿一般,“不过......我方才说的那些都不是关键。”
“那什么才是关键的?”裴舟配合地问道。
“关键就是,只要我想上屋顶看星星看月亮了,我阿姐随时可以带着我飞上去!”说起这话时,她的眼睛里好像缀满了星星,无比耀眼,“这可是旁人都羡慕不来的!便是二叔家的三姐四姐都不行,只有我才有这个待遇!”
裴舟听见这话,终于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岑锦年听见他的笑声,当即不满问道:“你笑什么呀?这有什么......”可笑的。
话未说完,她便突然愣住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这般笑,完全不同以往的温柔克制。
他的嘴角上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眉眼弯弯,微微眯起来的眼睛好似天上的星子,明亮的眼眸好似一个漩涡,更是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停留驻足。
然而不过一瞬,裴舟便收敛住了笑意,又恢复成一贯的温和浅笑。
他看着怔怔的岑锦年,疑惑说道:“你阿姐既然这般厉害,那我为何没在府中见过她?”
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将呆滞的岑锦年立马唤回神来,又连忙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干巴巴地答道:“她同我大哥去我江南的外祖家了。”
“原是这样。”
岑锦年没有再说什么,气氛就这般突然地,再次沉寂下来。
四处乱看间,目光突然落在安安静静躺在书案上的那把剑,当即想到方才裴舟还没有回答的问题,红唇轻启:“表哥你还没有跟我说这把剑有没有名字呢!”
裴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把剑,“有。”
“它叫‘灭尽’。”说这话时,他素来带有淡淡笑意的眼眸突然闪过一抹冰寒,冷得叫人惧怕,不过一瞬,却又消失不见。
......“灭尽”?
这名字怎么这么拗口,听着还怪别扭,怪中二的。
不说要多好听吧,像她阿姐,取的名字至少也是些“束龙”、“游光”、“怒云”......之类的。
当然,岑锦年是不敢当着人家的面这么吐槽的,只得捧捧场子,拍拍掌说道:“霸气!”
“不过,说起这些,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我阿姐年前为了一把剑,还不辞辛苦,大老远地跑去武岩山上。”
武岩山......
裴舟好似想起了什么,眼底晦暗不明。面色不显,悠悠问道:“哦?那后来呢?”
岑锦年没有直说,反而道:“那把剑是铸剑造诣极高的白夷真人所铸,据说削铁如泥,是难得一见的绝世好剑,不少人纷纷慕名前去。为了公平起见,白夷真人便办了场比武大赛,胜出者得。”
裴舟垂了垂眼睫,“之后?”
“后来......我阿姐明明已经打到了最后一场,眼瞧着这把剑就要唾手可得,谁知晓......”岑锦年无奈地耸了耸肩,“她竟败在了一个白衣面具男身上,就这样,她跟那把剑擦肩而过了。你说是不是很可惜!”
“确实可惜。”裴舟应道。
岑锦年想到岑锦华那次自武岩山回来后,便沉闷了数日,日日都在懊悔为什么自己的武功不能再强一点,不能让她的“藏剑阁”再多一把好剑。
最终导致的结果便是她发愤图强,日日鸡未鸣便起来习武,练到深夜也不睡,翌日重复,整个人像魔怔了一般,谁也劝不听,可把一家人给吓得。
一想到这,岑锦年不禁颤了颤身子,那样的阿姐,太可怕了!
而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岑锦年,也错过了裴舟嘴角那一抹饶有兴致的笑,以及他眼中莫名的深意。
恰在此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小姐,大少爷同二小姐回来了。”舒慧欣喜喊道。
岑锦年一听,立即回过神来,白皙的脸庞立即扬起兴奋的笑意。
刚说完她阿姐,她阿姐就回来了!怎么这么快?信上不是说大概还要两三天的车程吗?
脑海中还在想着这些,她的身体却早已做出了实际行动,二话不说便赶忙往外走去。
可等她走到了门外,才恍然想起自己好像没有同裴舟打声招呼就走了。
思及此,又只得回头往书房去。
掀开那扇门帘,岑锦年看着仍旧站在原地,神色有些不明所以的裴舟,不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表哥!忘了同你说一声了,我阿姐他们回来了,改日再找你玩呀!”
裴舟见状,摇摇头,说了一声“无碍。”
想了想,岑锦年又斟酌着开口:“表哥你还未见过我大哥同我阿姐吧,不然......你跟我一块儿去见见?”
裴舟朝她笑了笑,婉拒了:“不急于这一时。”
“也好。”岑锦年点了点头,想起裴舟送她的那些见面礼,又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表哥差人将那些笔什么的送到我院中啦,再次多谢表哥,我就先走啦!”
说完,她又朝他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少女面容娇憨,白皙的面庞上满是稚嫩,可她的笑意却是那般的温暖,明亮,如同冬日的小太阳一般,温暖却不过分炙热,明亮却不过分耀眼,恰到好处。
*
“舒慧舒慧,我阿姐跟大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奴婢也不太清楚,兴许是二小姐太想您了,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是吗?”一连串如银铃般的笑声从风中传了过来,“我也这么觉得!”
“阿姐这次回来要是不给我带些江南的特产,我可不会轻易原谅她!”
“奴婢也这么觉得......”
“......”
外头的声音愈来愈小,直至最后完全听不见。
裴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而走到了窗前,将那扇紧闭着的窗打开,屋外的寒风就这般猝不及防地灌了进来,将他身上的衣衫吹起。
不一会儿,高冽走了进来,在离裴舟不远处停下,朝他抱了抱拳:“主子,所有事情都在按计划中进行。”
过了一会儿,裴舟才低低“嗯”了一声,先前一直挂着的笑意此刻完全消失不见,在他身上剩下的,只有冷漠和疏离。
“高冽,你说,我们有多少年没回过京城了?”
高冽仍旧板着脸,木木说道:“十年。”
裴舟似有感慨般长叹了一声:“十年了啊!”
周遭沉默了一瞬,裴舟又道:“你说,岑松此人,能帮我们多久?”
“属下不知。”
莫名地,裴舟突然间便想到了方才岑锦年临走前,冲他的那一个笑,温柔明亮。不经思考,他的话语便流了出来:“那你觉得......岑锦年,如何?”
高冽同样莫名,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人,可既然主子问了,他也只能回答。
拧了拧眉,憋了许久他也只想出这么一句话:“五小姐,善良聪颖。”
裴舟闻言,突然轻笑出声:“善良聪颖......倒也......确实。”
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高冽没有得到命令下去,便依旧站在了原处。
过了一会儿,裴舟忽然转过身来,目光直直落在书案上那把“灭尽”身上,脑海中恍然想起,那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手持长剑,英姿飒爽。
裴舟挑了挑眉,“原以为,这次回京想来是有些无聊的,如今再看,倒也不见得。”似在自言自语。
他这把剑,便是在武岩山上得的。
外头狂风突然呼啸起来,疯狂地击拍在窗棂上,发出“呜咽”的叫声。
裴舟往外看去,不知何时,天色又暗了下来,阴沉沉的。
窗外忽然间飘起了细细小小的雪花,有些被风卷着,落在了窗棂上。
“又下雪了啊。”裴舟似有若无地感叹了一句,“看来......又有人要遭殃了。”
“嗤。”
他的脸上又扬起了那抹温和的笑意,冷漠和疏离褪去,他还是那个白衣胜雪的翩翩君子。
高冽将窗户阖上,外头的风霜就这般被隔绝了开来,满室寂静。